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能走。
我清楚的知道我總會回那個家,躲的過一次,躲不過第二次。
我不能讓關心我的人為我衝鋒陷陣,我爸就是一坨屎,僅僅只是靠近都會被他的臭味攻擊,更何況與他推搡,與他爭執。
再過三個月,是我十七歲的生日。
我就算保護不了自己,也能拉著傷害我的人一起去死。我走向我爸,在眾目睽睽中上了車:
「我願意跟我爸回去。」
所以,停止吧。
這場鬧劇。
10
水果刀被我藏在了寬大的袖子裡。
我以為回去直接就洞房,我爸說是三天後,那老光棍還挺講究,挑了個良辰吉日。
回到家裡,我爸和我後媽怕我跑了,直接把我關在了房裡。
陳舊的霉味兒從滿牆的獎狀里透出來,門開一次,就出現饅頭和稀飯,門開了五次,第六次的時候,幾個村裡的嬸兒開始給我梳頭穿衣服。
我被扒光,換上了不合身的喜服,水果刀在她們進來的瞬間被我藏在了床墊下,此時又回到我手裡,讓我在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家中覺得安心。
我該如何逃脫呢?
是趁儀式開始的時候,抓住時機立刻離開?
亦或是趁著儀式結束,房間裡只有我和那個人的時候,趁他喝醉酒,將刀插進他的喉嚨,然後一把火把我爸和我後媽燒死。
幻想中的火光和頭頂昏暗的燈光融合,灑在我的臉上。我不會讓他們好過。
天無絕人之路。
我還有機會的,就算今天逃不掉,那還有明天。
上午吹吹打打,來了很多吃席的人,我蒙著紅蓋頭,被嬸子牽著來到了娶我的人家,她跟我說,不能踩門檻,要跨過去,還要跨火盆。
門口有很多人,都在等著看新娘子。
我抿了抿唇,剛要抬腳,就聽到院子裡傳來一聲咒罵:
「你他媽是誰家的崽子?有沒有人教啊,居然在大鍋里撒尿??!」
隨後,是一陣鍋碗瓢盆倒地的聲音。
我心中一動,掀開紅蓋頭,踩著門檻跑進院內,看到的是我班上的男同學,以體委帶頭,像是猴子一樣靈活的躲過村裡人的抓捕,逃跑過程中把院子裡所有的的桌子全給掀了。
一頓人仰馬翻。
嬸子要拿著紅蓋頭往我頭上蓋,常年下地的人都有一膀子的力氣,我與其纏鬥中,突然之間出現一個盆直直的朝她頭上飛去。
我抬眼看過去,是蘇雨晴。
她提醒我:
「快跑啊!那群老登要來抓你了!」
我如夢初醒,拎著礙事的裙擺迅速離開,從最開始的體委和蘇雨晴,然後出現的面孔越來越多,都是我們班上的同學。
蘇雨晴的體能很差,平時體側從沒合格過,跑了兩步喘聲如牛,就這樣,她都沒放過我:
「笨蛋,跑還要讓我提醒你。」
她是我們班最漂亮的班花,總能看到她寫作業寫到一半,突然之間就拿出梳子梳頭髮,或者她跟別人說話,說著說著就開始梳她的劉海。
如此愛美的她,此時髮絲貼在臉上,沒有了一絲不苟,凌亂又狼狽。
我們一鼓作氣跑到了村口,班主任在大巴前等我們,原來她也來了。
她上前把我們抱在懷裡,聲音哽咽:
「好孩子,都是一群好孩子。」
臉上冰冰涼涼的,我才發現竟然流了眼淚,我下意識覺得丟臉,不敢抬頭,將臉埋在班主任的懷裡,但僅兩秒鐘,我就將頭抬起來了。
「謝謝你們。」
這一刻,我將自己最脆弱最無能的一面,擺在了大家都能看到的地方:
「謝謝你們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動。」
我太過無趣,就連感謝都如此無聊。
蘇雨晴笑了一下,然後搓了搓胳膊,說了句:「真是肉麻。」
她拿起梳子,又開始梳起了劉海。
然後,在我們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站在最外側,拿起了手機記錄下這一場景。
11
這個世界上再大的官也搞不定我爸。
除了村長。
老校長找了區里的人,搭上了人情債,鎮里的領導跟著村長去找了我爸,村長上來就是三腳,把我爸踹的趴在了地上。
然後,事情就解決了。
好像很容易,但只有我知道,對於我而言曾是滅頂之災。
能順利回校是我從沒想過的,再次踏進教室,一如往常,都默契的沒有提之前的事,蘇雨晴招手叫我過去,她仰著臉,問我:
「高考結束之後大家決定去給欣怡做骨髓配型,你去嗎?」
「當然。」
我說。
大家幫了我很大的忙,我想請大家吃個早飯。
班主任跟村長說我學習不錯,不出意外能考個不錯的大學,到時候能為村爭光,村長捋著鬍子,從口袋裡掏出了兩百塊錢,讓我好好照顧自己。
我把兩百塊錢充進飯卡,早自習結束後和同學們一起下樓,來到食堂門口:
「我請你們吃早飯吧。」
體委摸了摸後腦勺,要拒絕,卻被蘇雨晴一個手肘制止了。
蘇雨晴說: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她嘴上說著不客氣,但實際上就拿了一杯豆漿,然後嘟囔著說太胖了要減肥,其他同學也不再推辭,但拿的都不多,直到飯量大的體委就拿了兩個包子一杯豆漿。
我抿了抿唇:
「這……」
「我在刷脂呢!」
體委咧嘴一笑,不放過任何機會就秀起了肌肉:「肌肉還能更完美。」
我讓大家多拿一些,大家都說夠了。
後面還有人排隊,我刷飯卡,發現卡里餘額還剩五百零七毛。
手機突然響了一下, 是條簡訊,學校教務處發的,上面寫的是:
「張媛同學你好,因你情況特殊,我校在商議後決定每月對你補助 1000 元生活費及 300 元伙食費,希望能對你進行幫助, 祝你學習進步,天天向上。」
我拿著手機,視線有些模糊。
然後轉過身, 對大家說:「學校給了我補助,我卡里還剩五百多。」
「太好了!」
體委歡呼一聲,然後把盤子遞到了打飯窗口, 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再要兩個包子行嗎?」
12
高考之後,我們遵守了約定, 來醫院做了骨髓配型。
醫生感嘆:
「那小姑娘人緣還挺好, 這麼多人願意幫她。」
我的思緒被這句話拽回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中午, 那天陽光明媚, 萬里無雲。
我在電線桿前駐足, 死盯著那張有償捐卵的小廣告, 半分鐘後,我以最快的速度撕下了那張廣告,偷偷地藏在了口袋裡帶回了學校。
我還差七十塊錢的練習冊錢沒交。
但我已經沒錢了。
學校的電話亭前, 我糾結的打通廣告上的電話, 問有償是能給多少錢,取卵過程中的衛生安全能不能有所保證, 我還年輕, 是不是能給的價格高一點。
然後,對方還沒回答,電話就被按斷了。
李欣怡的手指按住電話的按鈕,她看向我,眼裡閃爍著不明的光。
我拿開她的手, 語氣不善:
「先來後到, 等我用完你再打。」
「你的練習冊錢,我剛才已經交給班主任了。」李欣怡說的時候壓低聲音:「我不會告訴別人這件事的。」
重撥過去的手立刻頓住,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幫我。
似是看到我眼中的不解,李欣怡沒有之前的溫和, 語氣鄭重嚴肅:
「就算遇到了再大的困難, 也不能傷害自己的身體。」
記憶中的聲音跨過時間來到現在,做完配型之後在等待的過程中, 我們希望配型成功的人是自己。
半個月後,蘇雨晴給我打了電話,她聲音驚喜, 跟我說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說配型成功了, 我們都在為能救李欣怡而高興。
13
又是一年盛夏。
我和李欣怡在學校里相遇了。
她站在人群中,暖風伴隨著蟬鳴,髮絲微微揚起, 眸中情緒熱烈張揚,我們相望,然後相擁。
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