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也在一旁附和:「對啊,我問過醫生了,就是要你一點骨髓,晚晚腎臟也有點問題,可能要你換一顆。」
「但是你後半輩子都只用享福了哦。」
我沒說話,陪我一起來的鄰居受不了了。
「呸,不要臉的玩意,滾,筱筱,跟我回家。」
「他們說話,我聽著就想吐。」
他們恨不得上手,最後又忍下來,拉著我要我出門。
女人在我身後喊:「你那個後媽,不是生病了嗎,錢你隨便開。」
「你應該缺錢的。」
10
何幸福就是這個時間到的。
她身後還跟著小區的鄰居,像是害怕她被欺負似的,全都站在她身後給她撐腰。
他們議論紛紛:「幸福,什麼病啊,我女兒喜歡你做的糖餅,你可要好好的。」
「對啊,到底怎麼了,我們大家一起幫忙就走出來了。」
身邊鄰居也扭頭問:「你說清楚,幸福怎麼了?」
女人開口說:「大嫂告訴我的,她從垃圾桶里撿到病歷單,何幸福得了乳腺癌。」
癌症。
我從來沒有聽何幸福說過,她甚至沒有去過一次醫院,她自己都沒放在心上。
何幸福衝進屋裡,拉著我的手:「走,回家。」
我沒有動,問她:「真的假的?」
何幸福不回答,鄰居也跟著問她:「真的假的啊,你別不把這個病當回事。」
「筱筱還這麼小,你還要看著她上大學結婚呢。」
何幸福一直沒說話。
自從搬出了這個家,她每天早早出門,回來就是做飯收拾房間。
我們的交談少之又少。
我看著她又問:「何幸福,你告訴我。」
大嫂出來打了圓場,她拉著我的手說:「筱筱,病歷單是我看到的,是真的,嫂子不會拿這個開玩笑。」
「你現在就幫了你媽,我們在場每個人都會拿到錢,何幸福也能治病,皆大歡喜。」
女人此時像是想起了什麼,連忙說:「只要蘇筱同意,在場每個人我都會包兩萬紅包。」
鄰居們聽到女人說的話,紛紛扭頭去看她。
女人像是被鼓舞:「只要蘇筱同意。」
「砰。」
不知道誰不小心碰掉一個玻璃杯。
碎片炸了一地。
一個鄰居開口:「呸,沒良心的東西,你要筱筱的命換你女兒的命,不要臉。」
各種聲音響起,炸開了鍋。
鄰居奶奶緊緊抱住我,對我說:「筱筱,你直接回家,幫忙的事你想都不要想。」
「你頂著巴掌回家那天我都心疼,她們真不是東西。」
所有人亂成一團。
趁亂中,女人被扇了一巴掌,清清脆脆的一聲響。
「不要臉。」「還有臉回來。」「你是不是人。」
爸爸想伸手阻攔,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老蘇,這麼多年你沒有孩子,你不懷疑懷疑自己的問題,只顧著娶媳婦,別給別人養孩子。」
整個屋子裡的人亂成一團。
我看見陪著我來的嬸嬸拽著女人的頭髮。
「何幸福心軟,筱筱心軟,我們可不。」
「滾遠點,以後。」
鄰居奶奶把我和何幸福推到門外,又一次囑咐我:「筱筱,你回家,幫忙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錢你不操心,我們這麼多人呢。」
11
何幸福對她生病這件事閉口不談。
她執拗起來,我絲毫沒有辦法。
所有人都說讓我好好上學,但是我怎麼可能安心呢。
我去學校找到了程安矜。
自從把他刪除後,這是我第一次找他。
我不知道乳腺癌要多少錢,但是他送我的那根鋼筆八千塊。
我想問他借一萬塊錢。
但是我沒想到得到的是拒絕。
他搖了搖頭:「我借不了。」
我垂下頭笑了一聲,我早該想到的,我何必來自取其辱呢。
在學校的後操場,我和他小聲說過我的心事,那時他又慌又心疼,最後只能笨拙地拿出一顆糖哄我開心。
但是只要涉及江晚,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和我解釋:「江晚家我不能得罪,我們是青梅竹馬,我應該照顧她。」
我信了,他送我蛋糕、送我鋼筆、送我各種各樣的禮物。
我盡力地去還。
直到江晚看見我手裡的鋼筆,她問我:「程安矜送的?」
我沒回答,她接著說:「你也好意思收,你知道多少錢嗎?」
第二天就發生了她誣陷我這件事。
他開了口:「你幫幫江晚吧,江晚父親有傳染病,你親生媽媽也生了病,沒人能救她,只有你。」
我看著程安矜,他臉上的慌張不似作假。
那時江晚和我說:「你知道程安矜為什麼和你在一起嗎?是為了氣我。」
「我們鬧彆扭,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氣我。」
當時我不相信,但是此時我不得不承認,是我看錯了人。
何幸福最近學會了留便利貼,今早貼在冰箱的便利貼上畫了一條魚,告訴我晚上要吃魚。
昨天晚上睡前,她還要我一個肯定回答:「你說,你不會去幫忙。」
我答應過何幸福,我不會去幫忙的,她等著我回家呢。
「我不。」
和我本應該是最親近的人都覺得我不重要,他們覺得他們想讓我幹什麼我就要幹什麼。
我要是順著他們,去醫院幫了江晚。
何幸福怎麼辦,我許過願望,希望何幸福開心。
我起身,直接忽略了程安矜。
「我要回家了。」
12
程安矜並沒有走,他跟在我身後:「那你媽媽的病怎麼辦,乳腺癌,拖下去是要人命的。」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答應了何幸福。
不去就是不去。
鄰居看見有人跟著我,率先上來趕走了他。
「哪來的野小子。」
她把我送回了家,何幸福早早下班回家,她在廚房熬魚湯,整個屋子全是魚湯的鮮甜味道。
她比剛搬過來時更瘦了,圍裙帶子鬆鬆垮垮地系在腰上。
我該怎麼辦呢?
手機振動,我率先看到的就是幾條陌生簡訊。
「我現在就能把錢打給你,你陪她做完手術,你來幫晚晚。」
「我可以給你一筆錢。」
「你現在不答應,以後再扭頭來找我,這筆錢我不一定能給了。」
我看著幾條陌生簡訊,已經能想像到對面人發簡訊時的表情。
還不等我多想,聊天框里更多的消息涌了出來。
「班長,你是不是缺錢啊,怎麼不找我,找別人幹什麼?」
「之前我是不是總抄你作業,我現在要你幫我補習,補習費給你。」
「你幫我帶過早餐,我都沒給你錢,我錯了,嗚嗚嗚。」
······
一筆筆的錢用不同藉口轉了過來。
我一個個感謝,承諾以後一定會還。
我想先拉著何幸福去檢查,念頭剛起,門被敲響。
是昨天那個嬸嬸,她看見我,把一張卡塞進我手裡。
何幸福從身後出來,嬸嬸說得很快:「我們一整棟樓的鄰居湊了點錢,你們拿著。」
還不等我說話,她已經先擺手:「我就回去了,你們別客氣,一定要把病治好。」
幾乎是她剛走,門又被敲響,是住在樓下的人。
她遞過來一個紅包,說:「感謝幸福下午幫我帶孩子,真的是幫了我大忙。」
她把紅包塞進我手裡,不容拒絕。
我收拾好東西打算和何幸福去醫院,她不肯去。
磨磨唧唧地就在家裡。
她搪塞我:「就是小病,會自己好的,你去睡。」
我第一次發脾氣:「什么小病,癌症,和癌沾上關係的。」
「你要是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要我怎麼辦?」
何幸福這個人犟,她坐在沙發里不肯走,勸我:「你把錢還回去,我有。」
「攢著給你上大學的。」
我坐在地上看著她,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
我們的生活過得好不容易像樣一點,為什麼要我們經歷這些。
口袋裡的銀行卡和紅包硌著我的胳膊,提醒著我要去幹嘛。
我把頭磕在何幸福腿上:「我求你了,我們治。」
她還想勸我:「筱筱,你這麼小,還不了,以後壓力大。」
「我求你了,媽。」
沒有血緣關係的兩個人,就這麼相依為命。
何幸福在視頻里、在外人面前一口一個:「我女兒。」
但是在我面前, 總是克制又克制地喊我:「筱筱。」
這是我第一次喊她媽媽, 也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大哭了起來。
我哽咽著說:「你走了你讓我怎麼辦。」
當女兒的總有耍賴的權利,眼淚就是武器。
我一顆顆眼淚砸下去。
她拍拍我的肩膀, 嘆了一口氣, 妥協開口:「走吧,去醫院。」
我們到醫院時才知道那張卡有多少錢, 整整十萬。
一整樓里幾十戶人家, 大家都不富裕, 但是一點點湊了這麼多錢。
我等著檢查結果, 何幸福因為工作原因睡得早,她不肯一個人回家, 頭搭在我肩膀上時, 我才意識到她靠在我肩膀上睡著了。
結果後半夜才出來,我沒有吵醒何幸福。
把她腦袋扭到一邊,自己去領結果。
每走一步我都害怕,萬一結果不好怎麼辦, 萬一何幸福真的離開我怎麼辦。
但是萬幸的是。
良性。
醫生讓我不用擔心,說發現得早,手術成功幾率很大。
我的心總算踏實了幾分,我回去時, 何幸福還在睡。
我蹲在座椅前面看她,有風順著窗戶縫隙吹過來。
我才意識到快冬天了。
我看著她眼角的細紋,這個冬天,何幸福能幸福嗎?
13
我的親生母親依舊不停地給我發簡訊。
由最開始的客氣,變成毫不掩飾的傲慢。
「你最好快點來醫院, 你幫忙後我能給你點錢, 你再拖下去, 錢都沒有了。」
「我把醫院地址發給你。」
「你來不來, 你難道不管何幸福了?」
她自從見我就是⾼高在上的模樣, 她認為我一定會同意。
她看不起我們小巷子⾥的每⼀戶人家,她也想不到手術費就是這麼籌出來的。
⼿術預約在下周, 何幸福很害怕。
她把她⼿里的錢全轉給我了, 罕⻅地和我⼀句句說著話。
「筱筱,拿著錢,不要被賣來賣去。」
我想起她是被奶奶買來的。
我翻身抱住她, 小聲開口:「媽, 不會的, 以後我們要一起⽣活。」
她依舊很怕:「我會不會說不了話。」
童年留給她的陰影讓她現在還害怕。
我拍拍她的背安撫她:「不會的,⼿術結束你就好了。」
她的⼿術很順利。
醫⽣說在醫院觀察一個月, 沒問題就可以出院了。
她住院這段時間, ⼩區里有⼈來看她。
她們講⼋卦似的告訴她,我爸爸最後沒能結婚。
那⼥⼈和別人糾纏不清, 正好被我爸撞⻅了,任憑那女⼈說孩⼦是他的, 我爸也不相信,兩家打了⼀架,就這麼⻩了。
我親⽣母親現在天天去⼩區找⼈, 讓我不要回去。
但是何幸福對這些⼋卦不感興趣,她只看著我。
等所有人都走了, 我看著她告訴她:「我會讓你幸福的,相信我。」
她告訴我:「遇見你,已經很幸福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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