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還是大姨率先發難。
嘰里呱啦說了一堆,大概意思就是她兒媳進門兩年就生了兩個。
有孩子在,不得不擔心沒有人帶,所以兒媳根本不敢怠慢公婆。
明里暗裡教唆婆婆:「你要是訓不住兒媳,就讓她生兩個孩子試試。」
話音剛落,婆婆就接話。
「我們不講究這個,讓芮芮順其自然,畢竟身體是她的,她同意我們才能抱孫子。」
講道理,婆婆說話頗有水準。
怎麼聽都有道理,可以說它好聽,也可以說它富有深意。
如果沒有之前那一系列事情,如果我沒有偷看到公公的消息。
或許我還會覺得是真心,是為了我好。
可如今,我很難不去懷疑話背後的意思。
方昊卻感覺良好,他湊到我身邊跟我耳語。
「我爸媽跟別人不一樣,對你夠意思吧?」
我看著他微笑。
這已經是第二次他不讓我滿意了。
如果尊重我的人權就讓他們一家覺得這算待我極好,那這個家庭我確實要重新考慮。
「是啊,他們確實對我像親女兒。」
我順著婆婆,大大方方說出他們想聽的話,笑得一臉燦爛去看婆婆的表情。
按理來說她應該很欣慰。
可面對我的笑容,她只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大姨還不死心。
「你們是想順其自然了,這都順了 8 個月了,肚子還沒動靜,現在的年輕人,可不是每一個順其自然都能生的。」
親戚間很奇怪,要說其他話題大家不一定感興趣。
但一旦談到肚子的問題,誰懷了,誰不能生,大家耳朵一定頭一個湊過來。
此時桌上的每一雙眼睛都有意無意瞥向我。
這些都還好,方昊也突然轉過來意味不明地看了我幾眼。
讓我著實有點惱。
我脾氣一個沒控制住,就懟他:
「聽到了吧,大姨說你呢,怎麼回事,你行還是不行?」
他們亂扣鍋,我乾脆也當聽不懂,也亂扣一個。
方昊皺了下眉:「老婆!」
飯桌上氛圍又一次變得寂靜。
婆婆聽到我這樣講她兒子,卻突然之間喜笑顏開。
她一本正經看著我說。
「哎呀芮芮彆氣,大姨講得有道理啊,我突然想起來你之前是不是還談過兩個男朋友啊?
「哎我沒別的意思哈,你也別把氣撒在方昊身上,我是想有沒有可能是那時候你避孕藥吃多了,留下後遺症現在才懷不上呢?
「有什麼你就跟我們直說,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擔心你的身體!
「都是一家人,相信方昊也不會怪你什麼的。」
大姨還在應和:「是啊是啊,這些情況你至少應該跟方昊明說!」
7.
我才恍然大悟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一開始我以為他們是單純想陰陽我沒能讓他們享福。
現在才知道,不僅如此。
公婆早就覺得方昊對我太好了,他們的地位受到了威脅。
現在他們和大姨一唱一和,不惜以往我身上潑髒水的方式貶低我,既離間了我們,在方昊心裡種下隔閡的種子;又賭我會自證肚子清白,達到了激將催生的目的。
他們似乎很不滿方昊過上了美滿和諧的日子。
非得作點妖,既要抱孫子,又要拿回屬於他們的主動權。
但他們沒想到,方昊對我依舊十分維護。
「媽,你在說些什麼,這些事我跟芮芮之間知道就行了,你們拿出來討論些什麼!
「芮芮的情況我清楚!不是你們說的那樣!以後不要再提這些!」
場面驟然安靜了。
看得出方昊的反應有點出乎婆家人意料。
但婆婆的反應很快,她見到勢頭不對,火速掐滅話頭,立馬就開始認錯。
「是,是媽老糊塗了,想抱孫子有些著急了,媽沒分寸。
「媽在這裡給芮芮道歉,真誠道歉,你們別放在心上。」
我意識到,就剛剛懟方昊那一句話的情緒波動,就讓婆婆找到了切入的機會。
她不動聲色,卻真的挺厲害。
真不敢想像,她在公公身邊遭受了多久的情感打壓,才只有把豐沛的情感和觀察力投注到方昊和我的身上。
事已至此,我髒水不能被白潑,索性也諷刺一把。
「媽你別道歉,要道歉也是我和方昊該道歉。
「我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公公的避孕方式就是讓你吃避孕藥麼?
「雖然我平常連想也不會想到這種方式,但我們也聽說避孕藥對身體傷害很大,公公怎麼能一點都不顧及你的身體呢!
「您應該提前跟我們說,我和方昊給你們買好計生用品才是!
「這都是我們做小輩的做得不到位!該我跟您道歉!」
場面再次安靜。
方昊如果拎得清,他就不會阻止我回擊。
果然只有公公按捺不住,直喊我混帳。
婆婆趕緊把他控制住,轉移話題。
「我們也沒用過,只是聽說過,聽說過,說是年輕人愛用。
「哎怎麼聊起這些了,別說了,吃菜吃菜,湯怎麼樣?我要不再去給你們加點湯。」
婆婆有些倉促地端起湯碗,扶著腰遺憾退場。
我光榮閉嘴,以為這一節終於告一段落。
卻實在沒想到,點睛之筆現在才開始。
8.
婆婆端起碗,沒有直接去廚房,而是滿頭問號,開始找手機。
找著找著溜達到了客廳。
然後在所有人沒注意的時候,腳一滑,摔地上了。
半碗油膩膩的老鴨湯,全濺在了客廳墨綠的窗簾上。
方昊第一個衝出去,把婆婆扶到沙發,讓她休息。
婆婆卻掙扎著非要起來。
「我的窗簾!不行,我得趕緊去把窗簾洗了,油冷了就洗不掉了!」
方昊勸,我勸,公公大姨都跟著勸。
她一邊喊痛,一邊一定要現在去洗。
方昊受不了了,吼了一句。
「我去洗!」
婆婆又把他按回去。
「你自己家的窗簾都不會洗,這種浸了油的,你除了會丟洗衣機還會幹什麼!」
我突然就不勸了,就在那裡看著他們。
最後是大姨開口:「算了,你媽操勞慣了,她現在不洗不安心,你就讓她去吧。」
最後是我們一桌人在餐廳吃飯,她自己一個人在廁所手洗窗簾。
方昊看著我張了幾次口。
那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等婆婆刷完窗簾,滿頭大汗坐到餐桌上,大家已經稀稀落落吃完,該洗碗了。
她就著面前的冷菜吃了兩口。
「方昊還說他去洗,他哪兒會洗啊,這種大件丟洗衣機是不行的。」
方昊想起什麼似的問她:「所以我們那邊那個你也是用手洗的?」
婆婆驚訝:
「當然啊,不過芮芮你放心,我沒給你把洗衣機弄髒。
「那窗簾我一天洗一塊,紗的地方我都一點一點仔細著拿手搓的,帘子肯定也不會給你刮壞。
「唉你們年輕人不懂,這些就只有我們這些老人去操心了,你們小兩口啊,就負責安安逸逸、舒舒服服把日子過好就行了!」
她說完默默刨飯。
我才恍然,前面的都是前菜,到這裡才是她準備已久的重點,這是一套組合拳。
自始至終,洗窗簾這件事她都沒主動提過。
是偶然的巧合,是方昊問起,她才提起。
在以示弱的方式平息了一系列不知被誰挑起的風波和矛盾以後,她又不經意展示了自己無言的母愛。
我去看方昊的反應,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前面一桌碗筷。
婆婆吃完了,扶著腰起身,熟練地要去洗碗。
方昊一把從她手裡奪下筷子,自顧自開始收拾。
「我去洗。」
那一刻我知道婆婆的目的達成了。
她又開始跟他搶。
他們一來一回,我自然地轉過身,自顧自走向沙發。
9.
晚上回家的路上,我和方昊都很沉默。
今晚大概不會是個太平的夜晚。
我去洗澡的時候,方昊就躲在客廳陽台一根接一根抽煙。
他的反應告訴我,他多半是要走進死胡同了。
我沒有主動搭話。
他想得再多也好,心有芥蒂也罷,只要他最終能靠自己去解決他對父母的愧疚問題。
別開口跟我爭辯,別來找我的茬,我都還能正常跟他相處。
可睡覺前,方昊還是很刻意地問了我一句話。
他說:「你是不是還沒從未婚的角色中轉變過來?」
我嘆氣,問他什麼意思。
他補充:「意思是你是不是還沒想好該怎麼承擔作為妻子、作為兒媳的責任。」
縱使我有所準備,但此刻的他還是讓我感覺如此陌生。
如我所料,受公婆和大姨一系列挑唆影響之後,他終於覺得可以理所應當地開始對我提要求了。
說實話,婚前我是個比較冷淡謹慎的人。
32 歲才踏入婚姻,就是不希望幼稚的決定讓我的未來束縛在無盡的倫理辯駁、口角之爭當中。
方昊和我認識三年,小鎮做題家,家境相似,互相最能理解。
我們信奉理性,溝通順暢,工作上配合更是默契。
我不覺得我們會受道德綁架的影響,只要兩人都拿有主見,也自然不會輕易受他人挑唆。
前面 8 個月,都很好,一切真的都挺好。
我不太敢相信這種平衡這麼快就被打破。
或許是看我遲遲沒有回應,方昊等不及追問了我一句話。
「沈芮,你覺得我父母對你怎麼樣?」
我終於相信耳邊聽到的、眼前看到的不是幻覺。
焦躁感迅速充滿了我整個身體。
我不想讓這段關係這麼快就變得勉強、不堪,更不想聽到進一步對我確確實實的要求。
在以正常的相處之道對待方昊父母時,他卻還特意跟我說什麼「兒媳的責任」這種話,他就不純粹了。
所以我選擇在他看似理性地要求「我們談談吧」時打斷他。
「不用談了,我們結束吧。
「如果你在這段婚姻中為你自己、或替你父母感受到哪怕一點點不值得,那我們就不用談了,直接離婚吧。」
談不清理還亂,開了這個頭,以後都不會幸福的。
他原本準備質問的表情驀然頓住。
三秒後他才反應過來似的問我。
「你威脅我?」
我置之不理,轉身回屋。
「離婚協議擬好再發你。」
那天我沒回頭看他什麼表情,直接鎖了臥室門,把他隔絕在外。
他果真還算理性,也沒來敲門質問,真把場面弄得不堪。
我想,我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為期 8 個月的短暫婚姻生活,還是逃不過我拚命想避免的那些東西,真的要到此結束了。
10.
財產也沒什麼好分割的。
車一人一輛,房一人一半,我不想糾纏,打算讓他折現。
協議定好也不過三天。
最好的朋友勸我再想想,要是沒想好,這個舉動可就是把方昊往婆婆那邊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