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那張照片,想起來了。
高考畢業時,我洗了很多單人畢業照,準備送給同學。
有一張隨手放在了客廳沙發上,後來就不翼而飛。
我還以為是被我媽打掃衛生時當垃圾扔了。
沒想到,是被來我家玩的傅深,偷偷拿走了。
帖子下面,很快又出現了幾個匿名的男性帳號。
他們都聲稱是我的男友,繪聲繪色地描述我如何濫情,如何腳踏幾條船。
一時間,整個論壇都在對我口誅筆伐,我被罵成了最濫情的女生。
第二天一早,我和傅深、李曉冉三人,就被校領導叫到了辦公室。
李曉冉哭得梨花帶雨,一口咬定帖子裡的事都是真的。
我一言不發,直接拿出手機,將幾張照片展示給校領導看。
「老師,這是我當黑客的親戚連夜幫我查到的。」
「那幾個聲稱是我男友的 IP 地址,都指向同一個地方。」
我頓了頓,目光轉向面如死灰的李曉冉。
「李曉冉的宿舍。」
李曉冉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癱坐在椅子上,抖如篩糠。
她哭著道歉,求學校不要給她處分,說她只是一時糊塗,她有心臟病受不了這個刺激。
最後,學校讓她給我寫一封公開道歉信,並且置頂在論壇首頁三天。
走出辦公室後,李曉冉對我倒是態度尚好,只是眼神里多了幾分畏懼。
傅深一直沒怎麼開口。
他想和我並肩同行,被我側身避開了。
「傅深,我再說最後一遍。」
「請你放棄喜歡我。」
15
夜裡,李曉冉的實名道歉信,準時出現在了論壇上。
洋洋洒洒幾千字,澄清了我沒有插足,更沒有濫情,那些帳號都是她自己假冒的。
可是很快,就有懂王下場帶節奏。
【懂了,這不是道歉帖,這是避雷帖。】
【能讓正牌女友親自下場道歉,這位同學不簡單啊。】
【瑟瑟發抖,以後見了徐同學繞道走。】
我看著那些評論,只覺得可笑。
謠言止於智者這句話是沒問題的。
但是很可惜,當今社會上智者實在是少數。
第二天,兩個我不認識的女生在圖書館找到我。
「徐同學,我們是李曉冉宿舍的,你看!」
她們倆把手機遞給我。
那是一個小眾的論壇,李曉冉正在上面求購各種符咒。
詛咒我掛科,詛咒我毀容,甚至還詛咒我去死。
下面配著幾張她對著電腦螢幕,認真研究符咒的照片,是她ẗū́⁰們倆同寢女生偷偷拍到的。
這幾張照片如果上交給校領導,領導只會採取息事寧人的態度。
畢竟沒有實質性傷害。
於是我將那幾張照片,用彩信發給了傅深。
【求你跟她和好吧,否則我真的會生不如死......】
傅深的電話,幾乎是秒回。
他的聲音裡帶著歉意和恐慌。
「對不起楚音,我馬上處理,我發誓,她再也不會煩你了。」
他又小心翼翼地問。
「是不是我處理好了李曉冉的事,你就會原諒我?」
我聽著電話那頭他充滿希冀的聲音,沉默了片刻。
然後,輕輕吐出一句話。
「我希望看到你的處理是有效的,持久的。你要是處理不好,我會讓別人幫我處理。」
電話那頭,傳來了傅深如釋重負的呼吸聲。
得到我的鼓動後,他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
總之,論壇上那些引導性的評論,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曉冉也徹底閉了嘴。
16
沒過幾天,我和學生會主席陸淮城正在食堂吃飯,討論元旦晚會的事。
他喝了口湯,像是忽然想起什麼,隨口提起:
「對了,之前在論壇上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李曉冉,你還有印象嗎?」
我點點頭。
「聽說,她好像失蹤了。」
陸淮城說,李曉冉好幾天沒去上課,寢室也找不到人,家人也聯繫不上。
我的心猛地一沉。
陡然想起傅深對我說的話。
他說,他會處理好一切。
我心裡隱隱覺得不安,忙拿出手機,聯繫了之前給我發照片的李曉冉的室友。
對方很快回復了我李曉冉失蹤的時間。
正是傅深給我說會處理好的第二天。
我翻出傅深的號碼,正要撥過去。
頭頂,忽然響起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是在找我嗎,楚音。」
我猛地抬頭。
傅深就站在我的餐桌旁,臉上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
陸淮城也抬起頭,有些驚訝。
「傅深?怎麼是你?」
傅深笑得更加燦爛。
「我就在你們後面那桌啊,剛吃完。」
後面那桌?他是在跟蹤我嗎?
他的笑,讓我毛骨悚然。
我跟陸淮城簡單解釋了幾句,便拉著傅深,快步離開了食堂。
食堂門口,陽光刺眼。
我甩開他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
「李曉冉去哪裡了?」
他還在笑。
「怎麼突然問起她了?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會處理好的。」
我不顧周圍路過的同學投來的異樣目光,大聲質問他:
「你到底把她帶到哪裡去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犯法!」
傅深臉上的笑容,終於一點點地收了起來。
他那張曾經陽光開朗的臉上,此刻只剩下一種讓我陌生的偏執和陰鬱。
他朝我走近一步,聲音低沉,像惡魔的低語。
「我只是在幫你解決問題啊,楚音。」
「她沒事的,你放心。」
「你不信的話,我現在就帶你去看她。」
17
我被傅深帶到了一個公寓,門在我身後落了鎖。
這裡是傅深在校外租的房子。
打掃得很乾凈,空氣中隱隱有股茉莉香味。
他站在我面前,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炙熱與偏執。
「楚音,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
「只是我不敢,我家什麼樣,你是知道的。我怕我配不上你的美好。」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是深不見底的自卑。
「以前你身邊沒有別人,我總覺得,你心裡是有我的,我可以慢慢追你,甚至跟著你考到這個學校。」
忽然,他的目光倏地變冷,像淬了冰。
「可是陸淮城出現了。楚音,你為什麼不等我?你是不是覺得他比我更好?」
我定下心神,後退一步,後背抵上冰冷的門板。
「我在問你,李曉冉呢?」
傅深臉上的瘋狂褪去,化為一種詭異的溫柔。
他緩步朝我走來,輕輕拂開我額角的碎發。
「別怕。」他低語,像情人間的呢喃。
「她永遠不會再來打擾你。」
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天靈蓋,我渾身的血液幾乎凝固。
他將我緊緊抱在懷裡,力道大的幾乎要將我揉進骨血。
我抑制不住地發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聲音顫抖:「傅深,你就沒想過你奶奶嗎?她就只有你一個人了。」
提到奶奶,他堅硬的臂膀瞬間鬆懈。
臉卻依然埋在我的頸窩,滾燙的淚水浸濕了我的衣領。
「沒事的......奶奶也很喜歡你,她不會怪我的......」
他語無倫次。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好在他沒有再傷害我,只是用一根冰冷的金屬鏈,將我拴在了床邊。
傍晚,夕陽的餘暉從窗簾縫隙透進來, 在地上拉出一條昏黃的光帶。
傅深端著一碗粥,用勺子攪了攪, 準備喂我。
「砰——」的一聲巨響, 堅固的鐵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
陸淮城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身後跟著幾個身材健碩的體育系男生。
日光為他們鍍上一層金邊,像神明降臨。
18
和傅深在食堂門口離開後, 我的直覺在瘋狂預警。
當時我就找了個機會, 和陸淮城開了共享位置。
他看我的定位在一個地方停留了數小時一動不動,電話也打不通, 才帶人找了過來。
陸淮城報警後。
警察很快趕到, 在這間公寓里四處搜查。
然後, 在那個嗡嗡作響的冰箱裡, 他們找到了李曉冉。
她蜷縮著, 身上覆著一層白霜, 早已沒了呼吸。
傅深被警方帶走了。
他沒有反抗,只是回頭深深地看著我,臉上掛著淚, 嘴角卻在上揚,又哭又笑。
我爸媽連夜從家裡趕來,看見我的那一刻,我媽的眼淚就下來了。
他們什麼都沒問,只是抱著我, 給我辦了休學。
在家休息了半個月,我像是被抽走了魂,整日枯坐。
最後,我爸媽商量著, 建議我去新加坡的姑姑那裡學習幾年, 換個環境。
我點頭。
臨走前,想起了隔壁那個孤零零的老人。
「爸, 傅奶奶她......」
我爸嘆了口氣, 攬住我的肩:「我知道你這孩子心裡善良, 放心, 爸媽會照看好她。」
19
飛往新加坡的航班,穿行於萬米高空。
我靠著舷窗, 看⻅下方海面星星點點, 全是緩緩移動的貨船。
旁邊一位出差的大叔告訴我, 那就是⻢六甲海峽。
世界最繁忙的海峽之一。
看著那些渺小如蟻的貨船,我的思緒忽然飄回了高二的某個午後。
陽光正好, 我和傅深在我家的客廳里一起寫作業。
他指著地理課本上那片深藍色的海域, 眼睛亮得像有星星。
他問我:「楚音,你說馬六甲海峽到底有多大?」
那時我正被一道函數題困住, 頭也沒抬,下意識脫口而出。
「不知道, 以後我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少年聞言,沉默了許久, 然後低低地「嗯」了一聲, 像一個鄭重的承諾。
沒想到,如今我真的看到了。
傅深卻再也沒有機會看到。
雲層稀薄, 日光下澈。
暫時再見了,中國。
永別了,傅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