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大媽面面相覷。
幾秒的思忖與猶豫後,她們便立刻站到我身前,將我護到了身後。
「呸!這種偷腥還連累村裡名聲的狗男人,換我,我也不要了!」
「覃婉儀她媽,你有本事去牢里讓唐璜負責啊!當我們村都是好欺負的,居然敢來我們地界撒野!」
「還從前的規矩了,我看你做人規矩都沒有了,就剩下作孽的規矩!」
......
她們一人一句,把覃媽給懟得連連退後。
老大看了一眼覃桐桐。
被他所仰視著的父親欺騙的屈辱與憤怒等情緒,一下子就上來了。
老大上前一掌,把覃桐桐推得老遠。
「呸!一個老爸爸,一個年輕爸爸,誰知道你還有幾個爸爸?」
「你還敢要我媽媽養你,你真不要臉!」
覃桐桐本就懵懂,被罵了,只會揉眼睛無助地痛哭。
覃媽一看村裡人越聚越多,大姨大媽們的火氣越來越大。
手指顫顫巍巍地抖著。
「你們這群仗勢欺人的......不養孩子,就是在作孽,要天打雷劈的!」
巧的很。
悶熱的天氣,聚攏的烏雲。
眾人頭頂天空忽然毫無徵兆地發出一聲悶響。
靜了一下。
老大沖覃媽祖孫大聲地喊:「你個壞人!是你該遭雷劈!」
覃媽腿肚子抖了起來。
覃桐桐被嚇得哭得更大聲了。
我冷笑一下。
「你要想讓唐家為你負責,你去村頭那塊墳里磕頭去啊!」
「說不定,唐璜的爹媽等著看他們兒子在外頭生的野孫子呢!」
伴隨著不知誰家裡開始吠起的狗叫。
現場緊張氣氛被烘托到了極致。
覃媽轉身,拔腿就跑。
覃桐桐大哭著,跟在後面。
倆人生怕多待一刻,就要叫村裡的人給打了。
19
因為覃家祖孫倆這一鬧。
正好給了我一個要帶孩子們進城的正當理由。
村裡知道我被覃家糾纏的難處,又有堂哥郭成才在城裡的緣故,辦理進城的手續無比順暢。
順便我還把孩子們的名字一塊改了,讓他們都隨我姓。
老大問我:「媽媽,為什麼我們要改名字?是壞人繼續找上門欺負我們嗎?」
我沒有直Ṱű̂₈接回答,只是微笑說:「新名字不好聽?」
唐璜給幾個孩子取的名字是:
唐振業、唐興業、唐妙。
寓意不言而喻。
而我幫孩子們集體換了名字。
郭愉、郭歡、郭樂。
當我的孩子,他們只要健康快樂就好了。
臨行前,鄰居嬸子幫我打聽到了一個消息。
「覃媽那個缺大德的,不想覃桐桐砸自己手裡,居然給孩子喂藥,想悄悄遺棄或是賣掉。」
「結果,孩子半路醒了,在覃媽背上掙紮起來。」
「覃媽身上綁著那種綁帶,孩子動作還大。」
「祖孫兩個一塊滾進了山溝里,好幾天才被發現的......」
「老的死了,小的雙腳骨折,今後都不知道能不能走路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對此,我沒啥好說的,只是重重嘆息。
「人各有命,覃家祖孫出了這種事情,誰知道覃家會不會心裡記恨,又跑來找茬?」
「我的孩子都小,我再禁不起什麼恐嚇了。」
鄰居嬸子本以為說了這麼一個大快人心的好消息,會令我高興。
可是沒想到,我卻更擔心人性中更大的陰暗。
最後只能對孩子們說:「進城後,你們可要好好照顧媽媽,聽媽媽的話。」
孩子們一個個都乖巧地點頭。
在進城的公交車上,老二忽然問:
「媽媽,我們進城去過好日子嗎?」
我看著孩子們期盼的目光。
「對!」
「今後我們都有好日子了!」
20
進城後的日子......
老大成了ťŭ̀⁾天才畫家。
老二不是讀書那塊料,青春期便到了堂哥郭成才的餐館幫忙。
一點一滴,從低做起。
後來一次意外,堂哥七歲的兒子沒了。
堂哥堂嫂痛不欲生。
是堂哥主動提出,想把老二過繼給他。
我答應了。
畢竟沒有堂哥堂嫂的幫助。
我和唐璜離婚不會那麼順利。
我和三個孩子當年也很難來到城裡立足。
因為老二過繼這回事兒,我和堂哥堂嫂合作做生意,更是親如一家人。
堂哥的餐廳越來越紅火,註冊了品牌,成立了公司。
慢慢地,業務擴得越來越大。
這時候,成績最好的小女兒也考上了 A 大。
我們一家也和公司一塊搬遷到了南方。
又過了十幾年。
老大的畫作在港城拍出天價的事情被人爭相報道。
有些人聞著味兒就找上門了。
21
那天。
保姆帶著一名維修廚房下水道的老工人進了房子。
經過客廳時,那工人直接站住不肯走了。
——「郭成詩!」
我抬眼。
工人穿著制服,黢黑、乾癟、邋遢。
面容已經很難辨別出是哪個相識的人。
唯有那雙仇恨的眼睛。
才令我認出,站在我面前的是多年未見的唐璜。
唐璜先生打量了一番我,又抬眼四處掃了一遍別墅的豪華裝潢與布置。
「瑪德!你害老子入獄那麼多年,自己帶著孩子全不見了,這些年你知道我怎麼過的嗎?」
「快說!當年我們唐家偷攢下來的那一箱金條,是不是被你偷走了?」
唐璜哪還有半點當年清高倨傲知識分子的影子?
分明是一個在底層被磋磨到充滿戾氣的癟三。
保姆王姨見狀,攔在了我面前,大嗓門吼道:
「你給我站住!」
唐璜哪會聽王姨的,撲上來想要打我。
結果被王姨一個蹬腳,一個擒拿,給押跪在了別墅地板上。
這會兒,只會哎呀呀地喊疼。
王姨可不是一般的保姆,她可是退役的金牌拳擊手。
物業安保也趕了過來。
我報了警。
孩子們卻在唐璜被押走之前,也到了家裡。
不知是不是湊巧。
每周的今天,是我和孩子們的家庭聚會日。
他們不管多忙都會來看我。
結果,叫唐璜得了便宜。
一次性見到了我培養得極好、在各自領域獲得出色成就的孩子們。
器宇軒昂的老大疾步走到我身邊。
唐璜眼睛亮了。
前世,他最偏愛的就是老大。
一路供書教讀,讓他上了名牌大學,又督促他考上了體制內的公務員。
老大一路高升到了十分理想的職位。
老大不但幫他重新撐起了門楣,更是大大地光宗耀祖。
那是唐璜前世最大的驕傲。
可是,此刻的老大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一味地關心詢問我。
「媽,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22
「老大,你看看我!我是你爸爸!」
老大蹙眉,投過去冰冷刺骨的目光。
叫唐璜身形一僵。
「我怎麼不記得,還有什么爸爸?」
唐璜還沒爭辯出口。
大門走進來西裝筆挺的老二和幹練套裝的小女兒。
「呦,還真有不要臉的,搶著上門給人當爹!」
「爺瞅瞅,沒臉沒皮什麼樣?」
唐璜臉都氣綠了。
「當年你生下來,我就該把你溺死,你個......」
老二轉身,啪地給了一嘴巴子。
「我打你個王八蛋!」
老二是唐璜最不喜歡的孩子。
不為別的,他長得不像唐璜,反而脾氣很像我堂哥郭成才。
所謂外甥似舅,本沒什麼。
可唐璜就是喜歡把和堂哥之間家境的落差,而產生的不滿投射到了老二身上。
從小對老二非打即罵,導致老二早早輟學。
他過早到社會上去混,混著混著,越發市儈勢力。
父子倆的感情就越來越不好了。
前世那場因「小金魚」產生的家變,其實大部分都是唐璜種在兒女們身上的惡因。
他了解老二的性格,所以故意在臨終前單獨和老大聊了幾次。
導致家變時,老二鬧得最厲害,一直懷疑是老大獨吞了「小金魚」。
可這輩子,最快打他臉的卻是老二。
23
小女兒在一旁扶了扶眼鏡。
提醒老二道:「打幾下得了,要是留傷,報警難解釋。」
被打得眼冒金星的唐璜,這才看清小女兒的模樣。
「你是妙妙?我是......」
小女兒早就不記得唐璜是誰。
但對這個爹的過往事跡那是由衷地厭惡。
「你是上門蓄意傷人的嫌犯,我是可以代表郭家起訴你的律師。」
「放心吧,該你負責的罪行,一樣都不會少!」
唐璜睜大了眼睛。
他當然想不到。
前世被他一直忽略,到了年歲就被隨便安排嫁人的小女兒,成為了一名果敢幹練的律師。
還有了這般回懟他的底氣。
「你,你們......都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們的爸爸啊!」
老二最先出言嘲諷。
「你可真不要臉!你說是我爸,那我叫什麼?」
唐璜脫口而出。
「興業,你叫唐興業啊!」
老二罵道。
「屁!老子叫郭歡,歡天喜地的歡!」
「本市最大的餐飲巨頭『郭家園』品牌,知道嗎?」
「董事長郭成才曾經是我舅,現在是我爸!元老股東郭成詩女士,是我親媽!」
「你什麼都不知道,就敢上門當便宜親爹啊!我怎麼越說越想揍你......」
老大攔住了他,緩緩道:
「唐歡現在是郭家園的 CEO。要不是他Ťū₋從初中就在郭家園端茶倒水、收銀打理,郭家園還發展不到今天全國都有分店的局面。」
唐璜動容地看向倆兒子。
「這些年爸爸不在,你們受苦了。都怪你!郭成詩!當初要不是你......」
他還不知死活地把矛頭對準了我。
郭樂冷嗤。
「你是想誹謗侮辱,罪加一等?」
唐璜咽了咽。
小女兒繼續說:
「我是律師,大哥是畫家,二哥是企業家。我們每一個子女的成功,都離不開我們親生母親的付出與托舉。」
「當年我們那個不要臉的爸,把家裡的錢全捲走了,還把我媽給家暴昏迷了過去。整整一天一夜,那個爸沒有一刻想過我們。」
「他到了城裡,用我們家的存款和不知道哪來的錢,給情婦和小孩買東買西......」
「要不是媽媽及時醒過來,我們三個能不能活到成年,還難說呢。」
可聽小女兒說完,唐璜怒目圓睜,向我咆哮:
「郭成詩!你憑什麼不讓老大考公務員!只有當官才能振興唐家門楣,你可毀了我們唐家......」
唐璜聽了那麼久,想抓住的重點,居然是我沒讓老大當官?
老大一改平和態度,罵道:
「賤的是你!當年我在那個花園外,聽得清清楚楚,你本來就是想拋棄我們,準備和你的情人、私生子一塊和那個老校長攤牌的!」
「現在你有什麼資格踏進我們郭家的門一步?」
唐璜被最心愛的大兒子給扒了皮。
神情看上去很崩潰。
畢竟他前世是過了一輩子的好日子。
這輩子顛沛流離、飽經磨難,就靠前世那些美好記憶支撐著他走到今天。
面前一個個都是他的孩子,卻一個個都用看罪犯的目光看他,他怎麼受得了?
24
唐璜被警察帶走的時候,眼睛始終死死地盯住我。
我一直沒有說話。
想說的話,孩子們都幫我說完了。
他想知道的真相,我偏不讓他知道。
這輩子,我不但把他和覃婉儀一塊送進了監獄。
更是把我的兒女全部聚集回了我的身邊。
讓他親眼看到,我們的母慈子孝和風光無限。
事後。
孩子們留在家裡商量今後要怎麼對付唐璜。
小女兒對我們說:「這個人最多拘留幾天,到時候放出來,怕是還要糾纏媽媽。」
老二冷哼一聲。
「這有什麼?我請幾個兄弟好好伺候他不就完了。」
老大搖頭。
「你少犯渾。坐過那麼多年牢的人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我手上有個 M 國大學任教的機會,大不了媽媽搬來 M 國和我住,他還能追到 M 國?」
我微微一笑。
「不用那麼麻煩。他坐了那麼多年的牢,又在底層摸爬滾打了那麼多年。我們改名換姓,來到南方城市定居,他還是能找到我們。說明是老天送他來和我們相見的,那咱們別辜負老天的一番心意。」
幾個孩子都不說話。
相互對看著,用眼神交流意見。
我直截了當地說:「當年他拋棄所有都要去和那對母子團聚,現在把他送回那對母子身邊不就好了。」
25
事情還是老二辦的。
唐璜從小黑屋出來,剛好遇到人在招工,招工條件放得很寬。
坐過牢又年邁體弱的唐璜,根本沒辦法抗拒,就上了前往工作地點的麵包車。
眼睛一蒙,嘴巴一封,手腳一捆。
唐璜嚇得半死。
可到地方,把他鬆綁丟下車。
唐璜才發現自己被遣送回了老家。
他當年刑滿釋放的時候就回來過。
可老房子早就塌了,村民遷走了不少。
除了幾個老人還記得他。
年輕人都不認識他。
最讓他崩潰的是,雞窩裡藏著的那箱小金魚沒了。
到底是我拿走的,還是誰?
他根本無從打聽。
這次回到老家。
走到大路上,就遇見了我早就安排好的一個老村民。
老村民假裝善意地「認」出了他。
然後把他一路帶回到了一間老舊的瓦房前。
唐璜半天想不明白,帶他來幹嘛。
就看見了開門的已經是白髮蒼蒼的老嫗,覃婉儀。
陰暗的屋子裡,拄著拐杖,身體明顯不正常地扭曲的一個中年殘疾人。
三個人見面。
世界萬籟俱寂。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覃婉儀,她撲過去,緊緊抓住唐璜。
「天殺的王八蛋!你出獄多少年了,怎麼才回來?」
唐璜下意識微微掙扎。
覃婉儀抓得更緊了。
「我被你害得坐牢,出來娘家人都死絕了!」
「還有我們的兒子,桐桐。你有良心嗎?憑什麼不來找我們倆?」
覃婉儀母子這些事情,唐璜不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
否則, 他這麼多年在外飄零, 為什麼不回老家?
一、是懷疑我發現了那箱小金魚,帶著孩子們捲款潛逃了, 他不甘心。
二、不就是不敢面對覃婉儀母子,不想擔責任嗎?
老二給老家捐了學校和衛生院, 又開設了農產品的供貨渠道。
實打實地回饋老家,惠及鄉親。
唐璜回了村子。
就別想再走了。
前世, 覃婉儀不是在墓碑前感慨,他們一輩子都沒辦法在一起嗎?
沒事兒。
這輩子, 他們只要長命百歲, 便能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
我就是要用現實的殘酷,兩方子女的雲泥之別, 慢慢誅死唐璜已經千瘡百孔的心。
26
良心?
他早沒有了。
狠心。
我和他學會的,也不難啊!
27
料理完唐璜的事情。
我在一天清晨起床,忽然頭暈目眩。
王姨緊張兮兮地把我送到了醫院。
才半天。
三個孩子都放下各自的事情, 趕到了我的病床前。
「媽,您沒事吧?」
「媽, 您感覺怎麼樣?」
「媽,我能幫您干點啥?」
這一聲聲呼喚,多像我剛重生回來那會兒, 三個小豆丁圍在我床榻前求我醒來的情景。
這輩子的三十幾年,我過得很滿足也很充實。
「老大,媽很開心,讓你自由發展, 最後選擇了你自己心愛的美術,成為了國內有名的畫家。」
「老二,媽知道你放蕩不羈愛自由,郭家的生意傳到你手裡,讓你一個人扛起兩個家, 我為你感到驕傲。」
「樂樂,媽知道你心底最想證明自己, 讓所有人看⻅你的閃光點。不會有人再因為你是女兒而看輕你、忽視你。你真的做到了, 媽為你高興。」
——「媽!」
三個已經是中年人的孩子在我面前掉了眼淚。
王姨拿著報告進⻔, 嘖了兩聲。
「郭總是低血糖,老年人常有的小毛病。你們哭什麼啊,這意頭也不好啊!」
三個孩子連忙拿過報告細看。
老二⻓舒一口氣:「媽, 你嚇死我了!」
「媽,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郭樂俯下身, 擁抱住了我。
老大苦笑。
「媽,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我就算再成功又有什麼用?」
我輕輕搖頭。
「你就是你,你不是誰的附庸,不必事事都牽掛我。去 M 國的機會是美院推薦你的, 你儘管去。天南地北,世界廣闊, 思想自由, 才華實現......郭愉,你真把生活過成了詩。」
老大欺身蹲在我病床前。
「媽, 生活過成什麼樣的詩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得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