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配角列表里,我找到了「趙御」,一個中期劇情的工具人皇帝。
第二個,指向一本名叫《問仙》的仙俠小說。
柳依依,是裡面那位為主角團擋刀的大師姐。
我回到那個角落。
柳依依已經起身,走向遠處的窗邊。
我拿出一張便簽紙,寫上了一行字:
「故事的主角,不是唯一的發光者。」
然後溜過去,將便簽塞進了那本《插花藝術》中。
我給不了她答案,也承諾不了任何結果。
我只想告訴她,配角的人生,同樣值得被看見。
走出圖書館,冷風吹來。
我想,趙先生呢?
那個在自己故事裡的工具人皇帝,趙御。
現在在哪裡?
紅燈。
車停在斑馬線前。
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先回家吧,林溪。」
「你已經管得太多了。」
我對自己說。
窗外,雨聲單調。
一陣電子女聲從後面傳來。
「87 路公交車,已到站。」
87 路……
挺耳熟的一路車。
它通往文昌廣場。
那邊有市第一醫院。
有很多的高中。
甚至還有……老年大學!
我猛地直起身子!
難怪。
難怪我對這些那麼有印象。
這不就是趙先生最常坐的那趟車嗎?
我下意識地拉下車窗,望向後視鏡。
那輛公交車,停在了後面的站台旁。
車門打開,一陣人聲傳來:
「趙老師,你可算來啦,這兩天怎麼沒見著人啊?我們還以為您病了呢!」
「可不是嘛!我家老頭子天天念叨你的《王朝秘史》,說明天您要是不來,他都準備不來了!您可一定要來啊!」
隨即,趙先生從車上跳了下來。
他轉過身,臉上掛著一個……牽強的笑容。
「好好好。」
「嗯嗯嗯。」
「明天去,一定去。」
他不住地點頭,嘴裡說著這些話,顯然心不在焉。
綠燈亮了。
我向右打了一把方向盤,駛出路口後不久就停了車。
趙先生,等等我。
雨幕中,我撐開了傘。
遠處,他的步伐奇怪。
遇到積水潭,他會停頓,然後一個大跨步,挪到另一邊。
前面又是一個。
他再次停頓,跨步。
再前面,又有一個。
就這麼一下又一下。
那副樣子,有點笨拙。
就在他繼續「跨步遊戲」時,一聲貓叫從綠化帶里傳來。
他偏過頭。
一隻濕漉漉的小黑貓,在冬青樹下焦急地打轉。
他只看了一眼,便繼續往前走。
「喵…」
貓叫聲跟了出來,綴在他身後。
他的下一個跨步,落點明顯偏了寸許。
濺起了一片狼狽的小水花。
但趙先生沒有停下。
「喵!喵!」
小黑貓不依不饒,緊跟了上來。
這一次。
趙先生乾脆不躲了,大步踩進積水潭中。
小黑貓見他動作一亂,膽子大了些,竟小跑著追了上來。
趙先生像被追趕的鴨子。
雨水在他腳下飛濺。
在狼狽地跑了十幾米後。
他的速度放慢,最終停下。
是的,他認輸了。
他轉過身,蹲下。
小黑貓立刻躥進他的臂彎。
他一手撐傘,一手托住這個濕漉漉的小東西。
快步走到了街對面店鋪的屋檐下。
他將貓放在地上。
轉身,欲走。
貓立刻又黏了上來,蹭他的褲腿。
他又把它放回去。
再走,再跟。
再走,再跟。
如此這麼四五次後,趙先生徹底放棄了。
他收起傘,靠著店鋪捲簾門,緩緩蹲下。
小貓跳回他懷裡,蜷縮成一團,打起了呼嚕。
他護著這個小東西,看著屋檐外連綿的雨幕,眼神放空。
「咪咪!」
一聲童音。
蹲在屋檐下 COS 思想者的趙先生,終於動了。
不遠處。
一個小男孩,正拽著一個女人往這邊跑。
女人手上的傘,顯然快不過孩子的腳。
她在提醒孩子:
「小心點,別摔倒。」
我心想,這又是哪家不省心的娃。
但走近了,我才看清。
被拖著的女人,居然是柳依依!
她和趙先生的目光在空中撞上。
一個震驚,一個意外。
但誰都沒說話。
「你跑到哪裡去啦!」
男孩直奔趙先生懷裡的貓。
他跑到跟前,仰頭說:
「謝謝叔叔。」
然後,他從兜里掏出一袋零食,撕開。
他先挑出一塊魚乾形狀的餅乾,遞到貓的嘴邊。
貓吃完,他又瞥了一眼趙先生那雙剛撐過地的手,小眉頭一皺。
下一秒,他挑出一塊星星形狀的,遞到了趙先生嘴邊。
「叔叔,你吃!」
喂完這位,他又轉向那位,把一塊愛心狀的遞到她嘴邊。
「姐姐,你也吃!」
等這兩位一臉懵的大人都吃完了。
那隻貓「嗖」地一下,跳進了男孩懷裡。
柳依依發問了:
「為什麼它叫咪咪呀?」
男孩的回答理直氣壯。
「因為我第一眼看到它,就覺得它應該叫咪咪啊。」
他看著兩位的表情,覺得解釋得不夠清楚,便指向了柳依依。
「就像姐姐你,看一眼,就很楊柳依依。」
他又指向了趙先生。
「還有叔叔你,站得好直,看一眼,就很威風堂堂。」
這一番話。
讓他倆略帶緊繃的神情,不約而同地笑了。
男孩渾然不覺,指著一條小巷。
「我家在那頭!我們走吧!」
他牽起柳依依的手。
趙先生也跟了上去。
一個皇帝,一個仙女。
被一個孩子牽著,走進了雨里。
走在中間的男孩,大概是覺得有些無聊。
他抬頭,好奇地問趙先生:
「叔叔,你是在哪裡找到咪咪的啊?」
趙先生的目光從虛空中收回,言簡意賅地回答:
「街角,它一直跟著我。」
「一直跟著你呀?」
男孩的眼睛亮了起來。
他用一種分享真理的語氣宣布:
「我媽媽說,小動物能分得清誰是好人,咪咪粘著你,說明它信任你,那你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一句話,讓趙先生的腳步猛地一頓。
柳依依眼中閃過一絲落寞,或許是羨慕。
男孩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用同樣的語氣說:
「姐姐你也是!」
她露出禮貌的微笑,大概覺得只是孩子隨口的安慰。
但下一秒,男孩懷裡的貓「嗖」地一蹬腿。
柳依依始料未及,驚呼一聲。
用未拿傘的手險險將貓托住。
「看!我就說沒騙你吧!」
男孩得意地揚起了下巴。
看著這團毛茸茸的不速之客,柳依依的嘴角終於彎了彎。
兩個大人,繼續陪著孩子,走進了不遠處的巷子裡。
回到家,我把自己扔進沙發里。
正對著窗外發獃,手機「叮」地一聲輕響。
是柳依依發來的一張照片。
背景是室內,暖黃色的燈光下,能看到牆上貼著孩子的獎狀。
畫面里,三個人人手一個金黃的大雞腿。
小男孩吃得滿嘴是油,腮幫子鼓得像只倉鼠。
趙先生吃得很專注,連嘴邊粘上了金黃的麵糊都渾然不覺。
而柳依依則咬著雞腿,笑意盎然。
我回了兩個表情:[大拇指],[大笑]。
很快,柳依依就發來了消息。
先是一句:
「他媽媽做的,味道很好。」
緊接著,又發來一條:
「林醫生要是餓了,可以舔一下手機螢幕哦[享受]」
放下手機,我心裡暖洋洋的。
他們正在努力,我也不能閒著。
前幾天根據陳先生的線索,我找到了兩位作者的聯繫方式。
我打開電腦,點開了一個社交軟體。
消息介面出現了兩個小紅點,點開後發現。
兩份發出的好友申請都已通過了。
好樣的。
我正為這個突破口振奮時,另一個對話框也彈了出來。
是陳先生。
「林醫生。」
「剛剛,我感知到他們的情緒錨點,穩定了許多。」
「我想,他們或許已經找到了,那個自己認為值得的答案。」
我盯著那幾行字,看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們會走向何方。
只要他們自己認為值得就好,我會陪他們走到最後。
這一晚,我睡得安穩。
第二天上班,我像往常一樣打開了車載電台。
「……接下來,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們『城市回聲』節目的新朋友——『趙皇叔』!」
主持人的聲音充滿興奮。
我差點一腳油門追尾。
「趙皇叔」?
我立刻把音量調大。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音響里傳了出來。
「大家好!」
一陣簡短的背景音樂後,主持人切入了正題:
「趙皇叔,您的故事在咱們社區可是傳遍了。」
「大家最好奇的就是,以您的見識,為什麼最初會選擇去送外賣?」
幾秒鐘後,一個聲音響起。
「哈哈,問得好!」
「體察民情,方能洞悉天下大勢。」
「一個城市的氣血如何流轉,總要親身走一遭,才看得真切。」
他回答得雲淡風輕。
主持人笑了:
「好一個體察民情!」
「那我們來接聽第一位熱線,是之前收到您幫助的程式設計師小哥!」
電話那頭聲音很激動:
「趙皇叔!我來報喜的!」
「我聽了您說的身體是根基,沒再熬夜硬扛。」
「結果思路反而清醒了,項目提前上線,非常成功!」
趙先生「嗯」了一聲,點評道:「根基穩固,大廈方能不倒,做得不錯。」
接著,又一位聽眾打了進來,是個聲音洪亮的老大爺:
「趙皇叔!是我啊,老李,天天去老年大學聽您課那個。」
「我前天跟幾個老棋友聊歷史,用您說的典故,把我那幾個老夥計說得一愣一愣的!」
「他們啊,都以為我是歷史教授!」
老大爺笑得格外開懷,隨即話鋒一轉:
「我就想問,您講的那些宮廷秘聞、將相軼事,怎麼跟親眼見過似的?好多細節,書上都查不到啊!」
主持人抓住機會,笑著追問:
「是啊,李大爺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您的知識太鮮活了,仿佛身臨其境。」
「您……到底是什麼人?」
這個問題,把所有人的好奇心吊到了頂點。
我屏住呼吸,緊握方向盤。
只聽見趙先生在電波那頭,發出一聲輕笑。
「哈哈,其實很簡單啊。」
「因為……我是穿越過來的啊!」
電台里,出現了長達三秒的死寂。
隨即,是主持人爆發出的,仿佛聽到了年度最佳笑話的笑聲。
「哈哈哈!趙皇叔,您太幽默了!」
「行,我們都信了,您就是從古代穿越來的皇帝,來體驗我們現代生活了!」
李老頭也發出了善意的鬨笑。
他們只當這是一個絕頂聰明的怪人,為自己的一切不合常理,找到了一個完美風趣的人設。
而我,這個知道真相的人。
卻在方向盤上,又哭又笑。
我到了諮詢室門口,差點以為走錯了地方。
信箱被塞爆了。
五顏六色的信封、大小不一的包裹。
從信箱口溢出,鋪了滿地。
我第一反應是物業搞錯了,或者是誰的惡作劇。
在信件堆的頂端,有一張卡片,被一塊圓潤的小石頭穩穩壓著。
我拿起卡片。
上面寫著兩行字:
「林醫生,是不是被嚇了一跳?」
「這些心意我們先寄放在你這裡,回頭一起看。」
我苦笑起來。
這兩人,還真是不客氣。
我把所有信件收攏,推進了諮詢室。
好的,接下來是拆盲盒時間。
第一個,是個小小的錦囊,寄給柳依依。
裡面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只有幾片風乾的、帶著香氣的花瓣。
附帶一張小紙條:「姐姐,願你永遠美麗。」
我笑了笑,拆開了第二封信,是給趙先生的。
信封里是一疊列印紙和一封簡訊。
「趙老師!您上次提到的那個關於『漕運改革』的觀點,我們教授都說聞所未聞,但邏輯嚴密得可怕!這篇論文我拿了高分!謝謝您!附上論文複印件一份,請您指正!」——一個歷史系的大學生。
第三封,是一張孩子的畫,指名給「趙皇叔」的。
上面是一個戴著皇冠的火柴人,正給一朵小花澆水。
旁邊是歪歪扭扭的字:「趙爺爺,謝謝你的故事。」
第四封信,是給柳依依的,信封有些舊,像是在手裡攥了很久。
信是一個年輕人寄來的,他這樣寫道:
「柳老師,您好。」
「我是王奶奶的孫子,她在臨終關懷醫院住了最後兩個月。」
「謝謝您,那她人生的最後時光,每天都去為她彈琴、念詩。」
「她走得很安詳,她告訴我,您的琴聲,讓她想起了年輕時,故鄉的月光。」
「她讓我一定……一定要替她對您說一聲,謝謝。」
……
我一封封地拆,一件件地看。
有創業失敗的中年人寄來的咖啡豆。
有練習書法的女孩送上的習作。
還有不知道誰塞進來的兩張電影票。
每一份信件背後,都是一個被觸動、被點亮的靈魂。
我不知不覺,眼眶有些濕潤。
算了,今天就拆到這裡了。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我鎖上諮詢室的門。
正盤算著晚上是點一份麻辣燙,還是回去煮一碗速凍水餃。
手機「叮」地一聲亮了。
是柳依依的消息:
「林醫生,下班了嗎?我和趙先生在你公司樓下。」
我有些驚喜,匆匆下樓。
「我正念叨你們呢,你們就出現了,我們這算不算心有靈犀?」
柳依依晃了晃手機:
「我們也是算準了時間,想著好幾天沒見,定要拉你去吃頓好的。」
「聽說前面那條街新開的私房菜館,味道很不錯。」
趙先生在一旁附和:
「對,去嘗嘗,總不能老讓你聽我們倒苦水,也該我們請你吃頓好的。」
「好啊,那今天我可要好好宰你們一頓了!」
我欣然應允。
夕陽下,三個並肩的影子被拉得悠長。
到菜館後,我們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菜肴很快上齊,色香味俱全。
「林醫生,你猜,我們前幾天做什麼去了?」
柳依依先開了口。
不等我猜,她就自己揭曉了答案。
「我們去看電影了,一個學生送的票,叫……《星際艦隊 7》。」
趙先生在一旁發出不屑的輕哼。
柳依依沒理他,繼續對我說:
「我全程都沒太看懂,只記得一群穿著鐵甲的人,坐著會飛的鐵船,在天上打來打去。我旁邊的小姑娘看得特別激動,一直在喊為了聯盟!我偷偷問趙先生,那個聯盟給了他們多少軍餉,值得這麼賣命?」
我被她的問題逗笑了,反問:
「他怎麼說?」
「他?」
柳依依看了一眼趙先生,笑道:
「他說,一群烏合之眾。」
我們倆對視一眼,笑了出來。
一旁故作嚴肅的趙先生,表情也有點繃不住了。
「真好啊,感覺一切……終於都走上了正軌。」
我感嘆道。
飯局過半,我們慢下來喝茶。
窗外,霓虹閃爍,車流如織。
「林醫生。」
趙先生開口了。
「我近來看這些燈火,常在想一個問題。」
「我當初執著於萬里的江山,可那江山里,有多少燈火是因我而亮的?」
「我不知道。」
「奏章上的數字是冰冷的,史書上的功過是抽象的。」
他這番話,讓氣氛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趙先生今天……很哲學啊?」
我笑了笑,端起茶杯朝他示意。
他收回目光,看向我。
「但在這裡。」
「我確切地知道,我幫張老太換好了壞掉的燈泡,她的燈今晚亮得安穩;社區公園裡那個滑梯的螺絲鬆了,我把它擰緊了,孩子們就能安全地玩耍。」
「這種『看見』,是我在書里從未有過的。」
他語氣裡帶著些滿足感,然後做出了總結:
「書里的結局,不過是另一個我,在另一個故事裡的落幕。」
「我不再懼怕它了,林醫生。」
儘管心裡早有預演。
但「不再懼怕」這四個字,還是像枚沉重的砝碼,落在了我的心上。
沒等我緩過來,柳依依也放下了茶杯。
「我亦是如此。」
「我曾以為我的道,是追求虛無縹緲的飛升。」
「但當我看到一個孩子,在我琴聲的安撫下停止哭泣;當我收到一封信,說我的分享讓一個迷茫的年輕人找到方向……」
「我才明白,我的道,不在九天之上,就在這人間。」
「我在這裡,已經得道了。」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是真正的恬淡與自在。
「既然道已成,回去走完那段未盡的緣,又有何妨?」
「我會把它當成……盛大的謝幕。」
空氣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我預想過這一刻的到來。
但當它真的發生時。
理智上的理解,和情感上的衝擊,終究是兩回事。
我用儘可能平穩的聲音,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所以,你們……都決定了?」
我的聲音裡帶著挽留。
「你們在這裡有新的人生,有牽掛你們的人,真的打算走了嗎?」
趙先生看著我,眼神里沒有悲傷,反而是一種長輩般的溫和。
「林醫生,我們不是去送死,是去赴約,一個為自己過去的故事畫上句點的約。」
他自嘲地笑了笑:
「說到底,我們終究是逃犯。」
「一個逃犯,僥倖在異鄉偷得了這麼一段繁花似錦的時光,已經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了。」
「我們很知足,真的。」
柳依依也對我笑了笑,那笑容乾淨純粹。
「這段時光,像是偷來的美夢,現在,夢醒了,也該回家了。」
我張了張嘴,想說「別走」,想說「再等等」,想說很多很多。
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
此刻,我能給予的,也是他們唯一需要的,就是尊重。
「我們出去透透氣吧。」
我說著,率先站起了身。
走出餐廳,晚風格外的清爽。
我們三人並肩走在街邊,仿佛只是飯後的散步。
「林醫生,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柳依依的聲音在夜色中很輕柔。
「我?」
「我還能有什麼打算,繼續開我的諮詢室,幫那些遇到麻煩的普通人,也幫那些……偶爾從書里跑出來的特殊客人。」
我頓了頓,又想到了什麼,補充道:
「哦對了,我準備再養一條金魚,這次,一定好好養!」
趙先生在一旁接話:
「林溪,你是個好醫生,但也要照顧好自己,別總吃外賣。」
「知道了,趙皇叔。」
我們相視而笑,氣氛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輕鬆。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到我們面前。
車門打開,陳先生走了下來。
他今天沒有穿那身西裝,而是一件風衣。
他神情平靜,像是一位來接朋友的司機。
「林醫生,你看,故事總要有結局,但那些被創造出的人物,他們的生命力,遠比油墨更長久。」
他將目光投向了我,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那麼,林溪,你打算送給他們的臨別禮物,準備好了嗎?」
我點點頭。
陳先生轉向困惑的兩人,並沒有多做解釋,只是微微一笑,說:
「看來,你們的林醫生,已經為你們的生命找到了全新的註腳。」
他拉開了車門。
「三位上來吧。」
「林醫生,和大家講講,你到底是怎麼說服那兩個【神】的。」
我迎上他們的目光,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螢幕上是我與兩位作者的聊天記錄。
「沒什麼,我只是告訴了他們,他們的孩子在這裡活得有多精彩。」
「當然了,也談成了一筆不錯的生意。」
車門關閉。
陳先生看了一眼後視鏡里的我,啟動了汽車。
「那麼,林溪,從頭講講吧。」
車輛融入了夜色之中,在城市燈火的點綴下,駛向遠方。
趙先生和柳依依離開後的日子,好像什麼都沒變,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我的心理諮詢室生意依舊火爆,只是那些寄錯地方的信件和包裹,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兩條金魚被我養得膘肥體壯,風水先生說,這是氣運回歸的吉兆。
周末,我難得清閒, 被我那正上初中的表弟硬拽去了市裡最大的書店。
「姐, 求你了, 就一本!我就要那本新出的《龍裔密碼》!」
他拽著我的衣角,眼睛亮得像兩顆星星。
「不行!」
我鐵面無私。
「你上次月考的數學成績, 需要的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不是密碼。」
話雖如此,我還是被他拖進了人潮湧動的小說區。
表弟一頭扎進書海。
我則靠在書架旁,目光掃過一排排花花綠綠的封面。
就在這時, 旁邊兩個女生的對話, 飄進了我的耳朵。
「誒!你看這是什麼?」
一個女孩激動地舉起一本書。
「『一劍霜寒』這萬年老鴿子更新的番外!」
「我看看!」
另一個女孩湊了過來, 發出一聲爆笑。
「《外賣皇帝》?這什麼鬼名字!」
我的瞳孔, 放大了一圈。
「我跟你說,這個番外簡直神了!」
「那個工具人皇帝穿越到現代,為了體察民情去送外賣, 最後用無人機外賣編隊搞出了個八卦陣, 救了一棟失火大樓的人!又中二又帥!」
「好好好, 我也給你推薦一本。」
「這麼厲害?」
第二個女孩被勾起了興趣, 隨即也安利了一本。
「說到這個, 作者『月下聽風』也詐屍了, 番外名叫——《她把修仙界玩明白了》!」
這下輪到第一個女孩好奇了。
「這個我跟你說, 大師姐回去直接把修仙大比辦成了嘉年華!」
第二個女孩手舞足蹈地解釋。
「她取消了生死斗,還搞了什麼最佳創意劍法獎和最上鏡法術獎,甚至還有靈獸啦啦隊和丹藥小吃街!把一個修仙界內卷大會,硬生生辦成了嘉年華!」
「臥槽,真的假的!這對家作者是商量好的嗎!」
「誰知道呢!反正就因為這兩個神仙番外,這兩本壓箱底的老文現在都火成這樣了, 書店都擺在最前面!」
我順著她們手指的方向, 走過去。
「熱門推薦」展台上, 兩本書並排而立。
書的勒口上,印著那兩個我爛熟於心的筆名。
謝謝你們。
我在心裡, 輕聲說道。
送表弟回家, 他抱著新買的小說, 心滿意足地按了門鈴。
「姐再見!」
「再見。」
我笑著揮手,準備離開。
門開了。
開門的不是表弟他媽。
而是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大男孩。
表弟愣了一下,一臉困惑:
「你是……?」
那男孩的眼睛瞬間亮了。
「林諾同學,對嗎?太好了,我可算找到你了!」
他晃了晃手裡那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像是在出示自己的證件。
「我叫小智,是來給你輔導功課的。」
表弟張大了嘴, 看看男孩, 又看向了我。
小智全然不顧, 無比肯定地說:
「你表姐許的願, 我收到了。」
說完, 他便拉著我那石化了的表弟, 幹勁十足地往屋裡走。
「好了, 時間寶貴, 我們直接開始第一章——《集合與常用邏輯用語》。」
我看著眼前這超現實的一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朝表弟愛莫能助地聳了聳肩,然後對小智說:
「那就, 麻煩你了。」
陽光透過樓道的窗戶照了進來。
空氣中,還殘存著那兩個女孩爽朗的笑聲,以及……書本油墨的嶄新香氣。
真好啊。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