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點燈完整後續

2025-07-02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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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最要臉面,尤其是現在公司處於關鍵時期。

為此,我和周衍清婚禮上宴請的全是 a 市有頭有臉的上流人士。

周衍清那天還跟我透露,如果這次談得好,說不準到時候會談幾個大單子。

但就在這樣一場盛大的宴席上,卻爆出來一件讓在場所有人頭皮發麻的重磅緋聞。

周家新娘與新郎哥哥當場衣冠不整,爭執著從樓梯上滾下來,最後在眾目睽睽下雙雙倒在血泊里。

周家名譽受損,甚至一連登上好幾個新聞熱搜,熱搜上輿論給了周家很大壓力,導致好多合作夥伴火速發聲明跟周家撇清關係。

本來就該謹慎再謹慎的緊要關頭,偏偏出了這麼見不得人的岔子。

周家著急上火,當晚小夫人花了點錢打點營銷號,澄清是誤會一場,竭力把跑偏的風向拉回來。

可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周家新娘甩出視頻證據,證實確實是周彥寧先對弟媳動手動腳,意圖不軌。

周家人找到我時,我已經回到了那個簡陋的出租房。

好幾年沒回來,家裡落滿了厚厚的灰塵,推開窗戶散灰塵時,窗外駐足的鴿子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27

講起過往那次,周衍清說他把自己最脆弱的東西給了我。

因為他很愛我,所以不管我要什麼他都願意,即便給他一刀,他也樂意。

「你說會有這麼一天嗎?」他問。

「誰知道呢。」我急忙打斷他,繼續重複我上一秒問過的問題——

「剛剛我問你哥呢?你還沒回答我,這麼多年,我一直都沒見到你哥。」

周衍清抿了唇角不出聲,半晌避重就輕道:「後來他犯了事,害人丟了命,家裡嫌丟人,託人把他送去國外了。」

我離真相就差最後一層薄紙。

其實只要我問,不管多麼具體的細節,周衍清都一定會告訴我的。

最快摧毀一個男人尊嚴,甚至逼他崩潰自殺的最快途徑,到底是什麼?

這麼多年我想了無數次。

答案也呼之欲出。

有些真相,不必明說。

那天晚上,我異常沉默,周衍清也不說話。

我說我今晚想自己一個人休息,讓他去客房,他點頭應好。

可深夜時,他又輕著步子回到臥室,躡手躡腳鑽進被子裡,把腦袋輕輕貼在我的後背。

不多時,背上就被冰冷的涼意蔓延。

我聽到他在小聲啜泣。

直到很久很久,他紊亂的呼吸才逐漸勻稱。

但仍然緊緊抱住我。

28

我一直都知道,周衍清敏感又聰明。

有些事情只要他肯花時間調查,仔細推敲一下始末,就能猜個七八成。

我也從來沒打算瞞他。

我猜他或許對真相有幾分猜測,卻因為害怕失去我不敢主動戳穿。

也多虧了他有這種隱秘心理,我才欺負得格外過癮。

那天他把「念慈」倆字在嘴裡回味了一遍又一遍。

我轉過臉看他時,就只看見原本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今籠著霧蒙蒙的東西,眼睫垂下去時一臉落寞。

他一直都表現得很好很鎮定。

我幾次試探,讓他模仿我哥給我做菜,讓他穿他不喜歡的牛仔外套......

他都毫無破綻。

周衍清從不避諱在我面前展露脆弱,唯有這件事對我避之不談,強硬對我築起城牆,維持那可憐巴巴的自尊。

29

周家這場輿論出乎所有人意外,持續了很長時間。

因為突然有人爆料,說周彥寧七年前以多種理由多次對人施暴,施暴時做出掌摑、猥褻等多種令人髮指的行為。

其行為喪心病狂,令人髮指,最終導致受害者精神崩潰。

周父勃然大怒,緊急發公關:說這事完全是憑空捏造,子虛烏有,連證據都沒有,憑什麼張口就來誣陷無辜者清白?

證據我是有的。

除了哥哥郵箱裡那幾分鐘的視頻外,前幾天我的郵箱同樣收到一份視頻。

視頻分為好幾段,每段都極其清楚地記錄著施暴者如何施暴的過程。

有自拍、他拍。

視頻里人影攢動,個個衣冠楚楚,只有我哥畫著濃妝艷抹的臉,在人群中間狼狽地來回逃竄。

我以為都過了這麼多年,我給自己做了這麼久的心理建設了,就算某天真正看到了我哥去世的真相,再怎麼也不會比得知他去世的那天更讓我絕望了。

但視頻我只看了不到一半,再往下,我看不下去。

我不想將這份記錄著我哥屈辱的視頻公之於眾。

可沒有這份證據,只憑周彥寧的單向施暴過程,幾乎不可能給他定罪。

那個匿名給我發證據的郵箱號第二次給我發來郵件——

一份多人實名舉報信,以及爆出來的更多關於周彥寧的施暴視頻,不同對象,不分男女,相同慘況。

我從來沒想到我夢寐以求的證據,居然有一天能這麼隨意就到我的手中,一時感慨頗多。

我將視頻打碼,只暴露出周彥寧醜惡嘴臉,剪輯好後發布到網上,看著瀏覽量從 0 到 1,最後呈爆炸式增長。

發出視頻的前一刻,我給公司郵箱發了一封實名舉報信。

信中好心提醒各位,樹要倒,猢猻們該跑的快跑。

最好跑前狠撈一筆。

30

網絡的力量是無窮的,幾乎是在等上熱搜的第一時間,就有更多的爆料者爆出更多證據。

周父曾來找過我,那輛車就停在我家小區門下。

我靜靜坐著,看著他在我面前發癲著破口大罵。

周父的臉色跟公司股票走勢一樣慘綠,見到我的那一刻立即炸了,「是你,你是故意的!你這個白眼狼,吃我們家的喝我們家的,到頭來卻倒打我們一耙!」

他惡人先告狀。

但我也不想再跟周家人討論任何關於我哥的話題。

這種人被錢權薰心,自私自利的價值觀念早就根深蒂固,我跟周家人打交道這幾年,看過不少突破底線和原則的案例。

他們家這股味兒太噁心了,我是為我哥和正義學法的,我不想拿公平正道來跟他們解釋。

周父見說我不通,伸手拽著我往外走,「你跟我走,你跟我去跟大家解釋,你——」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趕過來的周衍清拉走了,周父怒火難消,當場甩了他一耳光。

周衍清走前,我跟他道謝。

「謝謝你發給我的郵件。」

31

我在哥哥的臥室中敲碎了一隻新的陶瓷小豬,是我哥替我付完學費,交完保險後的又一隻。

小豬肚子裡藏著一張紙條,是一句無名無姓的簡短告白。

不過並非哥哥筆跡。

我猜測或許是哥哥的學生時代,珍藏過的來自某個女生的告白。

處理好家裡的房子後,我把卡里剩餘的全部金額打給我爸帳戶上。

這麼多年了,我爸仍然不知在哪兒,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這筆錢,就當感謝我爸娶了繼母,把宋慈帶來我身邊,這是他這輩子唯一干過的好事。

我快死了,或許是今年,也許是明年。

但我不準備告訴任何人。

很快我會跟我哥重逢,這就是我夢寐以求的結局。

我太累了。

只想閉上眼,做一個永遠不會醒的夢。

夢裡,有我哥。

32

番外:周衍清

第一次發現不對勁,是那年公司出了點問題,核心文件被老員工泄露給對家公司。

不過,這老員工頭一次做這種事,手生,做得不幹凈,技術部的人早就留意到他了。

在員工反水的前一晚,我帶著相關監控和證據扔到他面前,老員工一看證據確鑿,當場嚇得話都說不利落了。

他說自己是冤枉的,只是鬼迷心竅受人指使。

有個陌生人拿他平時工作上的污點要挾他,讓他竊取指定文件,事成之後不僅贈送兩百萬,還可以跳去對家公司當上層領導。

為了表示誠意,那人甚至先付了五十萬定金。

按理說這種情況,都是對家公司挖人的套路,很少人再繼續挖下去。

但我不放心,我託人去查那個銀行帳戶,很快那邊就有了結果,對方甩給我一個熟悉的卡號。

從包里翻出那張好久沒用過的銀行卡,當場我直接大腦宕機。

老員工第一次做這種事手生。

時遇做這種事也手生。

我不知道該誇她大膽還是天真,她居然想著拿我的錢挖我的人。

……

第二次察覺異常,我就差不多把這事想明白了。

那天我們談到時遇的初戀。

時遇說那人很優秀,去了全國有名學府,還學了數學專業。

就這樣一個沒有照片,只存在時遇寥寥幾句描述里的無名氏,卻讓我輾轉難眠好多次。

我感情潔癖嚴重,她多看別人一眼,都會讓我胡思亂想很久。

因為對她所有一切都瘋狂在意,一想到時遇也曾將真心交付給別的男人,我就憋得喘不過氣。

於是我請人調查了所有符合時遇描述中的同校學長,幾天後助理給我的答覆是:查無此人。

震驚之餘,我又叫人去調查時遇的哥哥。

幾天後,那人給我寄來一個信封。

裡面有一張照片,一些很漂亮的成績單,幾份不值錢的履歷。

以及,一份死亡證明。

那個叫宋慈的,如果不是因為時遇再次被提及,我幾乎快忘了還有這麼號人了。

提起這個名字,我腦海中下意識浮現出一張很漂亮的臉,像女人一樣。

周彥寧總愛跟著那群富二代尋釁鬧事,為讓他改邪歸正,我爸刻意嚴格管控起周彥寧的花銷,一分一毛都要與他彙報。

周彥寧好不容易求了我爸半天,我爸才同意給他買那台高配置的電腦,周彥寧在電競椅上屁股還沒坐熱呢,電腦機箱就被人潑了。

「靠!」周彥寧大罵一句,一把扯過「肇事者」的衣領。

男孩很瘦,薄薄的白襯衣勾勒出他浮起的脊背,他被打得四處竄。

霸凌別人這事,我哥乾了不少了,我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我還得靠周彥寧這位好哥哥討我爸歡心。

我爸為了錢權,不惜犧牲自己當上門女婿,忍辱負重在周家好多年,直到他成功上位,他們一家三口才團圓相聚。

雖然嘴上不提,如今表面也風光,可他心裡始終對這段見不得人的上位史耿耿於懷。

我爸對他們娘倆感到愧疚,從小周彥寧要什麼,我爸就給什麼。

周彥寧仗著娘寵爹愛,一路無法無天地長大,惹了不少麻煩。

我爸特意找我照看他,也只有這種時候,爸爸才多關心我兩句。

所以只要周彥寧安守本分,不給我惹大麻煩就行。

其他的,不關我事。

不過,我沒想到周彥寧這次真給我惹了麻煩。

我趕過去時已經深夜,周彥寧滿臉恐慌地拽著我。

他問我該怎麼辦。

「弟弟你一向有辦法,你快給哥出出主意——」

「我就是看那小子漂亮,哥兒幾個一時沒忍住,這才......」

「你說,五萬塊買那窮小子一晚上也足夠了吧!這怎麼就.....真倒血霉了!」

「閉嘴!」我忍無可忍,太陽穴突突地跳。

周彥寧倒還不傻,第一時間就讓人控制住那個吱哇亂叫的證人,火速封了酒店,不讓任何人出入。

這事很棘手,因為那男生死前全身布滿被施虐的痕跡。

但也不是沒法解決。

有時候,人命只是一筆錢。

我聯繫了周家的醫院,又託人打點,這事出人意料很快就處理好了。

聽酒店老闆說那小子的妹妹不肯罷休,常去那家酒店鬧,所以我又替我哥賠了二十萬塊錢。

後來我也打電話去問過後續,老闆說那女孩收下了那筆錢,拿著錢讀了不錯的大學,讓我放心就行。

既然收了錢,在某種不約而同的默許中,就意味著那男生的家人同意與我們私了。

我本來還以為那家人或許趁此機會訛我們一筆,沒想到區區二十萬就解決了。

死的那小子,命比我想像的賤。

我把這事處理得很漂亮。

也正因為此,我爸不再想方設法讓他進周家公司,對我哥徹底死心。

他送我哥去了國外,打算趁著年輕補救一下風評,給他換個圈子鍍鍍金,過個幾年,到時候什麼都不一樣了。

漂亮。是我對時遇的第一個感受。

女孩的照片被貼在優秀代表宣傳欄上,照片上的臉是出水荷花一般的漂亮,小小紅痣靜臥在眼尾。

淬玉般精緻的臉上,卻全無平常女生柔軟脆弱的感覺。

那雙眼睛猶如一潭死水,嘴角抿直,臉上冷冷的沒有半點表情。

很多人圍在宣傳欄面前,一臉興奮說這屆新生出了個「天仙」,人漂亮又高冷,學習還好。

除了數學專業次次第一,還輔修了法學。

只是性子特別古怪,很少和人來往,成天冷著張臉。

作為法學生,她的辯論賽,我碰巧去看過一次。

辯論台上雙方吵得面紅耳赤,那女孩觀點清晰,邏輯層層遞進,與人辯論到激動時神情十足像打了勝仗。

帶著凱旋的表情,像只炸毛兔子般耀武揚威。

其實助學金頒獎,我本不打算去的。

可學校助學金名單里有時遇這個名字。

我鬼迷心竅,突然想把勝利的獎章送給這隻凱旋的兔子。

十三歲那年,媽媽去世。

死前她哭著跟我說,要是有人對你很好很好,那這個人一定像我爸一樣另有所圖,所以在被人傷害前,要快點跑掉。

我爸靠偷靠搶才當上董事長,他疑心重,對周彥寧倒是肯把心放到肚子裡,對我卻總防備著什麼。

他忌憚我,所以常故意刁難我。

那天他辭退了我的助理,扔給我一份新的簡歷。

於是我又一次見到了時遇。

我承認我曾對時遇多看過幾眼,可我從來沒有起過別的念頭。  

畢竟我從小看我爸媽「愛」了十幾年,這種口蜜腹劍的東西我實在無福消受。

我沒想到的是,時遇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在我身邊兩年,她甚至都沒什麼存在感,只像是尾巴一樣本本分分地替我鞍前馬後,從沒有過逾矩之舉。

她做得很好,好得太不正常,我哪哪兒都挑不出錯來,以最規矩的姿態潛移默化滲透我的生活,妥帖到恨不得把我每根頭髮絲都替我捋順。

不過也有讓我心煩的時候——

她太不會看眼色。

那天我爸和小媽刁難我,我又被潑了一杯滾燙的茶水。

我竭力控制住毫不在意的表情,卻渾身狼狽地逃回辦公室,等著大家全都下班回家後,再趕快逃回家去。

沒關係的,反正我也早就習慣了。

就連下屬們也都習慣了這種場面,為了維護我的尊嚴,心知肚明地裝沒看見。

所有人都很識趣,除了時遇。

她敲響我辦公室的門,給我送來一條還沒拆包的毛巾,然後無聲退出去。

時遇總是在我最難堪的時候做最多余的事。

送給我的也總是這種廉價的東西:商場裡最便宜的毛巾,小攤上幾塊一碗的餛飩,我生日時她用廉價奶油做的丑蛋糕。

當年我爸為了釣我媽,寧肯賣車賣房也要送她昂貴的禮物;

我媽為了我爸,寧肯捨棄葉家家業也要跟我爸私奔。

媽媽說要是有人像我爸對她一樣,對我很好很好,那就快跑,因為另有所圖。

我只以為所謂愛情都像他們一樣轟轟烈烈,大張旗鼓,最後物是人非,一拍兩散。

我聽媽媽的話,已經隨時做好了快跑的準備,卻沒想到時遇像春天一樣,以悄無聲息的方式出現。

沒人想要一人孤行,愛是本能,也是我的渴望。

那年冬天來得很早,但時遇比冬天更快一步。

我在物競天擇的冰冷世界,終於找到屬於我的春天。

時遇懷孕後脾氣很大,甚至有時候有些刻意針對我。

以前我以為是她孕期反應,總想著小心再小心,千萬別惹她生氣。

直到那天收到關於宋慈的信封,我才明白怎麼回事。

「你比我哥差得遠了。」

「東施效顰。」

我努力模仿學習,把自己變成她嘴裡說的那個人,幻想某天能成為代替他的存在。

但這場拙劣的演技她早心知肚明,甚至故意引導我,讓我繼續像小丑一樣上演這場模仿秀。

我越狼狽不堪,她越喜歡。

那天時遇抱著我,讓我像她哥一樣喊她的名字,那時我甚至以為她愛的是我,我以為我真的可以占據她內心那個柔軟的位置。

畢竟她堅定站在我身邊,整整五年。

得知真相那一刻,簡直是鑽心刻骨的空茫,我終於明白絕望是什麼樣的感受。

殺人不過剖心切腹,誅心卻讓人痛不欲生。

無數次我恨不得抓住時遇,逼她否認對我另有所圖這件事實,可當我看到她摸著自己肚子若有所思時的神情,我就抽盡所有力氣般僵在原地。

我防不勝防,如果能在愛上她之前發現真相,我肯定會避之不及,可現在……

我走過去打斷她的胡思亂想,俯身貼在時遇肚皮上。

隔著肚皮,我能清晰地聽到小傢伙在母親溫暖的子宮中的心跳,健康又有力。

我帶著些許期盼看她,討好般軟聲說:「如果他能好好長大,我一定會給他一個完整幸福的家,連同我一直以來缺失的偏愛,到時候我們重新開始,到時候我——」  

可是時遇神色淡淡,帶著嘲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時間像是磨刀石,時遇充當獵人角色,耐心十足地將我對她的喜歡磨成利刃,等我猝不及防時一刀將我斃命。

突然小傢伙隔著肚皮踹了我一腳。

我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他真真切切存在著,作為新生的希望,而不是一個故意報復傷害我的工具。

我差點忍不住,忍不住開口求她——

能不能留下這個孩子。

可我說不出來,不敢說出來。

因為橫亘在我們之間的不是錢,不是人,而是命。

有的話說出來了,我就連這短暫的虛幻的美夢都沒了。

……

夜裡輾轉難眠的時候,我總忍不住去看宋慈的照片。

我比畫著宋慈的五官,他是單眼皮,眉眼精緻又秀氣,再看看鏡中自己的臉,眉毛濃厚,還有很深的雙眼皮褶皺。

我忍不住想,要是我也是單眼皮,要是我把眉毛剃少一點,是不是就更像宋慈一點?

如果我更像宋慈一點,時遇會不會更心軟一點?

但那時候,可能她罵我東施效顰的機率更大吧。

時遇一身雪白婚紗倒在血泊中,哭著跟我說很疼。

我有點蒙,又很不可思議,我沒想到她會為了報復做到這種程度。

唯一感受到幸福的這幾年時間,蒙著層不真實的濾鏡,像電影中的走馬燈一瞬而過。

我把關於所有證據都整理成兩份郵件,以匿名形式發給了她。

她問我這麼做不後悔嗎?

不後悔。

因為周家本來就是屬於我的東西。

其實時遇可以更早一點主動開口,她完全不用做到那麼決絕。

只要她說想要,我就心甘情願為了照亮她,燒光自己付之一炬。

只是她從沒開口,我也從沒有過機會。

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就像從世界憑空消失,電話變成空號,各種軟體也都註銷。

我本來想請人調查她的蹤跡,但我怕她知道後,又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想了想便作罷。

周彥寧進了監獄後,提前得到消息的股東紛紛清倉拋售,周家股票大跌。

公司里能跑的跑了個一乾二淨,跑不了的就天天上門要債。

小媽很現實,無縫銜接找了下家,倒是我爸,原本鐵石心腸的一個人,卻因為小媽的背叛一夜白了頭,氣得心梗住了院。

唯一的好消息是我幸運地抓住了網際網路直播的風口,在幾個朋友幫助下將公司轉型,賺了點錢,勉強填補了公司的部分債務。

……

照鏡子時,我發現,我居然開始長白頭髮了。

可我才三十五歲。

不過也是,三十五歲,也老大不小了。

這年紀還挺尷尬的。

之前在我同齡兄弟們之中,明明我是最早結婚的。

但如今我卻是孤單一人,而現在他們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那幾個小傢伙都很可愛,見了我,伸著白白嫩嫩的小手要叔叔抱。

小孩子很香很軟,走的時候我還有點戀戀不捨。

朋友送我下樓時欲言又止:「說句實話,你年紀也不小了,既然這麼喜歡小孩子,沒打算再找個?」

然後他直入主題,說要給我介紹女朋友,說對方長得漂亮,家境也好。

像這類相親我已經拒絕了很多次,也明確表明說以後懶得找對象了,可眼前這個人仍然喋喋不休。

看我一直興趣淡淡的樣子,他掏出撒手鐧——

他推給我女方的一張相片,照片上女孩子恬靜精緻,眼尾有顆小小紅痣。

我半天沒說出話來。

朋友看了看我的臉色,謹慎開口:

「這女孩,長得挺像、像前嫂子的.......我覺得可能會是你喜歡的類型。」

原本看到照片時心裡那點鼓鼓脹脹的感覺,被他一句話澆了個透心涼,我立馬冷下臉,跟他說不需要。

朋友拽住我,不知為何神情更加複雜,「衍清,其實我很早前就想跟你說了,你不知道,前嫂子她其實——」

我聽不得別人說起她,沒等他說完,就不辭而別。

枯木發芽已經熬枯了所有力量。

這個春天結束,我不會再愛上下一個春天了。

債務還清的那天,我辭去所有職務,給家裡律師留了封信,表明將名下所有資產自願贈送時遇女士。

我仍舊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無比衷心期盼,希望時遇能無憂無慮活著。

我的任務完成了,但我還有一個小小心愿。

我想去時遇故鄉看一眼。

不過那個縣城太偏僻,下了高速時天色已經很黑了,我七拐八拐才摸清進城的是哪條路。

我要拐進去,但綠燈還差兩秒就紅了。

再等下去,我還要等幾分鐘才能到達時遇故鄉,可我現在等不及了,我急忙加大油門——

滴!

耳邊尖利嗡鳴陣陣,眼前白茫茫一片。

生命的最後,我也沒到達時遇的故鄉。

瞬息之間,就倉促結束了我虛幻又短暫的一生。

33

番外:時慈

那天我媽說要給我改名字,從宋慈改成時慈。

但後來因為她和繼父沒扯證,改名手續更複雜了點,所以才作罷。

婚後即便繼父偶爾家暴,我媽也心甘情願,過得甘之如飴。

我始終記得媽媽和我說過一句話:「媽媽生了你,你就要懂得感恩,所以你不可以調皮,要好好聽媽媽的話。」

她覺得丈夫是天,自己二婚還帶著個孩子,好不容易有個肯要自己的男人,所以吃點苦挨點罵也是情理之中。

她無限討好繼父。

所以,她也得討好繼父女兒。

慢慢地,我開始埋怨時遇分走了我媽一大半的愛。

所以在接她放學回家時,我故意在隔壁超市買了杯冷飲,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從不知所措等到崩潰大哭。

然後我再像個一樣救贖者一樣出現在學校門口,替她擦乾眼淚。

妹妹穿著漂亮的白裙子,像只雛鳥一樣砸進我懷抱。

乖得像我心裡化成的水一樣的軟。

從那天開始,她總粘在我身後,一遍一遍跟我重複:「哥哥,你真好,好喜歡你。」

我其實真沒她想像的那麼好,畢竟,又有誰會喜歡搶走自己媽媽的人呢?

為了讓媽多看我幾眼,我打算在燒水時故意燙傷自己,一是,想讓她誇讚我能幹;二是,拐著彎提醒她,她真的冷落自己兒子很長時間了。

可媽媽不聞不問,淡淡瞥了一眼扔給我一打藥膏,「我很累,這藥塗上了明天就會好的。」

只有小遇尖著嗓子跑到我面前。

她抱著我的胳膊不知所措,誇張地逼出眼淚,不停問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現在這種情況,我還得分出精力來安撫她的情緒,只好哭笑不得地讓她冷靜下來幫我塗藥膏。

小遇對著盈盈燈光,齜牙咧嘴地給我把水泡刺破,塗好藥膏用紗布敷好,墨跡著用了快一個小時。

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捧著無價寶貝。

從那天開始,像這種為了引起媽媽注意而可以製造的小丑把戲,我就很少再做了。

我開始把更多的時間花在妹妹身上。

小遇那天哭哭啼啼地抹著眼淚回來。

她說被同齡小孩欺負了,我早上精心給她紮好的小辮被對方用口香糖黏在一起,然後用文具剪刀給小遇腦袋上剪了亂七八糟。

妹妹愛美,生氣之下打了那孩子一拳,那孩子不依不饒,叫了好幾個小孩踢了我妹幾腳。

灰撲撲的腳印在白裙子上格外扎眼。

那瞬間一股怒氣燒光我的理智,我紅著眼跑去找那些人。

……

現在想想,當時的確是我太衝動了。

既然是窩囊廢,那就要做好當窩囊廢的醒悟。

不然盲目地想替妹妹出頭,卻沒有與之匹配的能力,最後只能抱著腦袋被幾個孩子團成一圈欺辱。

被人打了一頓,我渾身狼狽地逃回家。

看到媽媽那刻,鼻腔一酸。

我很少撒嬌,因為會被媽媽說矯情。

但我還是沒忍住央求她:「媽我好疼,抱抱我。」

媽媽那天表情很慌忙,她說現在正忙著呢,別打擾她,嫌我這麼大了還這麼矯情,說我不中用。

第二天,我在睡夢中被繼父攥緊衣領揪起來。

渾渾噩噩間才知道,就在昨晚,我媽跟人跑了。

跟人跑了,我就是半個沒人要的孤兒了。

而且由於那天逞強,我暴露了本身體質不如人的事實,所以後來的我還多了個稱呼,娘娘腔。

「娘娘腔,娘娘腔。」

小遇替我打抱不平,說他們憑什麼這麼說我。

我思忖半晌,才想出一套替我的懦弱辯解的話術。

「小遇,哥哥不在乎的,只要你不在乎,哥就不在乎。」

但怎麼可能不在乎。

那些眼神和拳腳,像無數銹跡斑斑的釘子,一字一句釘在我的自尊上。

我只是沒法維持我的尊嚴,才找個義正詞嚴的藉口。

但如果小遇不在乎,仍然願意把我當可以依靠的哥哥的話,我也真的可以不在乎。

所以高三那年,老師再三讓我保證:「高考離你就差幾天,你說輟學就輟學,你就這麼不在乎你的前途?」

我說不在乎,然後頭也不回地背著行李進了廠。

小遇為此自責很久,也學著我輟學打工。

那間蒼蠅小館的昏黃燈泡下,小遇穿著髒兮兮的圍裙,戴著口罩,在一大堆碗盆中埋頭洗碗。

看到她混在一群四五十歲的女工中,那瞬間,我突然就想到被人群毆打倒在地的時候。

我意識到我果然還是太沒用了,需要妹妹替我出頭。

也正是因為沒用,媽媽丟下我跟人走了。

我要更多的錢給小遇更好的生活。

於是我開始找更多的工作,雖然平時累了點,可好在付出和獲得是成正比的。

我每天都很忙,忙著照顧小遇一日三餐,忙著替她置辦新季度衣服,忙著幫小遇開家長會。

再次坐到教室中,聽到老師喊起我時,喊的不再是「宋慈」,而是「時遇家長」。

我的成就感比上學時考年級第一時還滿足。

我不再是被拋棄的孩子,我現在是時遇的監護人,是時遇永遠可以依賴的對象。

小遇紅著眼睛跟我說:「哥哥,謝謝你。」

「辛苦了,哥哥,我以後要好好學習,賺大錢,給你花好多好多錢。」

我抿著嘴淡笑,眼眶卻在狠狠發熱。

這種被小遇喜歡和在意的感覺,給我一種無與倫比的充盈感。

好像在這個世界, 一切都只和小遇有關,只要她開心幸福, 那我就是幸福的,即便被別人說三道四,被別人嘲諷質疑, 我也不在乎。

我只在乎時遇。

......

那天我在家長會上偷偷撕了一張紙條,上面寫下我難以啟齒的秘密。

寫完後我不放心,又把紙條揉碎扔掉,刻意用另種字體寫了一遍。

連同一張百元大鈔, 紙條最後被我藏進小豬肚子。

每天忙到七點準時回家, 因為要給家裡的高中生做飯。

可那天太晚了, 來了幾個張揚跋扈的青年。

我端著熱水與那人擦肩而過。

我已經做好了十足的防備謹防碰到客人。

可我太急,想著時遇就要放學回家了,滿腦子都在糾結,到時候給她做的排骨到底清蒸還是紅燒?

所以我躲閃不及, 還是被那玩遊戲玩到興奮突然大吼大叫寸頭青年撞倒了。

熱水澆了主機,電腦當場死機。

寸頭青年當場重啟好多次後, 仍然黑屏。

從這天起,我的噩夢開始了。

剛開始我以為單純挨點打, 對方或許就解氣了。

我安慰自己:只要妹妹不知道, 挨點打又怎麼了。

那可是五萬塊錢, 能給我妹買多少衣服,買多少好吃的, 甚至還能幫她買塊最新的手機。

矯情什麼,挨點打又怎麼了?

但一天, 兩天……發視頻威脅,送恐嚇禮物......對方沒完沒了。

直到那天那個寸頭青年別有意味地端詳我的臉,說:「你很漂亮。」

這時我再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火辣辣的巴掌連同我單薄的自尊一起被扇倒在地, 誇張的笑聲讓我渾身不停冒雞皮疙瘩。

我從未忍受過這樣的恥辱。

暴行讓我噁心又驚懼,尤其是那些霸凌者緊跟著一句輕飄飄的質問:

「爽嗎?娘娘腔。」

娘娘腔,娘娘腔。

無數由不同音色,不同嘴巴發出的「娘娘腔」三字狂涌成撲天浪潮朝我瘋襲過來。

疼得我靈魂出竅,幾個字徹底將我強裝的逞強和強硬碎成齏粉,我被一棍子打醒。

什麼狗屁哥哥, 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場窩囊廢的自我幻想。

面對暴行,我仍同被人圍毆時一樣毫無抵抗力, 努力這麼多年, 仍然只能被人踩在腳下。

媽媽為什麼走的時候不要我?

因為我是沒用,是只會拖累別人的東西。

但我卻在心裡一遍一遍無聲重複:

「□【」我想小遇還需要我,我還要給我家未來大學生洗衣做飯,照顧好她的一日三餐。

我要回家。

我的任務還很艱巨。

可是。

我又控制不住幻想。

如果小遇知道她哥剛剛遭遇了什麼,她會怎樣呢?

我幾乎條件反射般給出答案——

我對她太了解了, 她肯定不會覺得哥哥給她丟人的, 她只會心疼,心疼她哥被人欺負,心疼她哥在別人面親居然是這樣屈辱的樣子。

面對親愛哥哥遭受的一切屈辱,她怎麼可能不在乎?

以往在她心中溫柔可靠的哥哥形象, 到時候卻變成一隻窩囊的可憐鬼。

我無法面對,窒息地快要喘不過氣。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不然。

就這樣。

像膽小鬼一樣解脫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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