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後來霍伯伯請封時,特地上表他英勇無畏足智多謀,請陸英軍虎賁將軍一職。
拿到聖旨,他高興地過來與我磕頭,說這些年從沒給姐姐正經說過謝謝,今日他是將軍了,謝姐姐養育教導之恩,以後再不會讓人欺負了去。
我抱著他家小廚娘,哭得跟傻子似的。
最近不知怎麼回事,我時常想哭還總是睏乏,還有些噁心。
有時看見霍九馳就氣不打一處來,作得出奇,事後又懊悔不已,抱著他哭得傷心。
他整日提心弔膽小心翼翼地跟我說話,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控制不住。
那日大家正一起坐在帳內吃飯喝酒,想要慶祝一番。
我看著桌上油膩膩的紅燒肉一陣乾嘔,把他嚇得連忙站起給我拍背緩解。
他知道當日我吐過血以後,只要看見我嘴張得有些大,就緊張得不行。
我也以為是當日吐過血的後遺症,因為沒有其他的毛病,也就沒跟我爹說。
好不容易忍下噁心直起身,看見我爹臉黑得跟鍋底似的。
霍伯伯看著我爹一臉尷尬。
大伯娘則是滿眼冒光精神煥發。
不鳴睡眼惺忪地看著我說,「阿姐,你是不是有了?」
「啥?」眾人齊刷刷目光看著我。
我覺得我隱身了,真的,臉皮將我層層包圍。
我爹過來一把攥住我的手腕,白眼翻出鬢角。
五伯:「哼~」
商商:「哼哼~」
「爹~」我顫著聲叫。
「爹~」他也顫著聲叫。
「哼,好好養著吧,恐怕是你小子唯一的子嗣呢。」
「啥?!」這聲是我說的。
眾人齊刷刷目光看著他,透著憐憫。
他傻了,低頭看看,又看看我。
我爹說完便昂首闊步地走了,大有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高人風範。
等我們回過神來,霍伯伯第一個追出去,我第二個追出去,大伯娘追在我身後,連聲叫慢著點。
我跟我爹哭唧唧,我爹不理我。
他跟我爹哭唧唧,我爹也不理他。
霍伯伯和伯娘進來將我們倆轟出去,跟我爹商量婚事。
我爹老神在在地說出條件,第一不許納妾不許有通房。
霍伯伯啪啪將胸膛拍得震天響。
伯娘也跟我爹說,這是霍家祖父定下的規矩。
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鎮北男兒二十萬,能活到娶妻的不足一半,能娶到妻的又少一半,兵士連媳婦兒都娶不上,將軍卻三妻四妾地納著,日久天長必會生禍亂。
再者老一輩人戰死沙場後,留下一屋子的孤兒寡母沒人看護,沒多久就死的死瘋的瘋,慘不忍睹。
所以祖父訂立家規,霍家兒郎一生只娶一妻,不納妾更沒有通房。若男兒沒本事妻兒被匈奴殺了,要給妻兒陪葬;反過來若男子戰死沙場,妻兒可改嫁他人,不必苦守。
我爹聽了淚眼婆娑連連點頭。
爹提的第二條是,以霍九馳的名義請旨賜婚,留在鎮北不回京城。
他說軟軟的性子,在京城就是被剪了翅膀的小鳥,再也沒有翱翔天空的快樂。
霍伯伯欣然同意,還說與他想到了一處,京城現在安穩,又有九重在,阿馳也該歸家了。
第三條我爹爹老淚縱橫地說,就這一個女兒,你們定要善待她,若是不喜了也別打她,將她送回家就是。
我哭著跑進帳子抱著我爹說我不嫁了,我跟他回家以後都不離開他。
他卻一擦臉瞪著我說,回什麼回,腿給你打折信不信。
後來沒多久銀鈴嬸嬸就帶著弟弟來了,原來爹知道我懷孕後就給家裡去了信,說不回去了讓她們收拾家當搬過來,一家人總要在一起才好。
他總是放心不下我的。
十日後,霍伯伯親自帶著匈奴降書和數車金銀去了京城。
一個月後,皇帝下旨。
忠勇無畏的顧尚書替朕親征戰死鎮北沙場,特追封為安國公葬於鎮北,爵位由親弟顧九震冠禮之年繼承。
鎮北大將軍霍嘯降匈奴於賀蘭,揚大端之國威,功在千秋社稷,特封為鎮北王,其子霍九馳赤膽忠心,驍勇善戰,封王世子。
阮太醫之女阮陸英,救朕於危難,解鎮北之困局,勞軍之所需,澤被於萬民,特封為福澤郡主,享食扈十萬,私兵三千,賜婚鎮北王世子霍九馳。
後來我問阿馳,為何明明是獨子卻要叫小六,起初以為是跟著堂兄弟排的,怎的數著也不對,他說上面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夭折一個戰死,娘為了顯得人氣足就管他叫小六。
霍伯伯帶著聖旨和賞賜回來時,也帶來了二哥哥的書信,還有兩個不速之客。
二哥哥說他不能來參加我與阿馳的婚禮了,朝中事物太過繁忙,不能分身。
還說蓁蓁進宮了,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他和蓁蓁把阿娘的舊物以及嫁妝都整理好給我送了過來,讓我不要忘了京城還有娘家與親人,要實時寫信才好。
我的天,蓁蓁和元承,一個小哭包對著一個哭唧唧,他們是要水淹後宮不成。
搞不懂二哥哥的神仙操作。
蓁蓁也下得去嘴,元承比他小七歲呢。
唉,一個永遠一副童真,一個從小活在爾虞我詐里,興許能是另一個故事呢。
婚期將近,伯娘怕我奔波難受,就讓我爹他們都搬到鎮北王府居住。
我現在終於不在反胃,五個月的身孕還沒那麼明顯,嬸嬸伯娘都在四腳朝天忙著婚事,我則閒得冒泡。
然後,趙嫣然來了,她坐在圓桌對面,滿眼都是清澈的愚蠢。
真搞不懂,全家都被殺了,她竟然還能找來,是不是有什麼大病。
「軟軟,她有病,這兒不太好。」
阿馳像是怕了她的樣子,抬手指了指自己腦袋。
我看她也病得不輕。
「趙姑娘,你是怎麼知道他就是顧九重的?」
「鎮北出了一本英武美男圖,我看了畫像,他不僅長得一樣,唇角那顆痣也一樣。」
商商真是個坑姐妹的憨貨,讓他給鎮北招些良善女子過來,沒事瞎畫什麼艷圖。
「趙姑娘,我也不與你多說,聖上說他不是,就不是。你可懂?」
「我,九重哥哥……」
她說著就要站起來撲我家阿馳,嚇得他連忙後退兩步躲在我身後,我一拍桌子呵斥道。
「站住,你都把本郡主的男人嚇著了。」
「你……你們,他要對我負責,都把我看光了,怎能負我?」
「軟軟,你別聽她胡說,我都閉著眼睛呢,後來她就披上衣服了,早知這樣就不救她了。」
他一副又生氣又委屈的小媳婦樣,看得我手癢。
狠狠給他翻個白眼。
「趙姑娘,鎮北民風淳樸,救你是不想你枉送性命,你怎能恩將仇報?」
「我不管,他……他就是要對我……」
「你全家都是他殺的,你是不是有病?」
我漸漸沒了耐心。
「他,定是有苦衷的……」
我……無數髒話在嘴裡盤旋。
合理懷疑她腦子被人拿熨斗燙平了。
「九重哥哥……」
不行忍不了了,我厲聲喝道。
「要他還是要命,選一個。」
我動了氣,外面立馬衝進兩名陸英軍,凶神惡煞般抽出佩刀。
她被嚇壞了,癱坐在椅子上,抖著手說要命。
小樣,我還治不了你一個小白蓮。
臨走時,她遲疑一下,又說想要回當日送給他的吉光裘。
我說扔了、燒了,早不知道爛哪了。
她眼中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閃過,被我抓住。
把她轟走,我就快步往房間去。
阿馳以為我真的氣急,連忙追我進屋想要解釋。
我翻箱倒櫃找出那件裘皮,拿出剪子歘的一聲將里布剪個對穿,他緊緊攥著我的手嚇得目瞪口呆。
軟軟彆氣,我以後都不看別的女子了,你彆氣壞了身子。
我管他呢,抽出手繼續剪。
果然如此,我眼睛瞪得渾圓,減掉「萬」字紋的里襯,拆開貼漿的內布,後背處赫然縫著一個羊皮地圖,裡面密密麻麻畫著許多山川河流的名字。
看了半晌,我忽地大笑三聲。
「阿馳,你當初沒殺她就是為了找這個吧,我們發財啦,鎮北發財啦。」
我笑得眼淚花花直飄。
他拿著羊皮卷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後知後覺地跟著我一起笑。
26
趙國舅抄家時,只搜到了現有的金銀十萬餘兩,刑部與戶部兩邊一對,估算還有十萬兩黃金不知去向。
沒想到竟是被偷藏在不同地方,羊皮卷上畫的就是藏寶地,趙國舅恐怕死也沒想到,苦心藏的家底,被那個戀愛腦當作定情物送給了霍九馳。
真是天助我鎮北,福澤我鎮北。
上次一戰,鎮北損失軍士十二萬,如今只餘八萬戰士,還包括了傷兵。
總之現在是缺糧缺人啥都缺,有了這些錢,我們就是妥妥的鎮北之王。
我跟霍伯伯商量讓陸英軍拿著羊皮捲去各地挖金。
再讓他跟皇帝奏請遷民五萬。
想來鎮北的人,可由官府統一發放通牒,安排出關。
我們就以免稅五年引人前來。
霍伯伯哭得像個孩子,拉著我的手說我就是個福星。
我也哭著說,這是阿娘最大的心愿,鎮北軍保這裡再無狼煙四起。
我要將鎮北變得如塞上江南,起盛世之宴。
隔天我見了第二個不速之客,是當年給小皇帝授課的原舉人。
他是個……怎麼說呢……就是個倒霉蛋。
考秀才時父親沒了,耽擱了三年。
考舉人時母親沒了,又耽擱了三年。
好不容易早早出來考恩科,眼看就要熬出頭卻又碰上京城動亂,沒考成不說還差點被人當街殺了。
陳舅舅把人送來時,他還呆呆愣愣地沒緩過神來。
這人學問倒是頂好的,元承和不鳴的問題,他都引經據典對答如流。
元承走後,我又鼓勵他繼續科考,人生怎能讓流言蜚語絆住腳。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我還讓大滿給了他不少盤纏送他上船。
他也不負苦讀, 與二哥哥同期考得二甲十三名的進士,如今在翰林院專門修史書。
「一別多年, 現在該稱原大人了。」
我笑著看他,仿若老友。
「軟姑娘, 你瘦了。」他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淚。
阿馳坐在我旁邊斜眼看著他,鼻子裡噴著粗氣。
原舉人也不看他, 只對著我說, 「阮姑娘, 當年是你救我於水火,還讓我給皇……給貴人授課, 保我衣食無憂,後又鼓勵我科考,才有原某如今的平步青雲。」
他說要怪就怪這世道,一個剛出生的女娃有什麼錯,他不信那些子虛烏有的東西。
「全「」原舉人梗著脖子回瞪了他一眼。
「軟軟, 我知道你是喜歡斯文人的, 怎會想嫁個武夫, 是皇上錯點了鴛鴦對不對?如今只要你一句話, 你若願意, 拼去一身功名我也要帶你走。」
我目瞪口呆,手裡的桃酥都掉了, 他是哪來的錯覺。
「當年你鼓勵我科考,就是想要我有所成就, 在回去與你提親, 可我回去時再也沒找到你, 我傷心了這許多年,一直不曾娶親……」
「閉嘴,你是當老子提不動刀了麼?!」阿馳氣急敗壞,拍案而起。
還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表白, 我這心裡,還有點小開心。
「哼,顧……世子,這是矇騙之後又要以權壓人嗎?」原舉人不怕死地梗著脖子與他對峙。
我趕緊走過去,抱著阿馳的腰,以免他不留神把原舉人掐死。
然後高聲說道,「我只喜歡霍九馳, 不會喜歡別人,打小我就要嫁個將軍的,你……你沒事回家多吃點核桃吧你。」
我也不再管這個憨憨如何, 趕緊拉著阿馳往後走。
明日就要大婚了, 這是要我命呢。
回屋關門, 我討好地摟著他的脖子,跟他貼貼, 「別生氣了嘛,跟個憨憨置什麼氣呢?」
「哼, 你還救他於水火。」
「沒, 天地良心, 那是陳舅舅救的人。」
「呵呵,你還鼓勵他科考?」他一聲比一聲哀怨氣憤。
我只得使出撒手鐧。
「口頭獎勵要不要?」
他腰背僵硬了一瞬,身上開始慢慢變熱。
我被他轉身抱起輕放到床上。
他眼尾有些紅暈, 盯著我隱晦地開口。
「軟軟,我覺得咱倆好像被爹騙了。」
我哼唧一聲。
「霍九馳,知道什麼時候我最心悅你的嗎?
「我最喜歡你得寸進尺的樣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