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有點癢。
但我沒這個膽子。
胡亂擦乾淨他臉上殘餘的水。
連忙別開眼。
再不敢去看他。
只是一回頭。
視線便撞上了此刻我更不想見到的人。
靳川。
他陰沉著臉,雙手插兜,直挺挺地站在我身後。
沒出聲。
也不知道來了多久。
看見了多少。
靳川對上我的目光,嗤笑一聲,嘴跟淬了毒似的。
說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
「前腳找我復合,後腳就跟其他人勾搭上了?」
「這次還是個比你小的。」
「怎麼,同齡人騙不到了,開始騙小年輕了?」
我本有些無措的眼,瞬間平靜下來。
眼眸垂下,遮住了我眼底的晦澀。
我輕聲開了口。
不是沖靳川,而是沖宋敏,「你先走吧。」
宋敏皺了皺眉,下意識就要拒絕。
我歪頭看了他一眼。
他微怔。
最後還是垂下肩,悶頭往外走去。
7
「昨天的事……」
「我昨天已經發消息跟你解釋過了。」
靳川微怔。
當著我的面拿出手機,切換到小號。
「我不像你這麼閒,天天盯著手機等消息。」
待看清對話框,他的臉又黑了幾分,「叢玉,你耍我?」
我低垂著眼眸,把玩著桌上的水杯。
聲音平靜而淡漠,
「既然你沒看見,那我今天再當面跟你解釋一下。」
「昨天找你復合,是我玩遊戲輸了,你別當真。」
「事先沒弄清你的婚姻狀況,我深感抱歉。」
「以後我再也不會主動聯繫你了。」
「還有……」
「祝你新婚快樂。」
靳川臉色瞬間鐵青。
他的拳頭重重地捶在餐桌上。
筷子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看都沒看。
只死死地盯著我,下頜緊繃,
「叢玉,你以為你是誰?」
「誰允許你撩撥了我之後,又一次逃離我身邊的?」
我終於抬眸。
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既然打算結婚,就該一心一意地對待自己的妻子。」
他微眯了眼,譏笑出聲,「你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
「你怕是忘了,論三心二意,沒人比得過你。」
我手指微微一顫。
沒說話。
半晌,我才舔了舔乾澀的唇,問了一句不相關的話,「醒酒湯里放生薑了麼?」
他微怔。
眉心下意識蹙了起來,「什麼醒酒湯?」
我搖了搖頭,輕笑出聲。
不再言語。
蹲下身子就要去撿那雙筷子。
指尖觸地的瞬間,背上卻突然傳來一股大力,將我用力推到桌底。
我下意識地想掙紮起身。
卻聽到桌子旁傳來一道女聲,「阿川,咱們定的桌子不在這裡呀?」
「嗯,我迷路了。」
靳川的聲音終於帶上了幾分真情實意。
聽得出,他很在乎這個女孩。
我不動了。
甚至把自己往桌底更深處藏了藏。
這是我欠靳川的。
得還。
靳川像是故意要懲罰我。
撐在桌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許久。
直到女孩子第三次提出可以去點餐了,他才離開。
蹲得有點久。
我雙腿有些發麻,一時間竟然沒能爬起來。
還是折返回來的宋敏把我從桌底撈了出來。
8
他黑著臉,把我扶到了座位上。
半蹲在地上,一言不發地給我捏了捏小腿。
我下意識想躲。
腳被他牢牢鉗住。
「不是我姐讓我來的,是我自己想來的。」
我心尖微顫。
張了張嘴,卻沒敢繼續問下去。
他眼底的神色暗了幾分。
「他是救過你的命麼?都這樣了,你還放不下他麼?」
我微愣。
思緒有片刻的恍惚,「算我.....,欠他一條命吧。」
他手裡動作一頓。
倒也沒追問下去。
我趁機掙脫開他的手,乾巴巴地說了一句,「腿不麻了。」
他沒再勉強。
幫我拿上包和外套,拉著我就要走。
卻不曾想。
靳川居然也折返了回來。
宋敏抬眸瞥了他一眼。
不想糾纏。
繞開他就想帶我離開。
路過靳川時,卻被他拉住了胳膊。
他的聲音戲謔而殘忍,
「叢玉她應該沒告訴過你吧,她懷過我的孩子。」
「當年我家瀕臨破產,她二話不說就打掉了孩子,這樣絕情的女人你敢娶?」
「這樣一個二手貨,你也要?」
周圍窸窸窣窣的討論聲刺耳極了。
宋敏也緩慢放開了我的手。
我脊背一僵,涼意從腳底升起。
再抬頭看靳川時,
他眼底的輕蔑,毫不遮掩地刺向我。
大腦逐漸變得空白。
周圍的聲音消失不見,只剩下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直到宋敏的拳頭砸中靳川的側臉,激起一陣驚呼。
我這才猛地清醒過來。
我上前,機械般地拉起宋敏。
確認好他沒受傷之後,
反手抄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砸向靳川。
血從他的額角流出。
艷麗至極。
狂跳的心臟被撫平。
世界終於安靜了。
9
不知怎的。
我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靳川的時候。
那天是宋毓參加體育比賽的日子。
我去給她加油。
上場的是她,緊張的卻是我。
而人一緊張,手裡就不自覺地想攥點什麼。
我喜歡盤串。
它能讓我心緒平靜下來。
但那天出門匆忙,忘了帶。
幸運的是。
那天精神高度集中的情況下,手湊巧摸到了一件細膩的物件。
順手極了。
溫潤,細膩。
比我盤了好幾年的串兒還合心意。
直到宋毓拿下第一,我才鬆了口氣。
也鬆了手。
我捻了捻手指。
還有些意猶未盡。
我側頭去找那物件的主人。
想讓他開個價,割愛一下。
但眼神轉了半天,卻愣是沒找到。
直到視線落在他通紅的耳垂上時,我才後知後覺。
我舉起那隻手,顫巍巍地問他,「剛剛我摸的是你?」
宋毓剛好走過來,順口接了一句,「你摸他哪兒了,胸麼?」
她嗓門奇大。
又剛拿了冠軍,正是全場的焦點。
所有人的目光跟著她轉了過來。
而她說完那句話,我明顯感覺到周圍的聲音小了許多。
場上的風,好像也靜止了片刻。
我漲紅了臉,連連擺手。
恨不得當場把手剁下來,以示清白,「沒有,沒有,就是不小心碰到了他耳朵。」
我再不敢說【摸】一字。
還特意強調了一下【碰】。
畢竟碰和摸不是一個概念級別的。
「對吧,同學?」
我沖他擠了擠眼,想讓他幫著解釋一下。
誰知,他壓根不按套路出牌。
眾目睽睽之下。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
下一秒,竟然直接捂著胸口離了場。
獨留我一個人在原地接受所有目光的審判。
路過我時,他輕笑出聲,「好摸麼?」
我錯愕抬頭。
他卻已遠去。
而他原本通紅的耳垂,也早已淡了痕跡。
後來。
等我打聽出他叫靳川時,我的名聲早已在學校傳開了。
哪怕我一再解釋,是耳朵,不是胸。
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他們也只會敷衍地應和我一句,「是是是.......」
以至於再後來我跟靳川在一起之後。
相識的好友還時不時地拿這個梗來逗我們。
「叢玉,你跟靳川在一起,真不是因為他的耳朵摸著手感舒服麼?」
「叢玉,當年你真不是故意的?」
「叢玉......」
10
但再好的盤串也會有膩的那天。
靳川與我決裂那天,正是他家宣布破產的日子。
那天發生了很多事。
他爸失蹤。
他媽被逼自殺。
他一夜間永失至親。
靳川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誰也不肯見。
包括我。
可我,也沒有選擇陪他很久。
只是在他房門口坐了整整一天,便起身離開。
因為。
我有比勸他更重要的事去做。
我懷孕了。
但同時,我又確診了重疾。
留下孩子。
或許能讓此刻的靳川振作起來。
但,我卻不一定能活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刻。
不留。
我還有機會活著陪靳川到老。
所以。
從他門口離開的那一刻,我做出了決定。
【不留。】
萬幸。
靳川還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正好。
他不必承受雙重打擊。
本以為,我去醫院做手術這事兒,靳川不會知道。
但。
他就是知道了。
他還找了過去。
我從病房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靳川。
他靠牆坐在地上。
雙眼通紅。
面容陰沉得有些嚇人。
我垂下眼眸,擋住眼底的委屈與難受。
準備向他和盤托出。
「我身體出了點小問題,目前不適合生育孩子。」
「等過兩年..Ŧūⁱ....」
靳川當時是什麼反應呢?
哦。
對了。
他滿臉譏諷地打斷了我,
「叢玉,懷孕的事你沒告訴我,墮了胎也不告訴我。」
「你當我是什麼?」
「還是,你看我家破產了,已經找好下家,準備跑路了?」
「跑路之前,還想用這招洗白自己?」
我不可置信地抬頭看他。
但目光觸及他憔悴的臉龐,又軟下了心腸。
「我說過會一直陪著你,絕對說話算數。」
「我沒有騙你。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診斷書在......」
靳川站起身,砸了桌上的水杯。
唇角的弧度冷冽而鋒利。
「沒想到你連藉口都準備好了?」
「時間點卡得這麼巧,你以為我會信?」
「況且,就算你得了絕症,作為一個母親,首先想的難道不是先保孩子麼?」
「你如果真的為了生孩子而死,指不定我還能高看你一眼。」
我仰躺回病床,沒再去看他,也不再試圖去解釋,
啞著嗓子,只輕聲說了一句,「滾」。
靳川離開了。
走前只留了一句話,「叢玉,你記住,你永遠欠我一條命。」
11
冗長的夢結束。
我費力睜開沉重的眼皮。
鼻尖熟悉的消毒水味道,讓我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尖。
指尖微動。
觸及到一片溫熱。
我費勁地低頭去看。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隻瑩白的耳廓。
小而精緻。
跟......
喝醉那晚,摸到的大小和手感一樣。
恍惚中,我終於想起。
那天晚上。
不是靳川。
指尖顫了顫,不動聲色地收回放進了被子裡。
但。
趴在床沿淺睡的人還是被驚醒了。
那張冷峻的臉完完全全地展露在我眼前。
是宋敏。
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