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已為人父。
他緊緊掐著自己的手,聲音顫抖。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蘇綿綿見他眼眶泛紅,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下轎之時,蘇綿綿故意身子一歪,往謝知蘊身上軟軟倒去。
「啊......」她嬌呼一聲,雙手下意識勾住了謝知蘊的脖頸。
謝知蘊摟住她的腰身。
兩人四目相對,氣息曖昧。
蘇綿綿眼裡浮起水霧:「知蘊,我好像崴到腳了,好疼。」
謝知蘊瞬間臉色大變,抱著蘇綿綿便朝著醫館而去。
蘇綿綿扭頭沖我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
一時間,所有人看向我的眼光都寫滿了同情。
謝知蘊的白月光回來了。
我這個當家主母,又該何去何從?
我下意識地看向淮兒。
他嫌惡地看了我一眼,低低吐出兩個字。
「活該!」
丈夫不愛,兒子不喜。
這相府住了二十幾年,也終歸不是我的家。
我看向皇宮,也許,是時候回去了。
10
蘇綿綿借著養傷的名頭,住進了相府。
謝知蘊命我搬出桃夭院,好生照顧蘇綿綿。
桃夭院種滿了桃花,本就是為蘇綿綿而布置。
我占了這麼多年,也該讓回去。
我一聲不吭,搬了院子。
是夜,蘇綿綿卻發起了高燒。
群醫束手無策。
後來雪姨娘說她莫不是中了巫蠱之術。
這一搜,便從我床地上搜出了個小人。
小人上貼著蘇綿綿的名字,身體里扎滿了銀針。
謝知蘊將小人狠狠砸在我的臉上。
「衛嫿,你竟然狠毒至此!」
我抬起頭,銀針在我臉上劃出一道道血痕。
我直視著謝知蘊的眼睛。
「我是什麼樣的性子,你不清楚嗎?」
這些年來,我不爭不搶,更從未生過害人之心。
縱使別人都騎到了我頭上,我手上也是乾乾淨淨。
身為衛家子女,我一直恪守祖訓。
衛家兒女手中的銀槍,只會指向敵人。
謝知蘊眼睛閃了閃,似是有些羞愧。
蘇綿綿卻哽咽出聲。
「知蘊,莫要怪姐姐。她終究是花期不再,驟然瞧見我這張臉,心中自是不快。」
「不過是鬼迷心竅做了錯事,就原諒她吧。」
謝知蘊剛平息的怒氣,又再次升了起來。
是啊,我已年老色衰,年華不再。
可蘇綿綿保養得當,四十歲的她還如同二八少女,哪個女人看了不妒忌?
淮兒嫌惡地看著我。
「母親,綿姨天生麗質,跟您可不一樣。」
「您整日想著妒忌她人,不如花些心思在自己的臉上吧。」
「瞧瞧您眼角的溝壑,都丑成什麼樣了。」
淮兒媳婦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謝知蘊再度發難,將我關進了祠堂。
我跪在祠堂,心中悲涼。
他們父子倆,自是知道怎麼戳我心窩子才最疼。
尤其是淮兒,我當初費盡心思,才替他選了個高恩貴女。
他不領我情,非看上了小門小戶的庶女。
後來得不到助力,又怨我對他不上心。
想著,眼淚終於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嬤嬤哽咽出聲:「小姐,回宮吧。這麼多年,聖上一直眼巴巴盼著您呢。」
我閉上眼睛:「無妨,再等等。」
這一等,便是三天。
謝知蘊早就忘記了罰跪祠堂的我,與蘇綿綿整日膩歪,春風得意。
再度見到我時,他皺著眉頭,二話不說,給了我一封和離書。
「衛嫿,這些年來,你占了綿兒的正妻之位,綿兒大度,沒有與你計較。」
「現在綿兒回來了,你若是要些臉,就該自覺離去。」
謝知蘊以為,我會哭,會鬧。
但我沒有。
我活了四十年。
前十七年,我與先帝征戰沙場,肆意張揚。
後二十三年,我被困在相府後宅,再也拿不起銀槍。
今日,我終於自由了。
11
嫁到謝家時,我身無長物。
從謝家離開時,我依舊身無長物。
一頂華麗的轎子停在謝府後門。
聖上掀起車簾,笑了。
「母后,您終於願意回宮了。」
當夜,謝府偏院燃起了一場大火。
聽說相府夫人燒成了一具焦黑的屍體。
我死了,那對父子應該很開心吧?
後來,原本沸沸揚揚打算娶蘇綿綿的謝知蘊,不知怎的消停了。
聽說他抱著我的棺木,靜坐了整整三天。
夏日炎熱,屍身都發臭了,他也不讓下葬。
還是聖上看不下去了,下旨封棺入土。
謝淮自我死後,便像是突然打開了孝順的開關。
他夜夜為我燒紙,哭得肝腸寸斷。
嬤嬤說,這父子倆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
聖上虞護安笑得諷刺。
「母后,這兩人就是下賤。」
「您活著時,他們不珍惜您。現在死了,倒是學會珍惜了。」
我將咬斷手中線頭,將衣裳在安兒身上比劃了幾下。
「隨他們去吧。來,試試母后新做的腰帶。」
安兒唇角一勾,笑吟吟地將我新做的腰帶系好。
安兒本就隨他爹,生得龍章鳳姿。
一身金黃龍袍穿在他身上,襯得他越發丰神俊朗。
只那腰帶針腳粗糙,怎麼看怎麼不搭。
偏偏安兒還一臉滿意,眼中儘是驕傲。
我欣慰一笑,還好我的安兒,自始至終都在我身邊。
12
再見到謝知蘊父子倆,是在我的四十大壽上。
安兒非要為我大辦一場,哄我開心。
我也便由著他去了。
宴席上,謝知蘊身旁坐著蘇綿綿。
蘇綿綿溫聲軟語地跟謝知蘊說著什麼。
謝知蘊卻有些心不在焉。
明明前幾日還將蘇綿綿當個寶貝。
沒想到這麼快就變心了。
我瞥過頭去,不再看他們。
沒想到謝淮卻突地打碎酒杯,跌跌撞撞站起身來,指著我面色驚詫。
「你,你,你怎麼在這?」
謝知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瞧見我,眼中燃起一絲光亮。
「衛,衛嫿?」
他抬腳就往我這邊走,人還未到跟前,就被御前侍衛攔下。
「放肆!這是當今太后娘娘,你們豈敢造次?」
謝知蘊父子倆這才發現,我一身鳳袍,妝容精緻,通身貴氣。
哪裡是他們府上那個,衣著樸素,手戴佛珠,鬢間雪白的謝府主母?
13
謝知蘊喉頭一哽,拉著謝淮便畢恭畢敬跪下,規規矩矩叫了我一聲——太后娘娘。
從前這父子倆眼高於頂,看見我,恨不得把眼白翻上天。
他們向來不尊重我,認為我不過是個區區罪臣之女。
即便安兒為衛家翻案,衛家恢復榮耀。
他們也認為我是個登不得台面的人。
沒想到現在,上不得台面的,變成了他們。
我輕描淡寫地開口。
「謝家當真是規矩極好,竟敢當眾指著哀家的鼻子,對哀家頤氣指使了。」
安兒當即便動了怒,一掃桌面,茶盞直直落在謝知蘊腦門。
謝知蘊額頭被砸出鮮血,卻不住磕頭討饒。
「聒噪。」我淡淡出聲。
早有人將父子倆架到旁邊。
父子倆跪在地上,自扇耳光。
我將目光落在戲台子上。
安兒替我親手剝了葡萄。
葡萄晶瑩剔透,滋味甜美。
謝知蘊父子倆被我晾在原地,不敢起身。
周圍人大氣不敢出,誰也不敢得罪了我去。
唯有一道嬌俏的聲音響起。
「太后娘娘,知蘊他們也不是有意的,您就大人有大量,放過他們吧。」
我看向蘇綿綿,手中的葡萄頓時就不香了。
14
蘇綿綿曾貴為敵國皇后。
生下一女後,便惹怒了敵國皇上,失了寵愛。
她被幽禁冷宮,坐了幾年冷板凳。
後來,不知她又作了什麼妖,被趕出宮中,日子苦不堪言。
於是她便眼巴巴地來尋謝知蘊。
謝知蘊愛慕她的事兒眾人皆知。
稍微一打聽,便知道謝知蘊這些年找了不少替身。
蘇綿綿喜上眉梢。
再加之謝知蘊一見到她,便失了態。
傳言坐實。
蘇綿綿在謝府住了幾日,府中上下對她恭恭敬敬。
謝知蘊書房掛滿了她的畫像,還為了她與我和離。
她可不就是謝府未來的當家主母?
眼下,蘇綿綿早已將自己當成相府的女主人。
謝知蘊見她求情,眼中滿是感動。
蘇綿綿則沖他柔柔一笑,端莊又溫柔。
我冷笑出聲。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為他求情?」
只一句話,蘇綿綿便面色慘白。
她下意識抬頭看向我,瞧見我的臉,她大吃一驚。
她伸出手指著我結結巴巴:「你!你!你!」
「你什麼你?還敢拿手指著太后娘娘,你好大的膽子!」
身邊的掌事嬤嬤抬手就給了蘇綿綿兩個巴掌。
一巴掌下去,蘇綿綿臉上厚厚的脂粉被打落,露出溝壑縱橫的臉。
這才是一張四十歲的臉。
蘇綿綿驚叫一聲,想要捂住自己的臉。
卻被宮女拉住,掌事嬤嬤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
不到片刻,她那張老臉便高高腫起。
謝知蘊看不下去了,趕忙求情。
「衛嫿!你夠了!我知道是你!」
「你不就是嫉妒綿綿嗎?你放心,只要你放過綿綿,你的主母位置就不會變。」
「我會將綿綿抬為平妻,實際上,府里主事的還是你,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扣了扣手上金燦燦的護甲,笑了。
他是哪來的自信,竟然覺得我會放著好好的太后不做,做他的平妻?
15
最後,謝知蘊父子倆因衝撞我,生生挨了三十大板。
安兒還罰了謝知蘊半年俸祿,讓他好生反省。
蘇綿綿則是被掌嘴之後,丟了個大臉,再難抬起頭。
可我知道,他們不會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