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已有了一個計劃。
16.
又一次循環開始後。
我什麼多餘的事都沒做。
我不報案、不掙扎、不反抗。
按時吃飯,準點回家。
早安晚安,一句不落。
程宇親我時,我笑得像真愛他一樣。
林珍珍喚我『晚晚』,我應得比誰都甜。
忍著噁心,全心全意演著一個聽話的女兒,好騙的女友。
於是,我終於活到了——
5 月 16 日。
我又一次被摺疊手腳,塞進那個 30 寸的行李箱。
黑暗中,血腥味濃得要命。
我卻在裡面,露出了一個沒人能看到的笑。
我的胸前,別著混在給程宇買的花里的針孔攝像頭後。
我的袖中,藏著提前準備好的鋒利小刀。
我的腕錶,緊急撥號鍵早就設成了那串號碼。
這次,不是結束。
我的反擊,已經開始了。
17.
我閉著眼睛,安靜地被一點點掩埋掉。
旁邊無數具我的屍體,也都瞪著眼,陪著我。
程宇照舊不放心地跳了好幾腳,想把土壓得更實。
還搬來一根沉重的樹幹壓在最上面。
但幸運的是,跟之前每次循環一樣。
我鼻子上方還留有一道縫隙,讓我沒有立刻窒息。
身上異常沉重,每一次呼吸都讓我眼冒金星。
我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仔細聽著他們的對話。
我想知道:
犯了錯的人,會害怕嗎?
會愧疚嗎?
會後悔嗎?
結果我發現:
沒有。
一點都沒有。
他們在短暫的慌張後,立刻就開始暢想未來:
「媽,拿到錢後我先還債,還能剩好多呢!
「你想要的耳環、鐲子,金的咱都能買!」
「哎喲我兒,還是你孝順。可惜沒能結成婚,不然更划算……」
兩人都陷入狂喜,聲音里是滿滿的輕鬆與期待。
母慈子孝,其樂融融。
可這一切都是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換來的,怎能叫人不生氣?
我布滿紅血絲的眼中,全是恨意。
我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根據之前循環的經驗,由於失血和窒息……
我最多,撐不過一小時。
我照著腦中演練過數遍的步驟,抽出袖中的小刀。
並按下提前設好的快捷鍵。
滴。
死神開始為我倒計時。
59:59
52:33
48:21
……
時間飛速往下掉。
由於我的手只能在極小幅度內活動,簡直就像鈍刀割肉。
掌心早已血肉模糊。
層層疊疊的膠帶終於被割開。
我努力轉動被打變形的手指,
一點點,摸到智能腕錶上的緊急呼叫鍵。
「喂,請問是?」
一道沉穩溫和的男聲響起。
這次,我沒有再打給下一個循環的自己。
而是把智能腕錶的緊急呼叫鍵改設為那個總會收到案件通報的號碼——
是阿晞啊。
腕錶傳來一陣震動提醒。
還剩——
45 分鐘。
18.
當年在我失蹤之前,拐子猖獗了很長一段時間,人心惶惶。
阿晞就拿著一套摩爾斯電碼對照表,緊張兮兮地來找我。
「我們設個暗號。」
少年格外認真地皺著眉。
我笑他小題大做。
但最終還是拗不過他,記下了一串毫無意義、隨機排列的摩爾斯電碼。
整個世界,只有我們兩人知道。
那時誰也沒想到。
我們會用七年,來等待暗號響起的這一刻。
我顫抖地屈起手指,在黑暗中磕磕絆絆地敲響這段節奏。
甚至帶著點虔誠。
對方狠狠倒吸一口涼氣。
接著是一連串桌球作響。
也不知是人絆倒了,還是直接失手把手機砸地上了。
我聽到抖得不成樣的呼吸聲,像是連他自己都害怕即將出口的答案:
「是……朝露嗎?」
我忍不住發出細微的抽噎,淚流滿面。
還剩——
30 分鐘。
「南城刑偵大隊第三支隊,接到報案人來電,請求支援,申請出動!」
19.
在把自己所在經緯度敲過去後,我就陷入了漫長的等待。
微小的希望,在我心頭跳動。
每隔 5 分鐘,腕錶都會震動提醒。
我努力擺動頭部,祈求鼻尖上方的空隙能更大一些。
像一尾瀕死的魚。
我用僅存的力氣動了動肩膀,推開了一些泥土。
但更上面的部分,早已被壓實。
徹底推不動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我的意識時斷時續。
滴——滴——滴——
突然,腕錶劇烈地震動起來。
我的意識也恢復片刻清明。
一小時,到了!
我立刻凝神去聽。
可整個世界,仍是一片死寂。
他們還沒來嗎?
也對,這地方偏僻,進山的路也很繞。
程宇挑這個地方,就是為了確保我死得徹底。
身體早沒了知覺,也不覺得沉重,反倒像飄在雲端。
到此為止了嗎?
我不甘心!
我努力了這麼久!
我還沒有找回我真正的名字,作惡的人也沒受到丁點懲罰!
我猛咬一口舌尖。
一股腥甜衝上喉嚨,我頓時一個激靈。
失去了計時後,每分每秒都格外漫長。
黑暗仿佛活了過來。
我瞪大眼,看見旁邊所有死去的屍體都朝我伸出手,想帶我一起走。
一會,又好像看到了阿晞。
他還是少年模樣,逆著光沖我笑,特別靦腆。
好想摸摸他的頭。
恍惚中,我好像回到了家。
好懷念啊。
母親姜柔做了我最愛吃的糕點,笑得像朵花。
父親剛回到家。
我聞到他大衣上抖落的寒氣,熟悉的味道讓我鼻子發酸。
他彎下腰,捏著我的臉,逗我笑:
「小饞貓,又纏著媽媽給你做好吃的啦。」
我嘴角緩緩浮出一絲笑。
徹底墜入了瀕死前的幻覺。
20.
宋時晞帶隊趕到時,已經是許朝露被活埋兩小時後了。
他一路上都不停地和朝露說話,卻很久沒有得到迴音了。
這讓他有很糟的預感。
冷汗爭先恐後從皮膚里冒出來,心臟就跳在喉嚨口。
先看到了手。
挖著挖著,臉和腿也露了出來。
女孩雙眼緊閉,臉色蒼白。
滿身都是乾涸的血跡,有一隻腳甚至朝怪異的方向扭去。
宋時晞呆呆站在坑邊,大腦一片空白。
「宋隊,讓開!」
隨隊醫生已經越過他跳進坑裡,動作飛快。
——探呼吸、摸頸動脈、掰開眼皮確認瞳孔反應。
「真慘……」
有人小聲嘀咕。
宋時晞腳下驟然失去力氣,差點就要栽倒:
「還……還活著嗎?」
醫生被他帶著濃重悲傷的眼神駭到,小心翼翼回:
「……沒反應。」
現場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失望。
只有醫生仍不死心地一下一下做著心肺復甦。
他們從市裡出發。
一路超車,各部門間的配合也沒有絲毫失誤。
但還是沒趕上。
「等一下!」
醫生突然大吼。
他迅速彎腰,整個人都快要貼上女孩鼻尖。
緊接著狂喜:
「有呼吸了……快!快!」
短暫的愣怔後,所有人都立刻動了起來。
「擔架固定好,不要造成二次傷害!」
醫生激動地大聲指揮:
「病人很虛弱,趕緊輸液!注意保溫!」
這時,有個小隊員驚訝地看到:
他們向來不苟言笑的宋隊長,居然已是淚流滿面。
21.
我在醫院醒來時,已是一周以後。
循環解除了。
搶救中連下三道病危通知書,好在最終保住了命。
醫生驚訝:
患者求生意志實在驚人,沒見過能在被活埋後撐這麼久的。
堪稱醫學奇蹟!
只有我知道,是因為我心中有希望。
還有仇恨。
他不知道,我是一個不會輸的瘋狂賭徒。
我手裡的底牌,是我的命。
大不了,就再循環一次。
22.
幾年前,姜家獨女就已在法律上宣告死亡。
沒人能想到,我又這麼水靈靈地回來了。
消息一出,各大媒體瞬間炸鍋。
白歌拿著我提供的第一手資料,哼哧哼哧寫稿子。
宋時晞帶走了我的針孔攝像機,火速拿人。
錄像一公布,全城熱議。
大多數人都在攻擊程宇是個毫無人性的惡魔。
但總有些人對女性懷著莫名的惡意。
不怪施害者,先罵受害人。
對此, 身為撰稿人的白歌親自下場懟:
「別啥事兒都從受害者身上找問題。」
甚至甩了條評論直接封神:
「別老拿女生說事兒!
「我建議男人們晚上都早點回家,這樣女生們就可以安全走夜路了!」
23.
案子證據確鑿, 審得飛快。
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綁架罪……
數罪併罰, 兩人雙雙被判無期。
林珍珍不服, 還找律師上訴。
一開口就是:
「她不是還活著呢嗎?憑什麼判這麼重!
「我是她媽!沒生恩也有養恩,懂不懂?」
法院當場駁回。
她這才換了副面孔,又哭又求。
她讓阿晞傳話,說自己真心後悔了,想向我道歉,達成庭外和解。
我沒去。
不是誰說一句『對不起』, 我就得說『沒關係』。
有些人和事, 配不上寬容。
幾天後,程宇也坐不住了。
聽說他在獄中哭著喊著說愛我, 想和我復合。
他沒事兒吧!?
又慫又壞。
對此, 我的回應只有一個字:
滾他大爺。
對不起,太氣了。
忍不住多罵了三個字。
24.
我看著銀行卡里的餘額,整個人都傻了。
1、2、3、4、5、6、7、8……
9 位數?
我連數三遍。
確定是 9 位數沒錯吧?
媽媽說, 她這些年總還抱著一線希望。
堅持給我我帳戶里定期打錢。
「萬一你哪天……突然需要用呢?」
我忍不住紅了眼睛。
25.
白歌到醫院探望我。
「苟富貴, 勿相忘!」
白歌高興地跳過來給了我個熊抱:
「大小姐缺司機嗎?
「實在不行包養我也成呀,我飯量不大, 特省錢!」
白歌誇張地沖我擠眉弄眼。
我笑得前仰後合。
回想自己過了七年窮日子,現在一下子揚眉吐氣了!
酒釀圓子香酥鴨, 紅燒豬蹄糖桂花, 糯米藕片蟹粉包, 蜜汁叉燒甜糍粑……
想得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現在一朝翻身,吃頓好的不過分吧!
我撫摸著那張銀行卡。
激動的情緒漸漸歸於平靜。
想了想。
最終, 把這筆錢匿名捐給了尋找被拐女孩的公益組織。
還有太多女孩至今被困在大山里。
可能被拴著鐵鏈。
可能光著身子蜷縮在豬圈裡。
可能一直被丈夫打, 生下兒子後,又被兒子打。
像牲口一樣, 毫無尊嚴。
和親人天各一方,這輩子都不知是否能重逢。
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樣幸運。
爸媽每年都去那座最靈驗的寺廟,為我點祈福的蓮花燈。
院中老和尚說, 這燈要用自身壽數和功德來換。
一盞又一盞。
他們毫不猶豫, 點了九十九盞。
因果不虛, 善惡有報,三世諸佛, 皆如是說。
這或許,就是我循環的真相。
26.
一年後, 宋時晞又陪我去了一趟城西山區。
那是我被挖出來的地方。
脫離循環後, 土下不再有層層疊疊的屍體。
只有我親手種下的白樺樹苗。
小樹苗長得很快,抽出新葉, 鬱鬱蔥蔥。
我重新做回了『許朝露』。
但也從不曾後悔, 成為過『林晚』。
我還想繼續做一名接線員。
總有人正經歷絕境,哭喊著撥通求救電話。
我願意,成為那個接電話的人。
朝陽與晚霞,都是太陽一天中最美的時候。
就像開始與結束總是彼此成就。
我笑著, 牽起宋時晞的手:
「要繼續談戀愛嗎?」
曾經靜止的時光,開始緩緩流動。
陽光拉長我身後的影子,如新生白樺般站成永恆。
永不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