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好意思呀,大作家。」
我看著白裙上刺眼的紅色,想起十七歲那個雪夜,他們把我反鎖在器材室的時候我身上也是狼狽。
唯一的區別是,當時她們潑我的是洗不掉的工業紅漆。
她們笑作一團。
我沉默地站起來,抄起桌上的紅酒整瓶倒在了沈玲的頭上。
她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呆滯幾秒,她爆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江語嶠!你瘋了嗎?」
沈玲抬手就要扇我。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然後用另一隻手扇了回去。
「沒瘋。」
「還能再利索地送你一巴掌。」
我作勢還要扇,她立刻踩著高跟鞋踉蹌後退。
所有人都圍了過來。
「發生什麼了?」
「這麼怎麼搞的……」
「在吵架嗎?」
我笑了下,看向沈玲。
「剛剛沈玲……」
我話還沒說完,沈玲慌忙打斷。
「沒什麼,不小心打翻了紅酒。」
她死死盯著我,如同角落裡的毒蛇。
我知道她們這幫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虛偽的面子。
沈玲家庭條件並不好,當初就是靠著巴結白意綿才在學校活得春風得意。
我沒拆穿她,顧自去了洗手間。
落鎖聲響起的那一刻,我被人按在鏡子前。
她們果然跟來了。
曾經軟弱可欺的受氣包,竟然當眾下了她們的面子。
這誰受得了?
沈玲掐著我的脖子,氣得聲音都在抖。
「你怎麼敢?」
「我有什麼不敢?」
「離了白意綿,你也不過是紙老虎。裝什麼啊?一個小跟班而已,還不是要在白意綿面前低聲下氣。」
「聽說最近她現在不接你電話了,難怪,你還穿著前年的舊款。」
我直視她的眼睛,笑得輕蔑。
「沒了她的施捨,你好慘哦。」
沈玲尖銳的美甲在我頸側劃出幾道血痕,她精緻的面容逐漸扭曲。
「你怕不是忘了,你的裸照還在呢。」
「什麼裸照?」
「哈?知道了怕了想和我裝糊塗?」
沈玲笑得猖狂。
「高三年,白意綿親手給你脫的衣服,不記得了?」
「我們都在呢,用手機拍了好多。」
「要不要幫你回憶回憶。」
沈玲揮了揮手,她身後幾個女生就要上前拽我的衣服。
「這一次,可沒人救你了。」
回憶倒溯,我想起那年夏夜。
我被沈玲逼進了死胡同。
霉變的青苔氣味鑽進鼻腔,混著她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刺激得我胃部痙攣。
「誰允許你給二班那個女生借衛生巾的?」
沈玲的睫毛膏暈成兩片黑霧。
「優等生很了不起啊?」
她身後三個跟班發出毒蛇吐信般的嘲笑。
口袋裡的手機在震動,是媽媽第八個未接來電。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
「傅潯是我男朋友,對,就是那個藝術班打架最厲害的。」
額頭沁出冷汗,我聽見自己破碎的聲音。
你們敢碰我就死定了……
沈玲大笑起來。
「就你?」
「撒謊也不打草稿!」
話音剛落。
有灰塵從斑駁的牆皮簌簌落下。
傅潯單手撐著牆頭躍下,黑色衛衣兜帽被風掀起,露出耳骨銀釘。
他落地時帶起的風掠過我的睫毛,煙草與雪松的氣息瞬間吞噬了巷子裡腐敗的味道。
沈玲幸災樂禍地看著我。
「你完了。」
「潯哥最討厭別人拿他當幌子......」
我屏住呼吸,心跳一下下撞擊胸腔。
傅潯立體的側臉在陰影里如同刀刻。
他彎腰撿起我掉落的發圈。
「昨天不是說好等我接你放學?」
深潭般的眸子望過來,他指尖纏繞著我的髮絲。
「又亂跑。」
尾音上揚,無奈又寵溺。
沈玲踉蹌著後退,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傅汛轉過身,黑色耳機線在鎖骨間晃蕩:「需要我教你們怎麼滾?」
剛剛還張牙舞爪的一群人立刻作鳥獸散。
我漲紅了臉,小心翼翼往外挪。
傅潯捏住我的手腕。
「利用完就想跑?」
他把我困在身前,指尖抵著我的心口。
「女、朋、友。」
「對不起,我剛剛亂說的。」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怔怔看著他蹲下身,給我擦傷的腳踝貼上創口貼。
「她們不會再找你麻煩。」
他起身時衛衣擦過我鼻尖。
「但作為報酬……」
尾音消散在夜風裡,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以後你就是我的助演了。」
沈玲說得對,這一次傅潯不會出現。
但沒有關係。
我已經學會自救。
「放開我!」
我一腳踹在沈玲大腿上。
她重重跌倒在地,惱羞成怒。
「臭婊子!」
「給我把她按到馬桶里去!」
對峙之下,廁所大門被踹開。
所有人都僵住。
傅潯疾步上前,脫下大衣外套裹住我。
「哪個不長眼的。」
「傅潯?」
「哈哈,我們,我們鬧著玩呢,影帝怎麼有空來……」
沈玲開始慌了,語無倫次地說著。
「閉嘴。」
傅潯抱住我的手,在抖。
他聲音壓抑著怒火。
「誰幹的!」
沒人敢說話。
沈玲嚇得摔回地上。
「我他媽問你,誰幹的!」
額頭的溫度好像又上升了。
再加上剛剛的互撕,我有點脫力。
不過沒關係,我的目的達到了。
我摘下領口的微型攝像頭放進口袋,確認它完好無損。
然後強撐著力氣推開傅潯,慢慢站起來。
「用不著你管。」
我扶著洗手台面,一點點往外走。
誰知剛走幾步,我就眼前一黑。
身體控制不住地軟倒下去。
「江語嶠!」
失去意識前,我聽見傅潯撕心裂肺的嘶吼。
7
急診室時。
「39 度 8。」
他盯著溫度計。
我掀開被子,要下床。
「江語嶠,你到底在逞什麼強。」
傅潯將我按回床上,咬著牙。
我別過臉,沒說話。
不想和不分青紅皂白的傻逼說話。
沉默的對峙。
情緒在發酵。
我的眼眶無聲紅了。
點滴管里的液體一滴滴墜落。
我數到第 73 下時,他點燃了煙。
傅潯利落地將煙頭按在自己手臂上。
我猛地抬起頭,卻來不及制止。
「傅潯!」
他抬眼看我。
「當年你被煙頭燙時,是不是也這麼疼?」
「沈玲說的……」
他俯身,雙手撐在我身側的床沿,將我困在陰影里。
「當年為什麼不告訴我?」
「江語嶠,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傅潯的嗓音沙啞,像是壓抑到了極點。
我蜷縮在病床上,掌心被指甲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你們這種高高在上的人,根本不知道被按在水裡是什麼感覺。」
「你也不會明白,為什麼有人連哭都不敢發出聲音。」
十七歲那場大雨中,白意綿捏著我媽的病歷單冷笑:
「真巧,這家醫院的院長就是我舅舅。需不需要我在探望伯母的時候,給她看看你在學校的境況呀。」
「傅潯也不過是個窮學生,我能弄死你,就也能弄死他。」
她塗著粉色甲油的手指一下下戳在我胸口。
「我勸你按我說的去做,為了傅潯,也為了你媽。」
「你這種人,不配和我搶。」
傅潯喉結劇烈滾動,雙眼猩紅。
「因為有人把我當傻子一樣推開,連真相都吝嗇施捨!」
「分手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
「但我那時候不知道你是傅家的大少爺。」
「而且那時候,我媽生了很重的病,經不起一點刺激。」
我仰起臉看他,嗓音不穩。
「可現在你也報復回來了不是嗎,我們就當兩清,行嗎?」
「傅潯,你放過我吧……」
傅潯高中的時候叛逆,張狂。
和現在沉穩冷淡的高嶺之花形象截然不同。
他為了反抗家裡逼他從商的安排,不去貴族私立,偷偷來讀了普高。
傅家發現後停掉了傅潯所有的卡,想逼他回去。
因此那時候他過得很拮据,完全看不出富二代的樣子。
因為怕被家裡找到,他也從未提起自己的家世。
所以,我以為他和我一樣是勤工儉學的貧困生。
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讀書是唯一的出路。
我知道傅潯為了夢想付出了多少,所以我才不想連累傅潯。
而媽媽的病情,也讓我別無選擇。
傅潯皺起眉,一字一頓道:
「什麼報復?」
「你在說什麼?」
我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
「你和白意綿戴著情侶戒,又故意復出投資我的作品,不就是聽信了她的謊話,站在她那一邊和她一起欺負我。」
「傅潯,你混蛋!」
傅潯愣了一下,起身拿出西裝口袋裡的絲絨盒放在在床沿。
暗紅色天鵝絨里,靜靜躺著兩枚情侶對戒。
內圈刻著 J&F,被摩挲得發亮。
「戒指是給你買的。」
「我不知道白意綿偷偷買了同款。」
「那天在劇組我看她戴了,立刻就摘了我的。所以戒指也沒送出去,我想著你不會喜歡和別人撞款,就又去定製了另一個款式。」
至於讓你退出劇組。
我的身體微微戰慄,張了張口發現喉頭髮緊。
傅潯像是猜到了我要問什麼。
「白意綿這些年在娛樂圈圈內的風評並不好,我正是因為看出她在針對你,才不希望你留下。我沒辦法時時刻刻守著你,我就怕你出了意外……」
「至於復出。」
他自嘲般勾了一下唇角。
「我應該恨你的,但是在聽到你消息的那一刻,我還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你。導演告知我你會來的那一瞬間,我連求婚儀式都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