思念他,已經思念到出現幻覺了。
我輕輕出聲:「子堯。」
「公主,臣回來了。」
程子堯深深地望著我,眼神繾綣溫柔。
我噌地一下從躺椅上站起來,因為起得太猛,不慎向後跌去。
程子堯穩穩地扶住我,蹙著好看的眉頭說:「公主這麼迷糊,以後可怎麼辦?」
一回來就嫌棄我……
我扁了扁嘴,氣呼呼地推開他,遠離他兩步。
只聽他面不改色地接著道:「以後公主可不能離開臣身邊,不然臣不能及時扶住公主。」
我聽見了兩個人的心跳聲。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目光專注而認真。
繾綣的情意驀地縈繞在我們之間。
突然,我的視線落在他腰間,怔了一下:
「你出發去邊關前,我送你的那個荷包呢?」
他微微彎了一下唇角,從懷裡掏出一個舊荷包,再從舊荷包里拿出了我繡的那個。
我這心情就跟著一上一下。
我期待地問道:「怎麼不佩戴,放在另一個荷包里?」
「我怕弄髒弄壞了。」
聞言,我心裡更加歡喜。
13.
就在這時,昭陽與昭華走了過來。
昭陽的目光停留在程子堯身上。
我側移一步,剛好擋住她看向程子堯的視線。
話本里沒有提到過程子堯,我要事先扼殺別人搶走程子堯的一絲絲可能。
昭陽挑了一下眉頭,意有所指道:
「姐妹們剛打完馬球,聽說昭仁皇姐一人在此,我與昭華妹妹便想著過來陪伴皇姐。沒想到原來皇姐是有人陪的,不是一個人。」
我把眉毛往上一挑,笑道:「有這麼多內侍和侍衛在呢,我當然不是一個人。比不得昭陽妹妹,和顧大人花前月下時,四下無人。」
我更想說:找你的探花郎顧斐去,別來打擾我和程子堯,好嘛!
昭陽表情僵硬,眼底的憎恨稍縱即逝。
她嫣然一笑,說道:「上次父皇考究勛貴大臣家年輕公子們的課業,皇姐不知道看中了哪位想求父皇賜婚呢。」
昭華一臉惋惜地附聲:「可惜那日我不能去,不能看見昭仁皇姐看中的人是何英俊模樣,也不知道比之程將軍如何?」
我痛心疾首:「本宮怎麼也沒有想到,兩位皇妹竟是如此思春,把『賜婚』『想看男人』這些話掛在嘴上,本宮這做姐姐的,為你們感到羞恥,感到擔心。」
「你!」
昭陽與昭華怒瞪著我,但都很快就收起情緒。
昭陽眼裡噙著淚,委屈地說:「皇姐誤會了,怎能這樣想妹妹呢?」
昭華立刻接話,好似大義凜然:「程將軍,你評評理。」
我哼了哼,危險地半眯起眸子。
只要程子堯說錯一句話,我就跟他沒完。
「回稟昭華公主,臣方才走神了,沒聽完整。只聽見昭仁公主說,做姐姐的為妹妹感到羞恥和擔心。昭仁公主蕙質蘭心,深明大義,對兩位公主手足情深。」
程子堯說得滿臉誠懇,眼睛不帶眨一下。
昭陽與昭華沉著臉。
我彎起了唇角。
14.
「子堯說得不錯!」
父皇走出了御書房。
遠遠地,可以看見幾位大人離宮的背影。
父皇冷著臉看向昭陽與昭華:「你們來御書房見朕,有何要事?」
昭華眼裡噙著淚光,默不作聲,看上去就是一副小可憐模樣。
昭陽撒嬌似的說:「啟稟父皇,兒臣看見昭仁皇姐……」
「是來看昭仁的,已經看到了,你們跪安吧。」父皇打斷了她的話,滿臉的不耐煩。
昭陽與昭華不得不退下,眼底是如出一轍的忌恨與不甘。
而我和程子堯,則跟著父皇走進御書房。
父皇冷哼一聲,看程子堯的目光比剛才還沉,還複雜。
他說:「子堯,朕命人把程府重新修建過,你剛回京,先休息數日。」
「臣謝主隆恩。」
程子堯幼時,他父親戰死沙場,母親病逝,只留他一人。
父皇憐恤他,派人把他接到宮裡和皇兄們同吃同住。
皇子成年後出宮建府,程子堯更應出宮。
父皇的安排,合情合理。
只是,我的心裡有些不舍。
他出宮後,我們見面的次數就會變少了。
父皇讓程子堯也跪安。
我下意識地目送他離開。
程子堯對我微微一笑,眼神安撫我,好像在說:我們明天見。
「人已經走了,還看!」
父皇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
我微微垂眸,乖乖聽訓。
接著,我看見父皇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而後重重地嘆了口氣。
果真如李公公所言。
我擔憂地問:「父皇可是有煩心事,不知兒臣能否為父皇分憂?」
父皇目光銳利:「昭仁,朕把程子堯從邊關召回來,是……總之,你離他遠點。」
父皇中間沒發出聲的,似乎是說程子堯的不好。
我實話實說:「父皇,兒臣不明白。」
父皇一陣煩躁,不是對我,像是對他自己。
他真的變得好奇怪。
就好像只要說出什麼事,就會被一種不知名的力量給屏蔽似的。
父皇嚴肅地對我說:「程子堯能不能做駙馬,有待考察。」
我怔了一下,難道父皇查到程子堯背地裡幹壞事了?
可是,怎麼可能呢?
這段時間,父皇查辦了朝中不少大臣。
如果程子堯真做錯了事,父皇大可以把他也直接查辦了。
我認識的程子堯,從小以他父親為榜樣,將忠君報國刻進了骨子裡。
15.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和程子堯各種遇見。
但每一次,我們還沒說上半句話,就會有人冒出來分開我們。
我知道,這是父皇的手筆。
直到那天,我聽說程子堯去了御書房,就趕過去和他見面。
李公公在御書房外看著我,眼神躲閃。
我心中不安,闖了進去,剛好看見程子堯服下一粒黑黢黢的藥丸。
我顧不得父皇在場,急道:「子堯,你剛才吃的是什麼?」
程子堯微笑著說:「是補氣血的。邊關苦寒,畢竟不能跟京城比。」
我急著要傳太醫。
但程子堯說,他皮糙肉厚,又吃了藥,不礙事。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父皇。
父皇說:「還沒嫁呢,就胳膊肘往外拐。」
我忙道:「父皇是君是父,兒臣的胳膊肘首先拐向父皇。」
父皇滿意了,說要給我和程子堯賜婚。
驚喜之餘,我還有幾分不解。
父皇的態度怎麼又變了?
我狐疑地看向程子堯。
他對我溫柔地微笑,眼裡閃著細碎的光,亮如星辰。
也罷,他們不說,我也不問了。
只要我們初心不改,一直在一起,話本里的事情不會發生就行。
父皇說,要為我在皇宮附近選一處地方,建造一座最華美的公主府。
16.
賜婚後,程子堯領了一份閒職。
本朝有規定,駙馬不能掌實權。
程子堯說,能夠和我一起平平靜靜地過完一生,他就知足了。
有他這句話,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公主們又一起約我玩。
都是親姐妹,我也不便每次都拒絕。
昭華提議,去鯉魚池喂魚。
我瞬間想到話本里的一段劇情。
鯉魚池為了方便宮中主子們喂魚,只修了淺淺的圍欄。
我們喂魚時,不知哪個撞了我,我惡毒地拽著身邊的昭陽一起落入池中。
父皇說我生性頑劣,母后說我不懂孝悌。
我著涼病了一陣,無人來看。
聽說父皇要為昭陽和顧斐賜婚,我拖著病體作天作地,可勁地作死。
不但丟盡了臉面,而且還被父皇母后狠狠地懲戒了一番。
想想那話本里的描述,我就禁不住渾身一哆嗦。
到了鯉魚池後,公主們爭先恐後地去喂魚,我遠遠地躲著。
昭陽走近我,柔聲問:「昭仁皇姐怎麼不和姐妹們一起喂魚?是不是我們做錯了什麼,惹得皇姐不高興?」
昭華接著道:「我禁足期間反省過,我之前說錯話,不該說昭陽皇姐溫柔大方地把封號讓給昭仁皇姐。」
她咬了咬下嘴唇,眼眶微微濕潤,看上去楚楚可憐。
「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就別說!」
父皇又及時出現了。
不知怎的,我竟不覺得奇怪了。
眾人行禮,不敢妄動。
父皇說:「昭華不思悔過,意圖挑撥姊妹感情,禁足三月。」
昭華撲通一聲跪下,開口解釋,求父皇饒了她。
她轉而向昭陽求助,昭陽甚至不與之對視。
她又向我求救:「昭仁皇姐,妹妹知道錯了,妹妹再也不敢了,求皇姐替妹妹向父皇求情。」
父皇瞪著我,好像說:不許求情。
我不疾不徐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然做錯事就應當承擔責任。父皇明察秋毫,獎罰分明,是天下臣民之幸事。
「昭華妹妹,不是皇姐不願意為你求情,而是還沒想到求情的理由。不如諸位妹妹告訴我。」
說最後這句的時候,我的目光掃過所有公主。
她們微微低著頭,避開我的視線。
17.
父皇把我帶離危險的鯉魚池。
叮囑道:「昭仁切記,不可靠近任何水池,尤其是鯉魚池。」
說完他還囑咐李公公,派人去把鯉魚池的圍欄加高加固。
我狐疑地問:「父皇,您是不是覺得兒臣會在鯉魚池出事?」
父皇怔住,張了張嘴,又沒發出聲音。
我大膽地將御筆遞給父皇:「父皇可以寫出來。」
父皇看我的眼神似乎有讚賞,也有無奈。
他很快下筆,寫在紙上的卻是一團黑黢黢的塗鴉,沒有一個字。
我之前那個不成熟的猜想,升級了。
「父皇,您是不是知道未來會發生的事情,但是不能說不能寫?」
父皇驚喜地看著我,不停地眨著眼睛。
我瞬間明白了。
父皇也覺醒了,也知道那話本子裡的事情。
可我又疑惑了。
父皇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對我這樣一個惡毒女配如此寵溺,反而疏遠了女主?
話本女主是父皇母后嫡出的昭陽公主,在話本里被形容得溫柔善良、聰慧過人、機智果敢。
父皇張了張嘴,想說卻說不出來,最後化為一聲嘆息。
難道那個話本還有第二冊?
在我死後,還發生了讓父皇難以接受的大事?
18.
我半真半假地告訴父皇,我做了個夢,預見了未來的事情。
被父皇母后不理解,遠嫁和親後被虐待,就連死了之後屍體還被掛在城牆上暴曬。
說著說著,我就禁不住紅了眼眶。
「還有程子堯,他整個人就像消失了一樣,話本里根本就沒有他。」
說到他,我更覺委屈了。
父皇卻是吹鬍子瞪眼,似乎對程子堯很有意見。
我眨巴眨巴眼,想到一種可能。
「父皇,是不是我死了之後,程子堯就出現了?」
父皇拚命眨眼。
我猜對了。
「他幹壞事了?」
父皇眨眼。
「他乾了什麼?」
父皇不能說。
我們父女倆不約而同地、無奈地嘆氣。
父皇對我說:「過不了多久,朕就可以提前解決掉麻煩。總之,在此之前,你先避著昭陽。」
我點頭答應。
昭陽是女主,父皇不說,我也儘可能地避著。
父皇是九五之尊,連他都要花點時間才能解決的麻煩,我不敢瞎摻和。
19.
這天,我向母后去請安。
母后留我陪她多說說話,還讓人做了我最愛吃的糕點。
這樣和顏悅色的母后,我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我留下來陪她,跟她說我看過的閒書和聽過的趣事,恨不得把所有能逗她笑的事情都說一遍。
母后聽得入神,時而點頭,時而提問。
我們有說有笑。
我心中歡喜極了。
直到昭陽過來,母后瞬間收起笑容,對我冷著臉,看向昭陽的目光卻格外慈愛。
昭陽眼底透出輕蔑,皮笑肉不笑:「昭仁皇姐方才與母后說了什麼,能讓母后開懷大笑,不如也說給妹妹聽聽?」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發現昭陽也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迎著母后嚴厲的目光,我把方才的笑話再講了一遍。
昭陽似笑非笑:「有趣極了。」
我向母后跪安,準備離開,躲得遠遠的。
但昭陽攔著我,似乎非要把我留在母后宮中不可。
我不知道她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只是本能般地感知到危險。
我硬要離開,然後被侍衛強行攔住。
母后的寢宮外,不知何時多了許多陌生的侍衛。
我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頭。
母后露出驚訝的表情,大聲斥道:「怎麼有這麼多侍衛?誰允許你們在這裡的?」
昭陽笑著說:「宮中侍衛的職責就是守衛皇宮,保護父皇母后。母后就別管他們了,我們母女說說話,昭仁皇姐也快過來。」
我瞥了眼寢宮外的侍衛,三步一崗,個個眼神銳利。
尤其那佩刀,不像是侍衛平時所用的。
我壓下心中驚疑,轉身走向昭陽。
母后寢宮的侍衛,極有可能與昭陽有關。
若是有個萬一,我全力制伏昭陽,以她為質。
20.
昭陽一改先前的溫和柔弱,笑得恣意張揚。
母后似乎也發現了她的變化,但並沒有在意。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一名侍衛不經傳召就走進了殿內。
母后呵斥他退下。
那人卻不把母后放在眼裡,笑著說:「皇后娘娘莫惱,皇上一會兒就到。」
我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做出最壞的打算。
母后呼喚左右:「來人!」
然而,除了那唯一眼熟的內侍顫顫巍巍地護在母后身邊,其餘無一人有行動。
昭陽突然哈哈大笑,笑彎了腰。
母后似乎是擔心她嚇傻,擔憂地問:「昭陽,你怎麼了?」
昭陽挑眉,垂著眼皮子看母后,眼神輕蔑而狠戾。
她冷嗤道:「你的親生女兒剛出生就夭折了。你的好宮女擔心你難過,就把她埋在冷宮旁的枯井邊,自己跳了那口枯井,和你女兒做鄰居。」
母后瞪大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昭陽,你不是就在這裡嗎?你有當時用來包著你的襁褓,太醫驗過血,你就是本宮的親生女兒。」
「襁褓是從埋你女兒屍體那裡挖出來的,至於驗血,太醫早就被我們收買了。」
母后整個人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臉上血色全無。
我也震驚不已。
這一段,話本里沒有!
回想起父皇對昭陽的態度,我祈禱著,父皇知道,早有準備。
我想走過去安慰母后,可我現在必須待在昭陽身邊。
如此,我才能有機會出其不意地用她當人質。
母后懊悔不已,痛恨地瞪著昭陽:「皇上一定會治你們誅九族之罪!」
昭陽笑得更加狂妄:「他已經自身難保,那個皇位該換我們王爺來坐了,而我將會是他的皇后。」
「你是說顧斐?」
「他只是王爺的幕僚。」
說完,昭陽忽然逼近母后。
眼看著她要對母后不利,我迅速拔下頭上金釵,抵住昭陽的喉嚨。
昭陽大驚失色,威脅我:「昭仁,你敢動我一下,你就死定了。」
「那就看看是誰先死?」
我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
把金釵用力往前推了一點,昭陽的脖子瞬間流出血來。
她嚇得血色全無,說:「別殺我,我可以保你不死。」
我瞥了眼那個侍衛,他確實緊張地看著我們,但卻似乎並不關心昭陽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