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太婆從今天起,就坐在這門口。」
「看房的人,來一個我轟一個。」
「我看看誰敢買。」
手機鈴聲適時響起,我接起來。
「沈女士您好,咱們這邊是房產中介。」
我打開免提。
「您這邊是有一套凶宅要出售是吧。」
我好整以暇地看著面前兩人精彩的表情變化。
「是的,凶宅。」
「價格什麼的都好談,只是看房可能會遇到些阻礙。」
「沈女士您放心,您這房子地段、設施都這麼好,又是學區房,您交給咱們,不愁賣的。」
「那就拜託你了。」
接下來的幾天,家裡雞飛狗跳。
咒罵、哭訴、威脅、短暫的冷戰、假意的緩和……輪番上演,堪比橫店片場。
我充耳不聞,只是冷靜地整理證據,保存監控錄像資料,和律師保持溝通。
我知道,他們不會輕易就範。
葬禮那天,天氣晴朗。
我穿著一身黑衣,提前到了殯儀館。
前夫家人都到了,看到我,神色複雜地點點頭。
我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來,內心一片平靜。
愛恨早已淡去,只剩命運無常的唏噓。
儀式開始後不久,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我媽和弟弟果然來了。
兩人也都穿著黑色衣服,但我媽臉上那刻意醞釀的悲憤,與現場肅穆的氣氛格格不入。
她目光掃視全場,大概在尋找朵朵。
確認朵朵沒有在現場,她的臉上似乎帶了一絲幾不可察的微笑。
司儀正在念著悼詞,回顧前夫的生平。
突然,我媽猛地衝上前,一把搶過話筒。
所有人目瞪口呆。
8
「小恆啊!可憐的孩子,苦命的女婿啊!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啊……」
她乾嚎起來,演技拙劣。
「你留下我們朵朵可怎麼辦啊!」
場下的來賓紛紛投來探究的目光,前夫家人的臉色已經鐵青。
「都怪我沒有教育好女兒啊!」
她轉過臉,伸出食指指向我。
「你的媳婦沈清,她為了侵吞你留給孩子的遺產,連孩子來送父親最後一程都不讓啊!」
「天下哪有這麼狠心的母親!她把留給孩子的錢都握在自己手裡,連孩子都不讓知道啊!」
編得我都聽不下去了。
可偏偏就有人信。
所有賓客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竊竊私語聲四起。
「連孩子的錢都貪,哪有這樣的媽?」
「肯定是找了小伙子,要養小白臉呢。」
「孩子命苦啊,親爹屍骨未寒,媽就成了後媽。」
我媽見到效果,表演得更加起勁。
「她離了婚,讓我和我兒子去照顧她們娘倆。」
「我老太婆起早貪黑地給她們洗衣做飯收拾家。」
「就因為我想替孩子守住錢,她就要把親媽趕走,還威脅要報警抓我!」
我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
該來的總會來。
我走到台前,從包里拿出一個 U 盤,面向眾人,聲音清晰卻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顫抖。
「各位來賓,抱歉打擾了大家的哀思。」
「本來家醜不可外揚。」
「但我的母親趙金花女士,在我前夫的靈堂上如此汙衊我,讓死者不安寧,讓生者不安心。」
「為了我和我女兒的清白,我不得不在此說明一些事情。」
「我母親趙金花和弟弟沈小寶長期住在我買的房子裡,開著我的車,我的工資卡也交由我母親保管。」
我把銀行流水投影到一旁的螢幕上。
「這是我過去一年的工資流水。」
「每個月兩萬的工資,幾乎所有的錢都轉給了我弟弟。」
「有興趣的可以搜搜他腳上那雙鞋的價格。」
「而我的女兒呢?連一罐幾百塊的奶粉,都被她外婆用中老年奶粉替代。」
螢幕上滾動的數字和備註,觸目驚心。
台下的議論聲更大了。
有好事者已經拿出手機對著我弟弟拍照搜同款。
「各位來賓,我母親今天來這裡,根本不是為我前夫哀悼,也不是真心心疼外孫女。」
我指向臉色慘白,試圖衝過來搶話筒的我媽。
「只是因為,我前夫周恆留給女兒的遺產不是現金,而是要女兒十八歲之後才能動用的信託基金。」
「她無法挪用給她的寶貝兒子。」
「因此她威脅我,如果我今天不來向周家要錢,她就抱著我女兒來這裡鬧!」
「如今她這樣汙衊我,只是因為沒找到我女兒,沒辦法利用孩子來要挾周家!」
我又播放了幾段監控視頻。
我媽的聲音,清晰無比。
「你就帶著朵朵去哭去鬧,他們家最在意面子,肯定會給錢。」
「不多要,再要個一二百萬,給你弟弟買套房子。」
「你不去我去……我抱著他女兒在他靈堂上哭!」
9
台下一片譁然。
「真是開了眼了。就這麼恨自己女兒嗎?」
「連兩歲孩子都不放過,還是自己的親外孫女。孩子心理陰影得多大啊!」
「弟弟一雙鞋四萬八,姐姐的孩子奶粉都吃不上!親女兒的血好喝嗎?」
「不是所有人都配當媽……」
前公公適時站了出來,沉痛但仍保持體面。
「親家母,周恆走了,我們作為父母已經很悲痛了,只希望他能走得安寧。」
「他留給朵朵的錢,是孩子將來的保障,我們誰也不會惦記。」
「朵朵是我的親孫女,不用誰來鬧,我也會盡力給她最好的生活。」
「你今天這樣做,實在太讓人寒心了!」
律師也出示了相關文件,證明了信託的合法性,並嚴肅指出在公共場合鬧事、誹謗他人可能承擔的法律責任。
「我是她媽!這是她親弟弟!」
我媽見已經徹底撕破臉,也不再演了。
「她贍養母親,照拂弟弟,難道不應該嗎?」
「她從小最有心機,你們都被她矇騙了!」
「她要是真的問心無愧,為什麼不敢讓她女兒來參加葬禮?」
這話一出,台下的譴責聲突然停滯了。
一些人又向我投來狐疑的目光。
我直視她的眼睛。
「當然是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親外婆,究竟能無恥到什麼地步。」
就在這時,閨蜜抱著朵朵出現在了門口。
朵朵穿著小小的黑色裙子,手裡拿著一朵白花,小臉上滿是懵懂和不安。
閨蜜帶著朵朵走上前,用溫柔的聲音說:
「朵朵,爸爸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爸爸說,等朵朵長大了,爸爸會送朵朵一份很大很大的禮物。」
「他現在睡著了,我們輕輕地跟爸爸說再見,不要吵醒他,好不好?」
朵朵似懂非懂,看著照片上爸爸的笑容,小聲地說:
「爸爸再見……朵朵會乖乖長大。」
一瞬間,所有虛偽的鬧劇帶來的烏煙瘴氣驟然消散了。
許多人紅了眼眶。
這一刻,誰是誰非,一目了然。
我趁機再次開口,聲音恢復了冷靜:
「趙金花,沈小寶,戲,你們也演完了。」
「現在,請你們離開,並且在我回去之前,從我的房子裡搬出去,車子鑰匙,請留下。」
「如果我回家後再看到你們,別怪我不念情分,直接報警。」
我媽和弟弟還想撒潑,但保安已經進來。
將這兩人架了出去。
葬禮結束後,我帶著朵朵回了家。
意外的是,他們這一次真的迅速搬走了。
不出意外的是,能搬的家具也都搬空了。
無所謂了,他們沾過的東西,我一件也不想要了。
正好藉此機會重新裝修一下。
我早就想給女兒在客廳設計一塊閱讀、玩樂區域。
礙於弟弟長期占據沙發,客廳又堆滿了我媽捨不得扔的那些雜物, 一直沒能實現。
這一次,家終於清靜了, 也乾淨了。
10
後來,聽說弟弟果然惡習難改。
沒有了我的貼補,他的消費標準卻沒有降級。
又迷上了炒期貨,卻不潛心鑽研技術, 只妄想一夜暴富。
結果可想而知, 不僅輸光了所有, 還把我媽那點可憐的「備用金」也賠了個精光。
甚至偷偷把家裡的老房子也抵押了。
債務窟窿越來越大, 最終, 在一個清晨,弟弟跑了。
留下了我媽和一堆爛帳。
我媽哭天搶地來找過我幾次, 求我幫幫弟弟。
我看著她白了大半的頭髮,並非沒有惻隱之心。
但我不會再犯傻了。
我畢竟有贍養義務, 於是給她在離老房子不遠的地方租了一套一居室。
「以後,我每個月還會給你付最基本的贍養費。」
「足夠你一個人生活。」
「但不會再多一分錢去填無底洞。」
「至於弟弟,他是成年人, 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日子恢復了平靜。
我換了工作, 更加努力地賺錢。
送女兒去國際幼兒園。
帶她去任何喜歡的地方旅行。
她的房間有大大的陽台,陽光灑滿每一個角落。
或許,也算是重新養一遍自己吧。
幾年後的一個尋常周末,我正陪著朵朵坐在地毯上讀繪本,門鈴響了。
來人是我媽的一位老鄰居,手裡拿著一個布包,面色有些侷促。
布包里是一把老舊的鑰匙, 和一沓用牛皮筋紮好的百元鈔票。
鄰居嘆了口氣。
「你媽她……身體不大好了,總是念叨你。」
「她說這些年,對不起你。你每月打給她的錢, 她也沒再亂花,都給你攢著了。」
「希望能看看你, 看看外孫女……」
「這把鑰匙, 是你們家老房子的, 這幾年她四處打工贖回來了。」
「她說, 留給你……」
我拿著那把冰涼的鑰匙和那沓沉甸甸的錢, 心中五味雜陳。
遲來的道歉, 抹不平那些傷害和委屈。
但也確實在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一顆小小的石子。
可一顆石子還能盤活死水嗎?
我沉默了一會兒, 把鑰匙和錢重新包好,還給那位鄰居:
「阿姨, 麻煩您幫我把這個帶回去吧。」
「錢我不需要, 讓她自己留著養老吧。」
「房子……她也自己處理吧。」
鄰居愣了一下,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拿著布包走了。
朵朵站起身,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
「媽媽,是誰呀?」
我蹲下身,把她小小的柔軟的身子摟進懷裡, 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甜甜的奶香味。
「沒誰, 一個問路的奶奶。」
陽光透過落地窗,暖暖地照在我們身上, 地毯上的繪本色彩明艷。
「小紅帽高高興興地回了家,從此,再也沒有誰傷害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