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兒啊,這才死了多久啊,家就被人霸占了。」
她又拿出手機,對著我拍。
「大家來看看啊,我兒子剛死,她一個鄰居就敢覬覦我兒子的賠償金,你說這世道亂的呀,還有什麼人可以相信啊。」
我奇怪地看了李夢然一眼。
她也正一臉求助的表情盯著我看。
李夢然奶奶嚎的聲音很大,她家幾個男人都圍了過來,指著我鼻子罵。
我索性攤手道:
「我可沒有錢,我只是先答應她搬過來住,她可沒把錢給我。」
對方依舊在嚎:
「你一個成年人,三言兩語就能把她的錢騙過去了,而且她一個孩子,怎麼會騙人?」
見她說什麼也不信了,我索性打開家裡的監控,回放給他們看。
監控把李夢然找我時說的話,全都拍了進去。
包括她罵家裡的親戚的那些話。
李夢然爺爺奶奶的臉色變了。
奶奶睚眥欲裂,揚手就要給李夢然一耳光。
李夢然卻梗著脖子,率先叫了起來:
「你們就不是什麼好人!你們把我家裡的東西都搜颳走了,我就要無家可歸了,我給自己找個家怎麼了!
「而且這是我爸媽的賠償金,是給我讀書生活用的,你們憑什麼搶走!」
她奶奶更生氣了,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臉上,大叫著讓她閉嘴。
李夢然被打,也不幹了,頓時坐在地上大哭大叫起來。
樓道里頃刻間亂成了一鍋粥。
6
李夢然最終還是被她家人,揪著頭髮給扯了回去。
但她這樣一鬧,有樓上的鄰居把這一幕完整地拍了下來。
我們這兒的人,幾乎一天之內都知道了她們家的事兒。
在網友的口誅筆伐下,她的那些叔伯們即使再惦記著賠償金的事兒,也不敢再明著來了。
一家子人在社區工作者的監督下,作出保證:
再也不打李夢然撫養金的主意。
她爺爺奶奶也把那張卡交了出來。
他們一家把李夢然父母安排下葬後,幾人就回了農村。
回村之前,她的叔叔伯伯把她叫到角落,苦口婆心地輪番勸她:
「你那個鄰居終究還是外人,你把錢放在她那兒,不如放在我們這兒,我們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你放在我們這兒,我頂多只給你哥哥們用一點,但能用多少呢?剩下來還不都是你的。
「再說了,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我們臉上也有光不是,怎麼會虧待你呢。」
末了,她最年長的大伯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們現在不逼你,你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到底誰才是一家人,過一陣子,等你情緒穩定了,伯伯再來找你,到時候帶你吃大餐。」
李夢然全程無聊地用腳踢著石子,像是沒聽見他說話。
幾人見她油鹽不進,只能狠狠瞪她一眼,然後走了。
門口的人散去,她又乒桌球乓地敲我家的門。
等敲到天都快黑了,我終於打開了門。
她滿臉焦急,還沒開口,我就先發制人地問她:
「那天你為什麼要說謊,騙大家說把錢放在我這兒了?那些人都是什麼人,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我家沒監控,現在豈不是要被你家裡人給打死了。」
我把她往外推:
「你還是走吧,要是被你家人知道你住在我這,他們以後肯定會來找我。」
她眼眶一瞬間就紅了,很快泣不成聲:
「阿姨,我那天是沒辦法了才那麼說的,我沒想傷害你,我只是想跟你一起生活。」
我依舊不同意:
「我也有女兒,我不想牽扯到你們家的爛事裡,你既然有錢,那就自己照顧自己,或者找個好心的叔叔阿姨收養你也行。」
我作勢就要關門,她卻拚命抵住門,不讓我關上。
可她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哪裡比得過成年人的力氣。
就在門快要關上的時候,她突然大叫起來:
「阿姨,你收留我吧,我知道你是個心軟的人,你忍心看我無父無母,一個人生活嗎!
「而且我知道未來的事情,你只要願意養我,我能帶你掙大錢!」
我驚愕了一瞬,下一秒明白過來。
她竟然也重生了。
對比起上一世,她剛來我家時那樣怯生生的。
難怪這一世的她,像個狗皮膏藥一樣粘著我。
我也總算知道,她的成熟冷靜是哪裡來的了。
見我停下了關門的動作,她趁機擠了進來,然後把一張卡塞到我的手裡:
「社區阿姨帶我重新辦了卡,她把我爸媽的賠償款分成了六張卡存,這是其中一張,足夠你養我了。」
她又高聲哀求:
「阿姨,我和社區阿姨說了,你願意養我,她才把這卡給了我,就當我求你了,你養我吧!」
這樣在我家門口叫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沉默片刻,然後帶她去查了銀行卡餘額。
五位數,確實夠養她很長一段時間了。
7
按照她的要求,我刷了她的卡,給她交了學費。
她也如上一世剛來我家一般,順從地住進了朝北的書房。
這期間,她一直安守本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她每天和歡歡同進同出。
等過了一個月,她找到了我:
「阿姨,我不想再住書房了,那邊又潮又濕又冷,我媽媽說了,女孩子是不能住朝北的臥室的。
「而且我問了歡歡,她願意和我一起住。」
她搖著我的手撒嬌:
「阿姨,你就讓我和歡歡住一間房間吧,我們可以換一張大床,買床的錢我可以出。」
我想了想:
「行,那阿姨這邊收拾一下,你等阿姨消息。」
她拚命點頭,眼中閃著興奮的光:
「謝謝阿姨!」
過了一周,我告訴她,房間都收拾好了。
她眼睛都亮了,以最快的速度把東西收拾好,然後直接拎著箱子,往王歡歡的房間走去。
我閃身,攔住她的去路:
「阿姨可能沒說清楚,你不是搬去歡歡房間哈,歡歡喜歡有自己的隱私,阿姨不想打擾她。
「阿姨這幾天認真想了,畢竟你也不是我的女兒,總是這樣住在一起也不太好,阿姨也不能名正言順地收養你,所以阿姨乾脆繼續把樓下的房子租下了,一室一廳,還帶個院子。
「離著近,平時阿姨沒事還能去照應著點,歡歡也方便去找你玩。」
「什麼!」
她傻眼了,問我:
「阿姨,你之前不是這樣呀,之前你曾經讓我和歡歡一起住過的,你忘記了嗎?」
她緊緊地盯著我,像是想在我的臉上找到蛛絲馬跡。
我故作思索片刻,隨即茫然地問她:
「你是說你們三歲時嗎?那時候你爸媽還在,你偶爾過來住一天,歡歡肯定開心。但要是天天跟你睡一個房間,確實不太方便。」
我蹲下身,耐心道:
「夢然,阿姨也想收養你,但我問了不少朋友,你有家人,所有人都不建議我收養你,所以我們還是分開住吧。」
「不過你放心。」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姨可以隨時去看你,阿姨特地給你租了個帶院子的房子,你要是無聊了,歡歡也可以下樓陪你。」
「不,我不要。」她坐在地上,哭鬧了起來。
「我想和歡歡在一起,我一個八歲的孩子,你讓我怎麼一個人生活呀?」
她眼淚汪汪地抬頭問我:
「我可是跟網友說了,會和你一起生活的,大家都叫你是最美鄰居呢,要是網友知道你把我趕走了,該怎麼想你啊。」
我笑了笑:
「阿姨這段時間也很糾結,所以阿姨也把這事發到網上了。」
我拿出手機給她看視頻:
「大多數網友都認為我不該收養你,小部分支持的,也被網友罵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所以阿姨也想得很清楚,才幫你租了房子。」
她臉色變得蒼白,嘴裡一個勁地念叨著:「不,不。」
我耐心地在她身邊坐下,摸了摸她的頭髮:
「網友說得對,這種事情沒落到他們頭上,他們就不會感同身受。
「養一個孩子和養小動物是不一樣的,你是人,又是個女孩兒,我養你會花費很多精力,可是你也看到了,阿姨每天忙於工作,還要照顧歡歡,已經很吃力了。」
她爭辯:
「我可以和歡歡互相照顧的。」
「不行,你們兩個都是未成年,我是要擔責任的,再加上你之前把這事鬧這麼大,大家都看著呢。
「我不想活在大眾的眼皮子底下,這件事本來也與我無關。
「所以為了大家都好,你就住到樓下去吧。」
我溫柔地笑了笑:
「阿姨也想過平靜的生活,但你放心,阿姨一定會把你照顧好的,把你放到樓下,阿姨也是有苦衷的。」
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那你可以對外說我們已經分開住了,實際還讓我和歡歡住在一起。」
「不行。」我搖頭拒絕她道。
「房子是用的你的卡租的,我動用了你的卡,就得和社區報備。
「現在社區的人都知道了,他們會隔三差五上門來看你,要是穿幫了,以後你遇到困難,還能指望社區有誰來幫助你?」
在我的催促聲中,她噘著嘴,不情不願地出了門。
8
等她在樓下住了兩個月,一切都穩定了。
我用陌生號碼,以網友的口吻給她奶奶發去消息:
【你家孫女現在已經和鄰居分開住了,你們怎麼忍心的?你們作為爺爺奶奶都不關心他們,指望一個外人關心?真是搞笑!】
她的爺爺奶奶以為我會護著她,這段時間一直不敢來。
現在得知她單獨住了,第二天一早,她的大伯就殺了過來。
我在王歡歡從外面回來的時候,聽見一樓傳來哭叫和打砸東西的聲音。
男人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小賤蹄子,把我當外人是吧,你看人家把你當親戚嗎,你把人家當親戚,人家把你當累贅,說,錢在哪,你把錢給我,等你哥讀出來了,他不會虧了你的。」
李夢然又哭又叫,依稀聽見她說:
「阿姨不是那樣的人,要不是你們,她怎麼會不敢收留我?」
「放你媽個狗屁。」兩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她大伯咬牙切齒:
「你真把自己當金疙瘩了,人家有閨女,要你幹什麼,我告訴你,她就是對你好,也是衝著你的錢來的。說,錢在哪?」
李夢然鬼哭狼嚎的,我聽不清她說了什麼。
倒是一旁的王歡歡扯了扯我的衣服袖子問我:
「媽媽,李夢然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啊,我們要不要進去幫她?」
我不贊同地搖頭:
「你記住,這個世界上,不要當爛好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因果,我們不要貿然進入別人的因果,如果再把自己都搭進去,那就太傻了。」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問:
「但我們不是好朋友嗎?好朋友之間不是該互幫互助嗎?」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笑了笑:
「這是人家家事,我們就不要插手了。」
她不再說話了。
此時,一樓房子裡摔東西的聲音,夾雜著李夢然的尖叫聲。
聲音尤其大,不少鄰居都聽見了。
其中有見過李夢然的,知道這是她家的親戚。
一個個都在門口看熱鬧,到最後都沒有一個人進去。
好半天之後,幾個男人從她家裡走出來。
她大伯手裡捏了一張薄薄的卡,難得地和顏悅色了些。
她說:
「你奶奶也挺想你的,有空可以回家裡來坐一坐,至於這錢嘛,我也只是暫時給你哥哥用一用,等他以後有出息了,這錢還是你的。」
他向身後的人做了個手勢,幾人就走了。
他這一走,李夢然也注意到了我。
「阿姨。」她垂著腦袋過來。
「我的錢被他們搶走了。」
我安慰她:
「沒事的,你還有一些錢在阿姨這裡,阿姨夠養你吃飯了。」
「我不是擔心這個。」她搖搖頭。
「社區的阿姨把我的錢分成幾張卡存著,我大伯他們很快就會發現那張卡里只有兩萬,他們還會再來找我的。」
我趕緊問她:
「那你想好把剩下的錢放在哪裡了嗎?」
她點點頭:
「我取了些現金,藏在床底下,他們應該找不到,我就是怕他們再過來,我一個女孩子,他們要是打我,我肯定打不過他們的。」
她又抬頭問我:
「姨,我可以住到你們家裡去嗎?」
我下意識就把歡歡摟進懷裡,又僵硬笑笑:
「你們家的人太兇了,我也害怕,你應該會理解我的吧。」
她點點頭,隨即臉上多了一些思考的神色:
「錢是禍害,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我得想想怎麼安排這筆錢了。」
沒過多久,她大伯果然找上門來了。
可李夢然提前預料到這一切,早早地在門口裝了監控。
又和社區一個住得近的姐姐留了電話。
她大伯一家剛上門,她就讓社區姐姐帶人來,把大伯堵在了外面。
然後告訴他,李夢然的卡在社區,他們想拿也拿不到。
大伯在門口罵了半天,無果後只能悻悻而歸。
過了一年,我再次用匿名卡,給她家人發信息:
【她的錢沒有放在社區,她取了現金,就藏在床底下。】
信息是上午發出的。
對方動作很快,從鄉下趕過來,馬不停蹄地,中午就到了。
他們是帶著開鎖匠來的,李夢然又上學去了。
幾人在李夢然的房子裡待了沒多久就走了。
看著他們興高采烈的背影,我估計是得手了。
李夢然察覺到錢沒了,已經是三個月之後了。
她第一時間就報了警。
但因為時間實在是太久了,門上的監控也被開鎖匠拆掉了。
沒有證據,警察也沒有辦法。
李夢然自然知道是誰做的,可她也不敢去找他們,只能認下了這啞巴虧。
9
晚上,李夢然找到了我:
「阿姨,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我問她怎麼了。
她說:
「我身上的錢太多了,你幫我去城西買一套房子吧,我現在身上還有四十萬,一半就是二十萬,足夠買三室一廳了。」
我問她:
「城西那邊基本上都是墳地,為什麼要買那邊?」
她說: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我有未來的記憶,以後城西會變成富人區。」
她說得確實沒有錯。
十年後,那邊經過改造,地鐵線路完全覆蓋,高檔大型商場和名校都搬遷了過去。
朝夕之間,城西就從農村一躍成為了富人區。
我問她:
「那另外一半的錢呢?」
她如實道:
「還是分成幾張卡吧,這次不在家裡放現金了,他們要是拿了我的卡,我隨時可以報警告他們入室搶劫,畢竟取款都有記錄。」
她又問我:
「阿姨,我可以把卡放在你家裡嗎?」
「不行。」我想也不想地拒絕。
她垂下眼眸:
「那我就只能放在家裡了,我有個玩具存錢罐,一直放在客廳,看著不起眼,他們應該也不會懷疑到存錢罐上面去,我就把卡藏在那裡吧。」
我點點頭。
半年後,我用匿名卡號給她大伯發去消息:
她的卡被她藏在了客廳的存錢罐里。
過了幾天,她奶奶就來了。
一進門,她奶奶就拉著她一通哭訴。
說她這幾年不容易,一直想她。
現在她爺爺病了,求她把錢拿出來。
李夢然不為所動,仍舊是那句話:
她沒有錢,她的卡全都在社區。
見她油鹽不進,奶奶乾脆變了臉,在她屋裡直接翻找起來。
剛開始,李夢然神色淡定。
直到見到她奶奶把客廳翻了個遍,然後沖她的存錢罐伸出手去時。
她慌了:
「你幹什麼!」
「我幹什麼,找錢啊。」
李夢然急得衝過去。
爭執間,存錢罐砸到了地上,卡就這樣暴露在了他們的視線中。
李夢然想去搶,可奈何她現在還只是一個孩子的身體。
她奶奶手腳更快一步地衝到前頭,把卡拿到了手中。
李夢然急瘋了:
「你幹什麼,這是我的錢,你要是不給我,我就報警了。」
「你報啊,你報啊。」她奶奶捏著卡,笑了笑。
「我已經問過了,我是你法定上的監護人,我們這算家事。
「而且是你自己給我開的門,我又沒撬門,警察來了也管不了。你爺爺躺在病床上,我拿你點錢去儘儘孝怎麼了?」
她奶奶說完這話,就走了。
10
晚上,李夢然找我哭訴。
我安慰她沒關係:
「不過就是五萬塊錢,拿走就拿走了,對了。」
我轉移她注意力,從身後拿出一沓紙給她:
「我今天去城西看了好幾個小區,這個麗都小區還可以的,在小城鎮上,價格不貴,二十萬能買到兩室一廳帶裝修的房子。」
「麗都小區。」她停了哭聲,眼睛都亮了。
「你是說那個城西街 48 號的麗都小區?」
我一點都不詫異於她明明沒有去過那邊,還知道得那麼詳細。
「我今天去那邊都看了,這個房子算是新的,哪怕十年之後住進去也不會太舊。」
「好啊。」她連連點頭。
「就要這套了,姨,麻煩你這周末就帶我去買吧。」
敲定了買房的事,她終於不再難過了,哼著小曲就走了。
畢竟城西的房子,在十年之後是要翻十倍的。
她那些被親戚拿走的錢,和飆升的房價比起來,微乎其微。
可她笑開心,我也更開心。
畢竟在上一世,我女兒出事之後,我因為過度傷心,並沒有再養她。
她讀高中後,因為沒有人供她讀書,她既要兼職,又要學習。
最後精力不夠,成績一落千丈,勉勉強強考了個三本。
她沒有錢讀民辦,於是去了外地讀了個大專。
所以對於城西的發展,她只知道些皮毛。
可她不知道的是,城西十年後確實會大量拆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