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書院?」
阿姨話匣子一下子打開了,「重啟書院,裡邊醫生可厲害了,不管是網癮,不愛學習,不聽話,同性戀這些,他們都能治好,出來的孩子跟之前判若兩人,又乖又聽話。」
我皺眉,頭一回聽還有這種機構。
阿姨把自己女兒喊來,頗為自豪:「我女兒思思就是從重啟書院裡邊出來,以前她就知道打遊戲還叛逆,現在可好了,上個月考了前十名了……」
旁邊的思思聽見重啟書院,像應激一樣抖了下,眼底布滿了恐懼。
阿姨感嘆:「周瑤也是可憐人,丈夫走得早,還攤上一個同性戀兒子,在家關了幾天就是不改,我就勸她去重啟書院試試……」
思思拿過阿姨手裡的垃圾袋,細聲細氣地說:「媽,我去丟垃圾。」
阿姨笑眯眯地對我們說,「等小行從書院畢業,他肯定像思思一樣變成正常人。」
正常人?
聽得我背脊發涼。
告別了阿姨,田薇搓著胳膊道:「這是什麼恐怖故事,那女生整個人陰沉沉,特別怪……」
正巧碰到思思丟完垃圾迎面過來。
田薇心虛地閉嘴。
我上前問:「能跟我們說下重啟書院嗎?」
「重啟書院重塑全新的我……」
思思提起嘴角,臉上肌肉在顫抖,這段話好像背誦無數遍,形成條件反射。
這回我和田薇都意識到不對勁。
說完她就扭頭跑,情急之下田薇一把拽住她。
思思的手串被扯下,露出手腕上新舊交疊的傷口。
田薇倒吸一口涼氣。
思思臉色蒼白,把受傷的手藏在身後。
我立刻道:「手腕流血了,我們去喊你媽……」
思思拚命搖頭,央求:「不要,不要告訴我媽!我不想再進那個地方,我已經很努力變正常了。」
她不肯去診所,就買了藥給她包紮。
思思全程沉默,上藥時連眉頭都沒動。
分開時,她開口:「重啟書院是治病的,讓人變正常,網癮是病,同性戀是病,不聽話是病……」
聽完,田薇憤怒道:「我要報警抓他們!」
思思倉皇拉住她,拚命搖頭:「不可以!他們手裡有錄像!」
「什麼錄像?」
「……」
面對思思的沉默,答案呼之欲出。
田薇氣哭了,破口大罵:「一群禽獸!」
她抱著思思嗷嗷哭。
思思眼眸泛起濕意,從默默流淚到放聲大哭。
回去的路上,田薇腫了一雙核桃眼,問我:「一想到我男神正在接受非人折磨,我就難受,我們去報警抓他們。」
「沒證據。」
田薇蔫了,半晌道:「那我混進去收集證據!這事本來就因我而起。」
「不行,太危險了!」
田薇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不行,那也不行,那怎麼辦!」
沉默片刻,我說:「我去,你在外邊接應。」
「可是……」
「沒有可是!」
制定好計劃。
我抬頭看「重啟書院」幾個大字,深深吐出一口氣。
江亦行,真他媽是欠你的!
手機響起,那邊是田薇興奮的聲音,「書樾,思思給我一份文件!裡邊有證據!我已經報警了!」
警笛聲由遠至近,下來一群穿制服的警察。
我看到了人群中江亦行,就轉身離開了。
過了一個多月,江亦行來學校上課了。
屬田薇最高興,但她不敢去道歉,每天都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經過他們班,我習慣性去看,半空中四目相對。
我若無其事地挪開視線走開。
江亦行變了,從當初熱烈恣意變得沉默安靜。
總是一個人,也不見他那個男朋友。
有一天,我看到了江亦行臉上帶了傷。
據觀察,傷是放學後出現的。
我悄悄跟了上去,終於在第三天看到那伙欺負江亦行的人。
我打開手機錄像,被他們發現了。
本想若無其事地收起手機走,很快被攔住。
第二天,辦公室一字排開,個個鼻青臉腫。
老師一臉頭疼。
我掏出手機放視頻,先聲奪人:「老師,是他們欺負人。」
其餘的人瞪著我,敢怒不敢言。
出了辦公室,喜提 1000 字檢討。
一回生,二回熟。
開始有人傳謠,跟江亦行親嘴的男的是我。
對此我不屑一顧。
謠言止於智者。
顯然田薇不是,「恭喜呀,百年好合,先磕為敬!」
高三下學期時光飛快,轉眼迎來高考。
最後一天江亦行找到我,約在學校天台見面。
我眼皮一跳,腦海閃過種種不好的畫面。
最後一天,老師戀戀不捨地拖了會堂。
我趕到天台,看見坐在圍欄上的江亦行,好像一陣風就能把他帶走。
腦子那根緊繃的弦斷了。
我衝上去死命抱住他,聲音抖得不像話,罵道:「江亦行,你他媽有病吧!」
他愣住了,笑著回:「嗯,同性戀。」
我微微一怔,乾澀地說:「對不起。」
「我了解過這群體,同性戀不是病,喜歡同性沒有錯,愛是不分性別的。」
他先是愣好一會兒,突然問:「陳書樾,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
「不澄清你和我的關係,每次看完我又若無其事地走開,悄悄陪我回家,舉報欺負我的人,田薇說你還去了重啟學院,其實那天我看到你了……」
江亦行哼笑,故意道:「陳書樾,你心跳得好快哦~」
我有點氣推開他,認真道:「抱歉,我不喜歡男生!」
江亦行望了我好一會兒,揚了揚眉,「逗你玩兒,我對直男不感興趣,不然會天打雷劈的。」
「知道就好。」
「陳書樾,你準備上哪所大學?」
「T 大,你呢?」
我目光落在他右手上,那兒留下猙獰的傷疤。
「不知道。」
「哦。」
「你不能鼓勵我一下嗎?」
「我在 T 大等你。」
「……」
高考發揮正常,我如願上了 T 大。
江亦行選擇復讀,拿走了我的筆記和課本銷聲匿跡。
7
剛回宿舍,就看見江亦行杵在門口。
「陳書樾,你把話說清楚!」
「我說了發錯人了。」
江亦行臉色更難看了,一副興師問罪的口吻:「那你原本要發給誰,對方是男的對不對?」
我沒力氣跟他吵。
今天在醫院跑了一天做檢查,又累又餓。
我越過他,被他拽住按在衣柜上。
江亦行不肯放過我,非要一個答案不可。
我抬頭看他,壓不住火氣,「對!我跟男的睡了,你滿意了嗎?」
江亦行眼底發紅,咬牙切齒問:「陳書樾,你不是說自己是直男嗎?」
我嘶了一聲,陷入自我懷疑中。
江亦行猛地低下頭,嚇得我反手一巴掌招呼上去。
在安靜的宿舍里格外清脆。
他偏著腦袋,整個人好像要碎掉了。
我有點愧疚,「對不起。」
在我不明所以的目光下,江亦行一臉受傷地離開了。
一連好幾天不見蹤影,沒有消息,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許樂問我,「你是不是跟江學弟吵架了?」
我搖頭。
許樂自顧自說:「以前他天天往咱們寢室跑,最近一段時間不見他,怪不習慣的。」
他不會還在生氣我打他的事吧。
可明明自己也道歉了。
想了想,我主動發消息找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我有事。】
我有點失落,就看上一條消息被撤回,變成【好】。
下課後,我見到江亦行。
他擰眉看我,不爽地嘀咕:「幾天不見,你怎麼瘦了這麼多,下巴都尖了?」
我摸了摸自己下巴,含糊道:「腸胃不舒服。」
其實是孕吐反應特別大,吃飯都要成了折磨。
江亦行帶我去了一家粥店,味道不錯。
他有些沉默,好幾次欲言又止。
我等了又等,終於等不下去,「你想說什麼就說?」
「他對你好嗎?」
「誰?」
「……算了,吃飯,一看他就對你不好,都給你養瘦了。」
他表情煩躁,小聲嘀咕,拿過我碗又添了一碗。
我:……?
奇奇怪怪的。
吃過飯,我們慢悠悠地晃回學校。
路過一家奶茶店,排隊老長。
明明以前我對奶茶飲料興趣不敏,心裡生出了渴望,莫名想喝。
江亦行注意到我的視線,問:「想喝什麼口味的?」
我不好意思地搖頭。
「來都來了。」
我:「芋圓波波。」
他笑了下,指了個位置,「你去那兒坐那兒等我。」
我點頭。
排了二十多分鐘,江亦行提回奶茶。
我喝了一口。
有點好喝。
回到宿舍,許樂同江亦行打招呼,「江學弟,最近怎麼來我們宿舍……」
胃裡毫無預警翻湧,我捂住嘴急急去洗手間,吐得昏天黑地。
嚇得江亦行當即撥打 120。
被我擺手制止住了,「我沒事。」
江亦行表情又氣又心疼,「陳書樾!你逞什麼強,你臉都吐白了……」
我漱完口,剛伸手去拿還剩半杯的奶茶,被江亦行無情奪走,兇巴巴地道:「冰的,你不能喝。」
我試圖找理由:「不能浪費。」
江亦行低頭一口氣把剩下半杯全喝了,「不浪費了。」
「……」
我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了。
8
第二天一大早,江亦行就來敲門。
我被從床上挖起來,不耐煩道:「大早上你幹嘛呀!」
江亦行一言不發,叫了一輛車把我塞進去,直達醫院。
站在醫院門口,我瞬間清醒了,死活不肯進去。
江亦行沉著臉,半抱著我往裡邊走,「陳書樾,不要諱疾忌醫。」
我漲紅臉,掙扎道:「我沒病!」
「許樂都跟我說了,你每天吐,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把頭扭到一邊,「……我沒病。」
江亦行把我的頭掰回來,安慰:「書樾,不管什麼病,我都會陪你一起的。」
我怔怔看他,眼下的青黑和眼底血絲清晰可見。
像是一晚上沒有睡。
我心被重重敲了下,「我真沒病。」
很明顯江亦行不信。
我小聲道:「我只是懷孕了。」
江亦行:「……?」
我補充:「檢測結果在宿舍,我可以拿給你看。」
瞬間氣氛靜得可怕。
畢竟哪有男人會懷孕。
直接給他氣笑了,一言不發給我挂號就診,做檢查。
檢查結果出來時,江亦行一臉震驚,不可思議地摸了摸我的小肚子。
我沒生好氣地拍開他的手。
他回過神,像是想到什麼,臉色不好,問:「孩子是……?」
「你的。」
江亦行猛地看向我,像是求證般問:「那晚不是夢?」
我冷笑了一聲。
「書樾,你掐我一下。」
我下狠手。
江亦行疼得齜牙咧嘴,「嘶……不是夢。」
過了很久,他鄭重道:「我會對你們負責的。」
頓了頓,他小心翼翼問:「你想生下它嗎?生下它對你身體有沒有影響?」
我心裡很亂,「不知道。」
畢竟是一條小生命,有胎心,發育成型。
我狠不下心去拿掉它,但同樣我也沒做好準備迎接它。
這個問題困擾了我許久,直到一天去醫院做唐氏篩選。
婦產科人很多,要排隊。
安頓好我,江亦行暫時離開了。
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姐姐過來,我下意識給人起身讓座。
孕婦笑著道謝。
我看著她的肚皮,沒忍住主動問她:「這麼大的肚子,是不是很難受?」
孕婦嘆氣,「肯定難受,上廁所睡覺都不方便,人還會水腫……」
我臉色白了又白,覺得十月懷胎不易。
最後,孕婦低頭眉眼溫柔地看著自己的肚子,「但值得,我和老公都很期待它的降生。」
我下意識摸了摸肚子。
期待嗎?
有點。
因為想知道它像我多一點還是像江亦行多一點。
做完檢查,醫生的話在耳邊響起:「關於孩子去留,你們做好決定嗎?」
從醫院出來,江亦行忽然說:「書樾,我們不生了好不好?」
我有點不高興地問:「為什麼?」
「太痛了。」
「你怎麼知道?」
「我做了一次體驗分娩。」
「我是剖腹產。」
「那也疼,還留疤,不生了好不好?」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