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阿姐是雙生子。
前世她和心上人被迫分開,在宮牆內蹉跎了一生。
而我沾了阿姐的光,與心悅之人喜結連理。
後來突生意外,再睜開眼回到皇家要來賜婚前。
我率先跪倒在地,衝著爹娘跪拜。
「女兒願嫁與三皇子。」
阿姐愣怔在原地,我垂下頭。
這次龍潭虎穴,我也要去走上一遭。
只希望阿姐別再那麼苦了。
1
阿姐又偷跑出門了。
從小規規矩矩長大的丞相府大小姐向來安安靜靜。
卻因為一個人變得活潑。
是尚書府家的小公子——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絝,裴淮。
他帶著阿姐放風箏。
帶著阿姐吃遍大街小巷。
帶著阿姐看山河。
然後告訴阿姐,他心悅她。
阿姐含羞,卻不敢言說。
丞相府里無子,只有我和阿姐兩個女兒。
曾經的她被當作日後的當家主母培養,更進一步就算是中宮皇后也當得。
如果無緣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就要招婿。
可是前一世,阿姐當了皇后。
家裡根基穩固,不用招婿。
我和心上人喜結連理,還得了一生一世一雙人。
反觀阿姐,狠下心丟下了那個帶她體驗了另一種人生的小公子。
獨自一人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宮牆內蹉跎了一生。
在阿姐臨死前我趕了過去,她抓著我的手,聲音顫抖。
「阿玥,阿姐從進了宮門就不快樂了。」
「我為所有人活了一輩子,下輩子不想這麼累了。」
我泣不成聲。
守靈的夜裡,燭火掉落在帷幔上。
煙霧繚繞中我失去了意識。
睜開眼,回到了皇家要來賜婚前。
2
是阿姐偷跑被發現的那天。
爹娘在前廳坐著,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我站在一邊,攥緊了衣角。
阿姐跪在中間,臉頰清瘦,怎麼也不肯認錯低頭。
娘的語氣埋怨,「卿卿,你說說,這要是傳出去,以後你和阿玥還要不要嫁人了。」
爹冷哼了一聲,「皇上馬上選秀在即,勿要橫生枝節,生在丞相府就由不得你們自己了。」
「沈卿你是姐姐,你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爹留下了這句,牽著娘走了出去。
留下我站在原地,在爹娘的背影消失後,我看到嫡姐低下了頭。
然後就有大顆大顆的眼淚滴落在地。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的這一刻阿姐沒哭。
她只是溫順地低頭,「卿卿知道了。」
而後在我擔心的目光里揉了揉我的頭,「阿玥,這是長女的責任。」
等阿姐緩好了情緒抬起頭,和她四目相對,她的目光依舊溫柔。
可我卻透過她的目光看到了她上一世彌留之際的哀嘆。
「阿玥,阿姐一點都不快樂。」
我走過去握住了她的手,「阿姐……」
阿姐安撫地拍了拍我的手。
「別怕,阿玥,總會有辦法的。」
「阿姐會讓阿玥一直快樂的。」
可是阿姐,阿玥也想讓你快樂。
3
爹說賜婚聖旨今天就要到了。
是和風頭正盛的三皇子元灝。
院子裡的陽光和煦,公公的嗓音尖利。
如同上一世一樣,聖旨里沒有點出名字。
只是說了丞相府的小姐。
爹娘接下聖旨,在送走外人以後帶我和阿姐去了書房。
「卿卿,以後丞相府的盛衰就掛在你身上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我率先跪倒在地,衝著爹娘跪拜。
「女兒願嫁與三皇子。」
阿姐愣怔在原地,我垂下頭。
語氣嬌羞,「爹爹,阿玥也可以。」
「阿玥…..心儀三皇子許久。」
娘抓住了我的手,「阿玥,你可要想清楚,那不是什麼好歸宿。」
餘光里我看到阿姐的後背挺直,嘴角抿得緊緊的。
怎麼會感覺不到呢,同是小姐,她就要肩負丞相府的榮辱。
我就可以無憂無慮地長大,不用思慮太多。
可我也沒有散漫度日,世家小姐該會的我都會。
走到阿姐身邊,我挎上了她的胳膊。
「阿姐,以後爹娘就交給你照顧了。」
向來冷靜的沈卿嗚咽出聲,我怎會不懂,她也是重生歸來的。
她想要自私一次,卻要毀了自己向來疼愛的妹妹的幸福。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姐,別哭。」
「我是去過好日子的。」
湊到她耳邊,我小聲嘀咕,「小公子給你送了城南那家桂花糕。」
她登時紅了臉。
走到窗邊,我看向外面開得張揚的海棠花。
這次龍潭虎穴,我也要去走上一遭。
只希望阿姐別再那麼苦了。
4
成婚那天府里喜氣洋洋。
阿姐看著我換上了嫁衣,眼角染上了紅,「阿玥,你真的要嫁嗎?」
向來知禮的阿姐突然口不擇言,「要不還是阿姐嫁吧。」
「噤聲。」我關上了窗戶,「阿姐,都定好了,人突然換了你是嫌丞相府人太多了?」
反應過來的阿姐臉色猛然一白,我又露出了笑容。
「放心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在阿姐擔憂的目光里,我離開了生活了十幾年的府邸。
晚上,燭火通明。
該要喝合卺酒的三皇子元灝遲遲未歸。
只遣人知會了一聲,他今天不會回來。
原來阿姐嫁過來的第一天就被落了臉。
上一世的這一天,小公子宿醉在丞相府的牆底枯坐了一夜。
我在屋裡一夜未眠。
現在,坐在這裡的變成了我。
我自己摘了蓋頭,召人跟上我。
「這合卺酒,也不一定非要在這裡喝。」
「殿下在哪裡,我去找他喝。」
遞話的人不敢多言,在我前面帶路。
府里的小花園,樂聲哀怨。
元灝坐在一旁,目光纏綿。
我認出來了正在彈古箏的那個女子,是盛寵一世的容妃薛容。
理了理裙擺,我朝著他走了過去。
「殿下,臣妾來尋你喝合卺酒了。」
元灝看向我,與此同時,古箏的弦斷了——
5
薛容站起身盈盈一拜,「參見三皇子妃。」
元灝聲音冷厲,「容兒,我早時就和你說過,不用拜。」
我沒錯過薛容眼裡一閃而過的得意。
轉頭看向了旁邊的元灝,隨即示意端酒的人走上前。
「殿下,請吧。」
元灝淡淡掃了一眼,語氣不悅,「喝不喝有什麼意義。」
「當然是有的。」我嬌笑出聲,「於殿下於臣妾都是有的。」
「這杯酒喝下去了,殿下才算與臣妾結為夫妻,從此啊,丞相府就跟您綁在一條船上了。」
元灝是聰明人,上一世我就看出來了。
阿姐性子軟,必沒有像我一樣直接尋到他跟前。
自然一開始也不知道薛容的存在。
他裝作一副疼愛阿姐的樣子,騙過我,騙過整個丞相府。
後來又娶了薛容,任由她欺辱我最溫柔的阿姐。
阿姐把所有的哀怨都吞到了肚子裡。
直到最後一刻才告訴了我這個妹妹她有多苦。
念及此,我回過神來,目光落在了側著身泫然欲泣的薛容。
「薛姑娘,可是我來尋我的夫君礙了你的眼了?」
薛容怔愣了一瞬,元灝面露不悅,還未開口就被我打斷。
「殿下,可是要為了外人在成親的當天就落了丞相府的面子?」
我刻意著重了「外人」兩字,薛容哀怨地看向元灝,卻沒得到他的安慰。
終於是羞惱地跺了跺腳走了。
離開前還在元灝看不見的地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我回以微笑,然後和元灝喝了合卺酒。
他放下酒杯,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牙尖嘴利,氣走了容兒,心下滿意了?」
我低下頭,「臣妾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麼。」
「那我們圓個房吧。」元灝湊了過來。
「臣妾有罪,月事就在這兩天了,萬一突然來了怕是會打擾了殿下的雅興。」
「臣妾就先退下了,殿下自便。」
我行了個禮,隨即轉身離開。
身後的目光附著在我身上,如同芒刺在背。
直到回了房,我才放鬆下來。
屋裡淡淡的檀香縈繞在鼻尖,我突然心裡泛起澀意。
阿姐當初一個人待在這裡的時候,會不會哭了。
沒有夫君撐腰的日子,誰都可以不把她當回事。
當初我怎麼就沒發現呢。
6
翌日一早要去宮裡請安。
元灝向來不會耽誤正事,早早地就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從宮門進去,沿著熟悉的宮牆走向後宮。
這不是我第一次走這條路,卻是第一次用這樣的身份。
坤寧宮門口,元灝站定和迎面走來的人打招呼。
「二皇兄,剛回宮?」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人,卻愣怔在原地。
那人長得和我上一世的夫君一個模樣。
時刻眉眼溫柔,任誰看到他都要說一句「謙謙君子」。
「嗯,一會兒就走了。」那人的目光轉到我身上,「這位便是老三的皇子妃了吧。」
我行了個禮,「問皇兄好。」
那人頷首,隨即和元灝道別。
我佯裝無意,「殿下,怎麼很少聽說二殿下。」
「皇兄瀟洒慣了,常年隱姓埋名在外遊歷。」元灝聲音淡淡,「他在外有個名字叫元行知,本名叫元珩。」
我頓時心下瞭然,確定了該是同一個人。
而那些他突然離開一兩天的日子應該是回宮探望了。
我按捺住飄忽的思緒,跟著元灝進了坤寧宮。
裡面傳來了熟悉的嬌嬌軟軟的聲音。
「娘娘,您就別再拿我開玩笑了。」
「灝哥哥可是喜歡極了沈玥姐姐,昨天我古箏的弦斷了都沒關心一下。」
「那可是您送我的。」
元灝輕咳了一聲,先一步走了進去。
薛容見到元灝,臉頰染上一抹紅。
「是娘娘召我來的。」
我看向皇后,跪伏在地。
「參見母后。」
皇后的目光在我和元灝之間轉了轉,沒作聲。
元灝率先開口。
「母后,阿玥昨日沒休息好。」
坐在上方的人才緩緩開口,「起身吧。」
起身後我乖巧地站在了元灝的身後。
聽著皇后娘娘問他近日的課業與生活。
聊到中途,皇后突然話鋒一轉。
「正妃有了,母后給你挑個側妃吧。」
「你住在宮外我也能更放心些。」
「哦?」元灝笑了,「看來母后已經心有所選了。」
「你看容兒怎麼樣?」皇后指向了站在一邊的薛容。
「娘娘。」薛容羞惱地喚了一聲,惹來皇后的揶揄。
「容兒不願意?那本宮可就不管了。」
話音落下,薛容跪伏在地。
「臣女願意。」
我登時瞭然。
大抵是昨日沒有同房的事傳到了皇后的耳朵里。
讓元灝娶了薛容,一是藉機敲打我,二是給元灝安排個可心的人也算美事一樁。
一箭雙鵰。
但我並不在意。
我滿腦子想的都是——三天後就可以回丞相府了。
7
熟悉的閨房裡,我和阿姐相對而坐。
阿姐緊緊地抓著我的手,遲遲不願意鬆開。
「阿玥,殿下可有欺負你?」
「沒有。」我捏了捏阿姐的手。
「不過啊,殿下要娶側妃了。」
「什麼?」阿姐猛地站起身。
「無妨啊。」我拉著阿姐坐下。
「阿姐,你想啊,我吃穿不愁,又能掌家。」
「又不用伺候他,這日子多快活啊。」
阿姐不說話,卻漸漸紅了眼眶。
沉默良久,哽咽著開口。
「不該讓阿玥嫁的,委屈阿玥了。」
我看著滿目心疼的阿姐卻漸漸出了神。
上一世阿姐回門的那天,我開心極了。
拉著她東問西問,得到的回答都是她很好,不用憂心她。
哪裡像我一樣,回來以後什麼都講。
眼看著阿姐的淚都要落下來了,我急忙轉移了話題。
「阿姐,裴淮呢?」
正在傷春悲秋的阿姐登時回神了,伸出纖纖玉指衝著房頂指了指。
我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你居然讓裴淮偷聽!」
阿姐含羞低頭,「阿淮說他會封了聽覺,只是在這守著。」
「呵。」我冷笑出聲,「這就已經開始騙你了。」
「你看他偷笑地抖得桂花糕的碎屑都掉下來了。」
阿姐怔愣了一瞬,而後惱羞成怒。
向來嬌柔的聲音也變得尖利。
「裴淮!你給我滾出去!」
我站在一邊,嘴角的笑意怎麼也壓不住。
這樣鮮活的阿姐還在。
真好。
8
離開丞相府的時候,天邊已經染上了一抹紅。
元灝說與別人有事相商。
可我分明看得清,他去的方向是薛府。
大概是商量婚事去了。
一個人坐著馬車回了安靜的府邸。
房裡紅色的床幔還沒換。
我從食盒裡一樣樣拿出阿姐給我做的點心:
赤豆糕、桂花糖藕、玫瑰酥。
食盒的側面還有一小瓶酒。
小小的瓶子外面貼著的是我和阿姐的名字:
卿與玥。
是及笄禮那天,我和阿姐一同埋在家裡的桃花樹下的。
那時的阿姐邊鏟土邊叮囑我:「小阿玥,可不許偷喝。」
「等以後要成婚了,咱倆一起喝。」
鼻尖縈繞的都是桃花香,我吞了吞口水點頭。
上一世是什麼時候才喝的呢。
阿姐成婚匆忙,我也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後。
直到阿姐坐到了皇后的位置上,容妃有喜的那天,她回來挖出了桃花酒。
拔掉塞子,酒香四溢。
阿姐很快就醉了。
她嗚咽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我只隱隱聽到她說容妃有喜了真好。
元灝再也不會去她宮裡了。
那時我以為阿姐醉了在說胡話。
後來才明白,那是阿姐的夙願,阿姐是真的高興。
在那座深宮裡可以留得一方清凈。
思緒回籠,我拿起酒瓶旁邊那塊疊得四四方方的紙。
上面字跡娟秀,是阿姐寫的。
「阿玥,如果你不快樂,告訴阿姐,阿姐隨時帶你回家。」
我露出笑,然後將紙疊起放在了燭火上。
任由火舌將它吞沒。
阿姐還是不信我。
哪怕在接了聖旨那天和我起了爭執後,我告訴她我會比她做得更好。
我不會把自己耗死在宮裡,她才同意。
可今天整整一天阿姐眼裡都有濃重的、散不開的悔意。
她還是怕,怕小阿玥如同上一世的她一樣。
在那深宮裡鬱鬱而終。
9
薛容嫁進來的那天飄了小雪。
丫鬟想要攙著我去前廳,被我制止。
「不用去了,殿下不會讓容側妃拜我的。」
果不其然,等到前廳已經沒了聲響,都沒有叫我過去。
那天晚上,我睡得沉,第二天就聽到下人們在嘀咕。
側妃院子裡換了好幾次水。
早上元灝還擔心薛容疲乏,推遲了去宮裡請安的時辰。
等午時兩人回來的時候,身後跟著的是分量不小的賞賜。
彼時我正在小花園澆花。
為了方便,換了一身素淡的羅裙,散落的頭髮也紮成了髮髻。
和元灝四目相對的一刻,我看到了他眼裡一閃而過的驚艷。
一邊的薛容見狀,挎住了他的胳膊。
「灝哥哥,這些花花草草有什麼好看的?」
「快回我的院子,我把母后賞賜的步搖帶上給你看。」
元灝的目光移到了她身上,神色寵溺,「依你。」
兩人剛要抬腳離去,有小廝趕來通報。
「殿下,二皇子殿下來了,說是來送新婚賀禮,現在在前廳等著。」
「二皇兄來了?」元灝急忙轉過身,隨即叫上了我和薛容。
「快跟上。」
薛容亦步亦趨地跟在元灝身後。
我落了他們三步,到了前廳的門前,我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才走了進去。
抬頭的瞬間,就看到了站在正中央的元珩。
光風霽月的少年郎,背著手看牆上張貼的畫。
聽到聲響,轉過身,神色溫和。
「老三,我來送賀禮。」
「皇兄,你這就見外了。」元灝說著接過元珩遞過來的盒子,然後打開。
我站在元灝身側,看到盒子裡的東西,猛地攥住了衣角。
10
是夜,元灝依舊宿在了薛容的房裡。
我倚靠在窗邊,手裡擺弄著元珩送的賀禮。
是一隻玉質發簪。
握在手裡清涼溫潤,素氣又不失淡雅。
還有一隻是嬌艷的海棠花,給了薛容。
她向來喜歡那些鮮艷亮麗的顏色。
讓我意外的是,這隻發簪上一世也是送給了我。
只不過是在和他議親前,他私下送給我的。
那時元珩親手把發簪插在了我的髮髻上。
打量了半晌後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