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朋友得了白血病,同學募捐善款,我趴在桌子上裝睡當聽不見。
有人拿著募捐箱走到我面前,問我捐多少。
我頭都沒抬:
「不捐。」
自此,我成為了學校有名的討厭鬼,沒有人願意多和我說一句話。
01
當我爸出現在教室門口的時候,我知道我完了。
他衝上來踹了我一腳,一雙渾濁的眼氣的猩紅,恨不得將我掐死:
「我把你養這麼大,就是讓你偷錢的?!」
「你現在把錢給我,我不打死你。」
教室內一片譁然,同學們自覺讓出一片空地讓我們父女二人打擂台。
我從地上爬起來,有些站不穩,臉上火辣辣的疼:
「全花了。」
我爸氣的重重哼了一聲,滿是粗糲老繭的手擰著我的嘴,恨不得將我的嘴給擰爛,此時小跑過來的班主任趕緊攔著,招呼保安把我和我爸帶去辦公室。
教導主任笑眯眯的將我爸帶到了另外一個房間,班主任將氣喘勻後,眼裡全是恨鐵不成鋼:
「偷了多少錢?」
「三百二十四。」
「你為什麼偷錢?」班主任皺著眉問我:「是充錢買裝備,還是買化妝品了?」
嘴裡一陣鐵鏽味兒,我咬著後槽牙不說話。
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氣的班主任在辦公室里原地轉圈圈。
見我實在嘴硬,嘆了一口氣後,拿著錢包出去了,再回來時,她手裡多了個冰袋:
「你爸回去了,這冰袋你拿著敷臉,先回去上課,晚自習來我這裡,我得跟你好好聊聊。」
回到班裡,原本嘈雜的班級突然鴉雀無聲。
我的桌椅在地上躺著,將書本撿起來後,我剛把桌椅擺正,突然之間從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小偷。」
02
體育課練排球沒人和我一組。
老師讓體委和我一組,他故意打很重的球,我接不住,一直撿錢。
老師將我叫到一旁:
「張媛,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我還沒開口,體委突然之間跑了過來,他和體育老師關係好,被這樣懷疑,心中不忿:
「那也算是替天行道了,平時她性格孤僻,就李欣怡總拉著她玩兒,還讓我們別孤立她,現在李欣怡得了白血病,她跟沒事人似的,前兩天捐錢,她一分不出。」
我沒看老師的表情,但想也知道是鄙夷或是失望,亦或是覺得為了一個這樣的學生質疑自己喜歡的學生而感到不值。
拿起排球,我回到操場自顧自的練球。
這裡的動靜引來了別的同學,他們兩三個湊在一起看我不停地墊球然後球落地。
我聽到有人說了句:
「為什麼得了白血病的人不是她?」
球落地,我沒撿。
像是被定住一樣任由排球越滾越遠,腦海中出現的是李欣怡躺在病床上時瘦削的臉。
03
大家眼中李欣怡是我唯一的朋友。
但其實不是的。
李欣怡像個小太陽,而我只是恰好路過,她的光在那一瞬間照在了我的身上。
所以,算不上朋友。
我只是一個被她照顧過的同學。
半個月前李欣怡請假的第一天,我在教室里吃泡麵,看著隔壁桌空空蕩蕩,想著那個聒噪的話癆可算能讓我安靜的吃一頓午飯了。
李欣怡請假的第二天,我躲在衛生間的隔間裡啃著饅頭,就著鹹菜和水一口一口的吞下去,食堂的香味飄蕩整個學校,我覺得沒有李欣怡給我從她家帶的牛肉飯好吃。
李欣怡請假的第三天,我沒吃飯,回到宿舍從床板下拿出她送給我的備用機,正是那通電話,我才得知李欣怡得了白血病。
電話是她媽媽接的,還帶著哭音。
我只是一個高中生,沒錢沒能力,幫不上什麼忙,卻在電話掛斷的那一秒鐘,鬼使神差般的問清楚了是哪家醫院,然後片刻沒停,直奔目的地。
醫院裡每個人都表情麻木,醫生護士步履匆匆,我從護士站問到了李欣怡的病房,正好在門口看到了李欣怡的媽媽,我記得她,家長會的時候她穿著漂亮的裙子,氣質優雅,很有精氣神。
可現在跟之前比,像是枯萎的玉蘭,花瓣都泛著黃。
李父李母跟我說了李欣怡的情況後,就忍不住去樓道里抱作一團掉眼淚,我站在門口,看著李欣怡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如紙,像是一碰就會碎掉的瓷器。
我沒敢推門進去,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正如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一樣。
我當時滿腦子就一個念頭:
「得白血病的人要是我就好了。」
04
把排球拿回體育室,再開門時,門被鎖上了。
我索性躺在用來做仰臥起坐的墊子上,想著就直接把我關到死吧。
我期待這扇門永遠不會被打開,直到晚自習的時候班主任找不到我,她問了很多人,直到打開這扇門,她滿頭都是汗,亮晶晶的,看到我後呼出一口氣:
「嚇死我了,還以為你出了事。」
門被從外面上鎖,調了監控之後,老師氣呼呼的說要嚴懲,第二天一早就開了班會,對於霸凌行為進行嚴厲斥責,始作俑者正是班花。
她為李欣怡不平。
她才是李欣怡從小玩到大的朋友。
她覺得救我於水火的人遭遇不幸後,我應該痛苦一蹶不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我的冷漠對不上李欣怡之前的付出。
班主任說的話太重,班花趴在桌子上哭的一抽一抽。
班主任的聲音悠長,包含著無數的深意,她的視線在每一個同學的臉上停留,朗朗的讀書聲從隔壁班傳來,班主任的聲音變的縹緲:
「等你們長大,再看高中時期的所作所為,就會意識到自己對事物了解的有多片面,你們會懊悔現在的自己為什麼不多為別人著想一點。」
我的腦袋越來越沉,而後向後倒去,最後看到的是離我最近的同學驚恐的臉。
我被送到了醫務室,醒來的時候正掛著葡萄糖,班主任坐我床邊,幾個班幹部拎著兩袋子零食放到我的床頭,校醫見我醒了,葡萄糖也見底了,叮囑我:
「小姑娘可不能為了減肥不吃飯啊,你已經很瘦了。」
此時此刻。
我因為自己的慶幸而覺得可笑。
已經這麼狼狽,在教室里餓暈了的我,在校醫說完這句話之後慶幸她沒有問我為什麼沒吃飯。
鬼知道我得多絞盡腦汁才能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可憐。
班花和體委在後面也不知道在說什麼,突然體委被推到了我的面前,他手裡拿著一盒巧克力,別彆扭扭的遞到我面前:
「這不是我給你的啊,是別人讓我給你的,那位不好意思說。」
巧克力的香味即使隔著包裝我也能聞到,香濃的純粹的,甜膩中帶著用來中和味道的苦澀,亮眼的金箔包裝能看出這巧克力並不便宜。
我很想將包裝撕掉然後全都塞進嘴裡大口的咀嚼,但我做不到。
可能是我太貧瘠了,所以能活著只靠自尊撐著。
一盒巧克力都讓我覺得是天大的負擔,償還不了自然也消受不了。
於是,我抬起下巴,儘量表現出滿不在乎的高傲神色,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食慾:
「巧克力熱量太高了,我在減肥,不能吃這些。」
班花站在人後嗤笑一聲,她近乎道歉的示好被我不識好歹的拒絕,氣的轉頭就走:
「真不知道欣怡怎麼跟你這種人玩那麼久的。」
我多彆扭。
我多討厭。
05
熬到周六,我去醫院看望李欣怡。
沒敢在醫院門口買水果,太貴了,我記得她喜歡橘子,於是去集市上挑了一袋子,花了十七塊三毛,在我前面買的老太太砍價,給抹了零,我也想跟攤主說抹零,但怎麼都張不開嘴,最後還是算了。
到醫院剛出電梯,就看到了好幾個同學,他們手裡拿著鮮花和果籃,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我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麼。
可能是我拿的橘子太廉價了。
我以為沒人看到,一路上走的飛快,直到在醫院正門和班主任迎面撞上。
她倒是很開朗,直接攬住了我的肩膀:
「今天班裡組織來看欣怡,我還以為你不來呢,那小妮子平時跟你玩的最好,你要是不來,她肯定很難過。」
我頓覺頭皮發麻。
我將橘子往身後藏,對班主任擠出一絲笑:
「老師,我突然發現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我之後再——」
「——媛媛!」
李欣怡突然開口,我猛地回頭,就看到她穿著寬大的病號服站在拐角處,見我看她,她笑的眉眼彎彎,然後朝我奔來。
我的腳像是釘在了原地一樣,無法動彈,任憑她將我抱個滿懷。
她聲音很輕,卻像是煙花般在我耳邊炸開,帶著促狹的調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