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早就戒煙了。
他見我對自己毫不在乎地詆毀,又說:「可是,向奶奶煮的飯都是生的,你一句話不說都吃了。」
我笑他:「你一定很單純,這樣也挺好。我收了錢了,我就要演好楚願就可以。而你,以後離我遠點吧。」
我不想多和他解釋。
我曾經翻看向奶奶的老相冊。
裡面有張楚願的照片。
和我站在同一棵槐花樹下的長髮少女,笑容燦爛。
照片的背面是她娟秀的字跡:
【等春天來了,就回家。】
我現在心裡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和真正的楚願聯繫上。
不得不承認,我已經好幾天沒聯繫上她了。
要不是怕她因為我催促反而生氣不僱傭我了,我早就得質問上了。
我小心翼翼又追問了一次:【我想問問,向奶奶說你還很愛吃她做的一道菜到底是什麼?】
她沒有回應我這個問題。
第二天我才看見她終於回復我了。
這一次她直接轉了下個月的帳。
【忙,自己應付。】
07
李秋石的確好幾天沒來。
向奶奶每天都從她的鐵盒子裡掏出幾塊錢遞給我:「去買點吃的。」
她說的買吃的就是村裡的小賣部。
那裡根本沒什麼正經吃的,都是些假冒偽劣的盜版。
可是聊勝於無。
我啃著棒棒糖,走在山間小路上,還有一絲慶幸。
要不是楚願找上我,我估計還在廠里做苦力呢。
想得出神,抬頭被鳥屎洗禮,我氣得大罵。
我蹲在河邊洗臉,突然聽見不遠處李秋石的聲音:「你長得挺好看的。」
他其實說得很自然,一聽就是真心的讚嘆。
可這句話是我的逆鱗。
我一聽就來了火:「滾,我讓你離我遠點。」
我埋著頭就走。
這一次我身後的腳步跟了很久。
直到他忍不住靠近我,我給了他一巴掌:「跟著我幹什麼,我說過離我遠點吧?下次再跟著我,可不是巴掌這麼簡單了。」
他的手卻伸了過來。
裡面是一根棒棒糖。
我剛剛買的,雜牌子。
估計是剛剛忙著跑掉在路上了。
但是好甜。
還是草莓味的。
「別哭了,是我錯了。」
我一時間不知道為啥發脾氣:「你錯了什麼?」
他木訥得很:「不應該誇你好看。」
我更加氣到了:「你還真是能屈能伸,我打你你還道歉?」
小時候,有一個長得挺帥的男生誇我好看,從那以後,我就被很多人合起來欺負。
那時候我學會了反抗和打架。
老師因為我打架找到我爸,我爸還一臉不在乎地和老師叫囂:「又不是殺人放火了,打個架算什麼屁事?我看你們學校就是找打。」
從那天起,老師也不管我了。
我爸沒死,只是從不拿一分錢回來,還只會和我媽要錢。
很小的時候,他就丟下我和媽媽一個人在外面瀟洒。
我媽鬧著和他離了婚。
我選擇了媽媽。
媽媽那會就和我說:「我哪有那麼多錢供你,你成績也不好,也別去上學了。」
再大一些,從來不管我的媽媽再婚了。
繼父也誇我好看。
我就給自己紋了身。
回來被媽媽暴揍,因為我說什麼她都不信我。
她還罵我賤。
後來我就再也沒回家。
進過廠、打過工,什麼都做過,打架的本領也越來越強。
楚願找上門來想讓我假扮她的時候,我還笑她。
可我又心動了。
因為她看起來太美好了,是個好女孩。
我好像沒當過。
想要嘗試一下。
08
向奶奶想去早市。
我愛賴床,也只得硬著頭皮跟著她去。
一路上,我都怕她那些老熟人認出我來。
嚇得我戴著帽子又加上了口罩。
我告訴她:「這是城裡人的習慣,都愛戴口罩。」
於是我騎著三輪車,歪歪扭扭地帶著向奶奶去了早市。
早市有很多好吃的東西,不貴。
向奶奶帶上了很多竹編的物件,筐子、背簍,還有小籃子。
「奶奶,我給你點錢,你以後別做這些手工活了。」
楚願給我的錢多了,我講信用,多餘的錢準備留給向奶奶生活。
「傻孩子,奶奶怎麼能要你的錢?奶奶這編東西的手藝可是村裡有名的。我想停都不行啊,別人都指名要呢。」
她真沒說謊。
她帶來的竹編產品很快就被熟悉的買家領走了。
她笑嘻嘻地和別人介紹:「這是我孫女,她請假回來陪我幾天。」
我每次都被她搞得心慌,生怕露餡。
好在我的裝扮讓所有人都熱情地回應:「還是你享福,孫女對你這麼好。」
向奶奶還給我買了楚願愛吃的糖糕和一些小甜點。
其實我超級不愛吃甜的。
可這時候我也硬著頭皮往下咽。
「好吃,我最愛吃糖糕,奶奶你不知道,城裡我都找不到地方買了。」
我吃得狼吞虎咽。
還好有個李秋石這個幫手,我才能不露餡。
能賺這麼多錢,吃點不愛吃的東西,簡直就是一種享受。
最慘的時候,因為身無分文,去飯店打工,偷吃客人剩下的菜,被同事們看到嘲笑,還被店長大罵藉機辭退我。
為了裝楚願,我都是戴著長假髮,劉海可以輕鬆遮蓋我酸澀的眼角。
這時候,我還沉浸在自己可以輕鬆賺錢的心態中。
直到向奶奶突然心梗發病,直接倒地不起。
我一邊撥打了救護車,一邊採取了心肺復甦操作。
我在工作的時候學過心肺復甦。
可是等到操作的時候,我發現我整個人都在發抖。
我甚至眼淚一直掉。
根本看不清向奶奶的臉色。
直到救護車來,我還哭著求護士救救奶奶。
我這時候才驚醒,我好像把向奶奶真的當成自己奶奶了。
我跟著到醫院。
又顫抖著給楚願打電話。
一連打了一整天。
無人接聽。
聯繫上楚願,已經是三天以後的事了。
她打過來的語氣有些冷漠:「怎麼了,我不是說了,沒事別找我?」
「你在哪裡?」語氣並不友好。
我迫不及待地質問,甚至忘記了自己只是個被僱傭者的身份。
好在,這時候,向奶奶已經脫離了危險。
「我說過我們之間除了金錢交易,沒有見面的必要。」
「你奶奶差點死了。」我沖她大吼,帶著一種懲罰的快感,「我打你電話的那天,她一直在搶救。」
她終於鬆動了:「她現在怎麼樣?」
「現在搶救過來了。心梗。你知道老年人心梗有多難救嗎?這是鬼門關走了一遭。」
她沉默了很久:「你花了多少錢,我轉給你。」
我氣不打一處來,甚至鼻頭都酸了:「你奶奶這樣了,你都不打算來看看嗎?你還是人嗎?」
我已經不在乎她還會不會聘用我了。
我只知道,我在害怕。
我害怕向奶奶傷心,更害怕向奶奶死。
她突然嘆了口氣。
「你來找我吧。」
我以為這只是一場尋常的聊天。
結果她卻突然問了我一句很奇怪的話:
「如果我今天就會死,你會怎麼想?沒什麼,我只是問問。」
09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楚願真人。
可我好像錯了。
楚願一條腿已經沒了,整個人瘦得脫了相。
「你到底怎麼了?」
這和槐花樹下明媚的少女一點也不一樣。
眼前的毫無生氣,連眼神都是死氣沉沉。
明明向奶奶和我說楚願很喜歡跳舞,每次回老家還會讓奶奶幫她拍攝一些舞蹈視頻。
「骨癌。」她臉轉向了窗外,「醫生說只有半年到兩年的壽命。」
她又豎起了一根手指。
「我是不是挺厲害的,我努力活了一年了。」
我躺在床上。
又猛然起來。
真該死啊。
難怪她不敢出現在奶奶面前。
甚至找人假扮奶奶的孫女。
向奶奶是被直接送到了上級醫院。
她和楚願在一家醫院。
有時候,楚願疼得受不了,吃下止疼藥也沒用,她總是愛和我說話分散注意力。
她會站在醫院門口告訴我:「這家醫院的包子特別好吃,你信嗎?好多沒有看病的人也跑過來買。」
我有些難受。
千言萬語最後只匯成一句:「你想看她,我可以帶你去?」
她搖搖頭。
突然伸手摸上了我的長假髮。
「你才是她的孫女,一個好好的、健康的、能吃能喝能笑的孫女。」
可她又哭了。
「去吧,替我好好愛她。」
「我可能……堅持不下去了。」
10
我接向奶奶回家。
她一下子失去了精神氣。
好在,這場病沒有奪走一切。
我給她置辦了輪椅。
她坐在椅子上還要問我:「你這樣陪著我可以嗎?上班怎麼辦?」
「什麼班比奶奶你更重要呢?而且你孫女多厲害,之前賺了不少錢,現在居家也能辦公賺錢。」
即便楚願一再說自己不再需要照片和視頻了,我還是常常給奶奶拍照發視頻發送給她。
大概我也算不上好人。
我知道她看到一定會難過。
可我固執地想:她一定想要看到。
我看奶奶生病之後變得有些沉默,於是主動提起自己想去集市吃那家麻辣米線。
奶奶再不想動彈,也會因為孫女想吃東西而立刻動身。
這一路,她和我說了很多小時候的事。
楚願生在很有愛的家庭,唯獨父母相繼病逝,她只能跟著奶奶一起生活。
可她很上進,學習好,工作能力也好,一直是向奶奶的驕傲。
「只要我們家願願好,奶奶我就放心了。」
我該怎麼說,她的願願不夠好?
米線上了桌,奶奶怕我不夠吃,還點了涼拌菜給我。
我剛想吃,突然看見一個吃白米飯的叔叔。
他用免費鹹菜配米飯,吃了一碗又一碗。
我突然沒了胃口。
我在奶奶的目光里把米線和菜端到了大叔面前。
然後假裝接起了電話:「什麼?我現在就過來。」
然後又和奶奶說:「奶奶,我們得趕緊回去……」
又怕大叔介意,連忙和他說:「大叔,我家裡有急事,這份吃的沒時間吃了。我還沒動過,你如果不介意幫我吃了。不然怪浪費的。」
奶奶這期間沒有任何質疑我的地方。
她只是跟著我立刻出了門。
但是她誇我了:「咱家願願就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
而只有我知道。
心地善良談不上。
我只是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慶幸的是,因為楚願,我可以善待過去的自己了。
就在我們重新找吃的的途中。
突然我接到了楚願的電話。
因為著急,我一下子沒收住口:「什麼,昏迷了嗎?我立刻過去。」
是楚願的手機,但是是醫護人員打開的。
我只能和向奶奶說:「奶奶,我朋友出了事,我需要回去一趟。」
奶奶立刻點頭,卻突然拉著我問:「願願,你哪個朋友出事了?是那個玲玲嗎?」
我一時不知如何應付,只能說:「奶奶,是一個叫何唐的小姑娘。」
何唐是我的名字。
奶奶立刻點頭:「那你東西收拾好,別落了。」
我回到家收拾好東西的時間,出來一看,奶奶給了一個大飯盒,裡面是槐花餅。
「路上帶著吃。」
我鼻頭一酸。
這本該是楚願才有機會吃的東西。
「好。」
我往村口趕的時候又遇到了李秋石。
他別彆扭扭地說:「你也要回去了?」
「有點急事。」
「楚願還能回來嗎?」
我沉默了,拖著行李箱往前走。
猛然,我還是回頭:
「她回不來了,她要死了。」
11
我不是第一次見一個男人哭。
因為我之前揍哭的男人也不少。
但是李秋石哭得我心煩意亂。
他二話沒說就跟我上了回城裡的車。
「我不知道她願不願意見你。」
他卻沒頭沒腦說:「我小時候特愛和她玩,可是我總是欺負她。」
他大概是在後悔吧。
我看了看窗外,飛馳而過的不是風景,是跌宕起伏的心情。
到了醫院。
他沒有跟著我直接過去。
而是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
「護士說她醒了。」我提醒他,「這會兒她精神挺好的。」
他點了點頭走進去,我沒有跟進去。
我想著,反正楚願也沒說不見李秋石,就算待會兒她罵我或者要扣我錢我也認了。
可是我等來的,只是安安靜靜。
李秋石這個大男人居然又哭了。
楚願這次看著更瘦了,整個人唇色都發白。
我一進門,他們相顧無言。
「對不起,我告訴他你的事了。」
進門先道歉,總能有點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