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學聰明啦。」
是暗格。
我看向時鐘。
他出現的時間似乎越來越早了。
那白天的楚狂以後會怎麼樣?
「怎麼,捨不得你哥?」他撐著下巴,嬉皮笑臉,在我胸前緩緩畫圈,」但你哥可不會跟你做這個。」
不行,不能被他的節奏帶偏。
「我有事要問你。」
「問吧,知無不言。」
與設想的不同,他的回答倒很痛快。
「但想向人打探消息的話,付出點代價很合理吧。」
他笑吟吟地,上下打量著我。
「脫。」
13
以後這個混蛋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信了。
「不是有事要問嗎,說呀。」
他顯得極有耐心,動作卻不停。
「喪心病狂的東西,唔!」
「從你這張嘴裡聽不到什麼好話,還是堵上吧。」
他執著地吻我。迷亂而狂熱。
總覺得今天和平常不太一樣。
太纏人了。
我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似乎在深深凝視著我。
目光是哀傷的。
14
暗格這次消失後,楚狂的表現很奇怪。
吃飯時偷偷看我,我疑惑回望時,他又開始目光躲閃左顧右盼。
我想拿放在楚狂那邊的鹽,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他反應異常劇烈。
「啪!」
我的手被揮開,因為他的動作幅度太大,刀叉也飛起來,將我的指尖割流血。
「小善!」
「我沒事,哥受傷了麼?」
他顯得比我更驚愕,整個人失魂落魄:「沒有。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
傷口很淺。
楚狂把藥箱拿來前,我下意識去吮快滴落的血。
咣當一聲響,我扭頭,看見摔得七零八落的藥箱。
楚狂臉紅得不正常。
「先、先消毒吧。」他磕磕絆絆地說。
用棉簽塗抹碘酒的時候,他手在抖。
貼完創可貼他想溜走,被我一把抓住了。
「哥,看著我。」我直視他,「你今天心不在焉的,哪裡不舒服嗎?」
「小善啊,」他躊躇良久,終於下定決心似的回望我,「最近睡得好麼?」
這下慌張的變成我了。
「當、當然好啊,為什麼這麼問?」
好個錘子。天天夜裡被拉著做無氧運動。醒來以後渾身疼。
但我怕自己太萎靡,引起懷疑,最近白天都會在圖書館的休息室補會兒覺,應該沒有睡眠不足的痕跡。
反而是楚狂的黑眼圈比我清晰。
「沒事,就是感覺你最近瘦了,」楚狂展顏一笑,「哥得給你補補。」
15
周日傍晚,楚狂帶我去吃西餐。
他眼中的紅血絲更加明顯,整個人搖搖欲墜的。
「哥,你看起來很疲倦。」
楚狂切好牛排,把盤子放到我面前,安撫地笑笑:「一個人在家是不是不太習慣?最近有個重要的項目要跟,等結束就能稍微休息一段時間,到時候哥帶你去玩。」
怪不得他這幾天總是加班。
即便如此,他忙到一直要住公司,還是令我匪夷所思。
飯吃到一半,有電話打進來,楚狂起身去接。
我打算去衛生間,剛站起來,路過的服務生不小心把酒潑在我胸前。
「對不起先生,」他戰戰兢兢地道歉,「我幫您把衣服送去乾洗……」
「沒關係,是我突然站起來的原因。」我擺擺手,擔心楚狂的公文包被酒浸濕,便提起來放到旁邊。
有片紙飄出來。
是張病歷單。
我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去而復返的楚狂迅速擋住我的視線。
「久等了小善,」他注意到酒漬,微微皺眉,「衣服怎麼濕了?」
我示意忙不迭鞠躬道歉的服務生走開。
「哥,你去醫院怎麼瞞著我?」我不想任由他轉移話題,「身體不舒服也不和我說。」
楚狂一時沒有回答,神色複雜。
片刻後,他抓起車鑰匙:「小善,跟哥談談。」
16
楚狂帶我到汽車影院。
離家不遠,中學時我們常來。
楚狂體寒,所以小時候每到冬天,就會硬纏著把手擠進我口袋裡面,偷偷鉤住我的手指再仰起臉,笑嘻嘻地說我的手很暖。
對我來說,這是極為珍貴的記憶,就像初雪時在窗戶上發現了形狀完美的六角形冰晶。
但是現在他把我的手按在車窗上。
迫近的急促呼吸。
車窗表面瀰漫著霧氣,印出我紛亂的指印。
「別鬧了,哥,」我死死抓著襯衣下擺,不讓他掀開,「好端端的,脫我衣服幹什麼?」
「有件事想確認一下,」楚狂和我對峙著,「馬上就好。」
他是認真的。
我敗下陣來:「行,你看吧。」
反正暗格留下的吻痕和牙印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拒絕反而會讓楚狂起疑。
出人意料,楚狂臉上出現驚恐萬狀的表情。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
他失去對力氣的把控,我的腰快被捏碎了。
「哥,好疼。」
他打了個冷戰,恢復坦然,並把我的衣服拉下來。
「抱歉。」
我就像目睹了一場來去匆匆的雪崩。
楚狂剛才有多激動,現在就有多平靜。
「回家吧。」他似乎不想再多解釋什麼。
17
「又失眠了麼,哥?」
我半夜醒來,揉著眼睛走向陽台。
卻嗅到苦澀的香氣飄散。
我目瞪口呆。
楚狂還想把杯子藏起來,被我奪走了。
「為什麼非要這個時間喝咖啡,你不是很長時間沒睡個好覺了嗎?」
他乖乖立正,任我訓斥著。
破罐子破摔的模樣給了我不祥的預感。
「哥,我們從汽車影院回來後,你是不是就沒睡過?都三天了。」
我得到的依舊是沉默。
這三天我也問過病歷單的事,可楚狂用去醫院治頭疼糊弄過去了。
「哥到底想幹什麼,工作不是都結束了嗎?我剛才過來前見你只是在陽台發獃,」我陷入疑惑,「折磨自己總得有原因吧。」
任誰都能看出來,現在的楚狂很不好。
乾涸的唇,渾濁的眼,像失去靈魂的木偶般茫然。仿佛就算被人推到懸崖邊,也會維持這種麻木狀態。
「這樣下去你會撐不住的!」我憤怒又心疼。
聽到我的話之後,別樣的光芒在那對垂垂欲滅的眼瞳中閃爍。
「我快要贏了,小善。」他極度虛弱,勉強扯出的笑容卻心滿意足。
贏過誰?
他需要和誰做抗爭?
板上釘釘的答案,讓我渾身發顫。
「哥……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說來話長,」楚狂抱住我,在背後輕拍,「以後小善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說完以後他倏然脫力,跪倒在地,手也無力地垂下去。
「哥!」我嚇得不行,奪過手機撥 120。
還沒打通,被覆上來的手按掉了。
「睡眠不足而已,別大驚小怪的。」
我根據神色分辨出是暗格。
他也病懨懨的:「那個冒牌貨想殺死我。」
我很意外:「你先解釋一下哥是怎麼知道你的存在的。」
「啊,好弟弟興師問罪來了,」他有氣無力,卻笑得挑釁,「我在鏡子上給他留言說,替他嘗過了。」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嘗?嘗什麼?」
他舉起食指在空中轉圈,最後緩緩抵在我額前。
「你。」
我面紅耳赤:「你瘋了!為什麼這麼做?」
「就是看你們兄友弟恭的樣子很心煩,所以想搗亂,」楚狂捏起我的下巴,語調懶洋洋,「梁善,別皺眉。」
「不然呢,我難不成還得謝謝你嗎?」
「在他面前就笑成那樣,熱烈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狗似的。」他頂著腮,抱怨完又像是對自己不耐煩,「算了,忘了吧。」
哥究竟知道多少了?
單純是暗格的存在,還是我和暗格做的所有事他也都清楚呢。
我冥思苦想著該何去何從,卻感覺腰被掐了一下。
楚狂從背後抱住我,手到處亂摸,某處也蠢蠢欲動著。
「你能不能看下狀況啊,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我用手肘去懟他腹部,「該死的,剛才的談話中到底是哪句話讓你起了反應?!」
「我一看到你就會硬。」無辜的表情。
「看來我們小善最近壓力也很大啊。」他的視線向下。
「都是你摸來摸去的錯。」
我打算逃開,但被直接抱了起來。
「別跑啊,哥來幫你釋放一下。」
他倦怠的眉眼間流露著調笑的色彩,不由分說握住我的,又含著笑來咬我耳朵:「反應真不錯,看來這段時間為你盡心盡力地服務很值得。」
「混蛋……啊……」我罵他的聲音發軟。
18
醒來時,楚狂板板正正地跪在我床前,垂著頭,每一根髮絲都顯得局促不安。
「哥。」我喊他,發覺嗓子啞得厲害。
他狠狠一抖,小心翼翼握住我的手:「小善,疼不疼?」
我搖搖頭,雖然現在渾身上下差不多只有脖子還能動。
萬籟俱寂,晨光熹微。隱隱約約能看到啟明星冷淡的光輝。
原本光格不會這麼早恢復過來,看來兩種人格交替出現的時間線開始變得混亂。
等等。
我後知後覺,那替我清理身體的是誰呢?
楚狂拿出一管藥膏,似乎被自己接下來講的每個字所折磨:「我幫你塗,剛才洗的時候……看到有點腫了。」
他說完,整個人紅成一顆熟番茄。
明明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此時此刻我卻仿佛被他的羞澀傳染了。
「沒事,我自己來。」
我想拿走藥膏,卻連手都抬不起來。
楚狂溫柔地按住我,以難以拒絕的央求神色。
我妥協了,翻過身趴在床上。
「小善,把腰抬高一點。」
時間被無限拉長,窗外布穀鳥在叫,回應著我響亮的心跳。
「哥,」我揪緊早就皺巴巴的床單,「可以了麼?」
「再忍一下。」他仍在慢條斯理地旋轉著手腕。
「好了。」
我費力地坐起來,卻覺得後背有異物感。
?
他未免也太健康了吧?
迎上我震驚的目光,楚狂不自在地咳嗽著:「我去做早飯,你再睡會兒吧。」
可我躺下後不久,浴室有水聲傳來。
像場淅淅瀝瀝的秋雨,在我的心頭淋漓。
19
光格和暗格開始打持久戰。
代價是損耗楚狂的身體。
哪怕哥不說我也能看出來,他陷入了嚴重的焦慮和失眠。
有時我會聽見他自言自語,以未曾設想的方式窺見他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態。
「你難道沒有肖想過他嗎,裝什麼好哥哥呢?」是暗格。
「胡說八道,我只想照顧小善!」光格反駁。
「是想照顧到床上去吧。分明有齷齪的心思還裝得純潔無比,真叫人噁心。」
「閉嘴!你不配談論我們的關係!」
這樣的對話持續著,可只要楚狂不睡覺,暗格就不會占據太多時間。
可是人怎麼會不需要睡眠呢?
他的目光越來越渙散,眼下的青黑像是不斷擴展的泥潭。只有發現我在看他時,才會勉強擠出一絲笑來。
「哥,你去休息吧,我……沒關係的。」我勸他,卻思索不出什麼才是恰當的話。
「不行。」他直截了當地拒絕。
「小善,我問過醫生了,他是可以被戰勝的。」他握住我的手,抵在額頭,不知道是說給我還是說給自己聽,「相信哥。」
我察覺到異樣。楚狂現在熱得能把人燙傷。
「你發燒了,哥,」我當機立斷,「去醫院,不要拖。」
他最近本來就脆弱,再發高燒身體是撐不住的。
「是嗎?我都沒注意到。離我遠點,別傳染給你了……啊!」
他還在碎碎念的工夫里,我一下子把他抱起:「我帶哥去。」
楚狂呆呆地望著我。
「怎麼了?」我被強烈的視線盯得臉頰發燙,「這樣不舒服嗎,要不然背著你?」
他露出輕飄飄到有些虛幻的笑:「小善,你長大了。」
20
醫生檢查完,皺著眉頭說情況不容樂觀。
「家屬呢?請跟我來。」他走出病房,叫我到身邊,「最好留院觀察,但是病人不夠配合,需要你去做他的思想工作。」
楚狂不喜歡待在醫院,有我的原因在。
初二那年,我因為眼神兇惡又不愛理人被霸凌過。某次放學被一群混混堵了,耽擱很久,楚狂找來把我救走,但傷得很重。父母往醫院趕時出車禍身亡,我得知他們的死訊後精神恍惚,一腳踩空摔下樓梯。
明明覺得只是睡了一覺,可在病床上醒來時,卻被告知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但我由於創傷後應激反應,丟失了這段記憶,全靠楚狂後來講給我聽。
當時他站在我床前,頭髮蓬亂,通紅的眼,整個人像被連根拔起的植物,處在枯萎的邊緣。
聽到我問父母在哪,他抱著我哭了一天一夜。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小善。」
時間一晃就到了六年後的今天。
回過神來,我被楚狂輕輕牽住手腕。
「我想回家,小善。」他可憐巴巴。
我反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緩緩摩挲:「醫生建議住院,聽話。我會陪著哥的,不要害怕。」
21
楚狂睡得很安穩,暗格也沒有現身。
「給他用的藥里有安神的成分,」護士邊調節著點滴速度邊解釋,給靠在牆邊困到不停點頭的我遞了條毯子,「陪床的家屬需要休息的話,就蓋這個吧。」
我謝過她,在楚狂身旁躺下。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被皎潔的月色晃醒了。
原來是我睡著前忘記拉上病房的窗簾。
擔心把楚狂吵醒,我小心翼翼地坐起來,傾身向前去夠窗簾,卻因為眼前的一幕怔住。
馬塞爾曾說:「瞬間的默觀可以寫成一本書。」
此刻就是這樣的默觀。
月光不是灑落在楚狂身上,而是原本就在他身上生長。
我疲憊的天使,在睡夢中也閃爍著動人的光芒。
我愛的人在我眼中當然會很美。
楚狂之於我,是一望無際沙漠中僅剩的露水。荒涼世界中唯一溫馴的存在。
我的綠洲,我的烏托邦,我的伊甸。
像是某種心靈感應,他也睜開眼睛,第一時間尋覓我的身影。
對視。
很安靜。整個世界的星辰都落地。
拉上窗簾的瞬間,我也俯身,在他眉間印下一吻。
不摻雜任何情慾的行為,只是為確認他的存在。
卻觸到冰冷的淚滴。
我沒有問他哭泣的原因,只是把他的眼淚抹去。
「哥,我在這裡。」
22
楚狂出院後,我暗中計劃著搬走。
因為如果我在家的話,他出於擔心,又要和自己較勁,是沒法睡個好覺的。
搬家選在他出差那天。
「真不告訴你哥嗎?」軒轅朗難得嚴肅,「要是他找不到你,准該發瘋了。」
「等他回來前我會說。」
其實只是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我物慾低,沒什麼行李,和軒轅朗搬著最後一個箱子往外走時,他毫無預兆地剎住腳步。
我倒著走,看不見路,也只能配合地停下。
「幹嗎,馬上就搬完了。」
他沒回答,一副為我默哀的憐憫神情。
「小善。」
不祥的陰影朝我籠罩過來。
我仰起臉,心驚膽戰。
原本應該在機場的楚狂,卻出現在我後面。
他的手搭上我的肩。
「想偷偷去哪兒?」
……
完了。
23
軒轅朗是想對我施以援手的,可是被楚狂一句扣工資給勸退了。
「小善,確實是你做得不對,自求多福吧。」他講完,一溜煙跑掉。
楚狂從背後摟住我,順勢攥緊我的手腕,聲音悶悶的:「不要哥了?」
我整個人完全被他桎梏在懷裡,但沒有試圖掙脫。
面對處在暴走邊緣的哥,應該先順毛摸。
「哥,我們總會有一天要分開的……」
我本想先提出一個假設,再告訴他我先試試獨立生活,過段時間還會回來的。
但楚狂沒讓我說完。
他解著西裝褲的腰帶,手向我背上摸索。
「哥?!」
我掙扎著,卻被他扔到床上了。
落在耳邊的語氣極為幸災樂禍:「真可惜,你哥都快戰勝我了。」
是許久不見的暗格。
《鎖鏈》(楚狂視角)
1)
初次見到梁善的時候,我盯著他的頭看了好久。
那小小的腦袋像顆珍貴的橡子,或是甜美的寶石。
他躲在梁阿姨身後,警惕地觀察我,仿佛是突然被人類抓住後頸的小獸。
「小善,叫哥哥。」
他抿著唇不說話,繃著小臉飛速往我手裡塞了點什麼東西,又匆匆跑開。
我對著掌心的餅乾,笑出聲來。
包裝紙都揉皺了,是有多緊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