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會變的。」
我說:「江懲,你不愛我了嗎?」
「我……」江懲張口要答,卻不知為何頓住了。
我又問他:「如果我出意外你會緊張嗎?」
「當然,不然我為什麼站在這裡。」江懲這次沒猶豫。
但他說完立即抬手,接通電話。
江風送來余曦染著哭腔的話。
「江總,你去哪裡了?你為什麼不讓我住在江家?你前一段時間還跟我說,你要給許沫一個合理的身份,讓她選要不要換種生活方式,現在又為什麼去追她?」
「是不是誰用這招搶你都能成功?」
「那我也要走,我也要自殺,你來不來找我?」
江懲一聽就變了臉色。
他提腳要走,我喊了他一聲。
卻在站起來那一秒,腳下一滑,直直往江中墜落。
我看他急切呼喊,瘋了般叫我的名字。
然後他的臉掉幀、錯位、抖動。
我閉了閉眼。
真好啊。
我要離開了。
4
我回到了現實世界!
我沒想到,我竟這樣回到現實世界。
我終於不用在無解的難題中與江懲相互磋磨,相看兩生厭。
最後成為一對怨侶。
我急切地巡視四周,還是我的畫室,還是我的顯示屏。
我手裡還握著畫筆。
我是一個畫手,一直給一個工作室供稿。
江懲不是我創造的,我只是根據甲方的要求,畫出江懲的樣子,江懲經歷每個情節時的一舉一動。
就算這樣,親眼看到江懲經歷父母死後的悲痛,我下意識也是害怕的。
怕自己成了劊子手。
見到筆下的人物如活人一樣,才意識到他們的哭喊是伴著血肉的。
我想,我會被江懲的怨念吸到漫畫中的世界,也是因為這點。
我趕緊給工作室發去消息,要求解約,以後再不碰和江懲有關的任何東西。
還沒等到回復,我竟又回到漫畫世界。
只不過,這次我眼前的不是江懲,而是一扇包廂門。
我推開一條縫,裡面的聲音清晰傳來。
「江哥,嫂子離開很久了,你別整天喪著一張臉。」是有人在勸江懲。
江懲自顧自地抽煙,沒說話。
余曦卻很不高興:「什麼嫂子啊,你嫂子不是坐在你面前嗎?」
她指了指自己。
說話那人悻悻地賠了罪,倒了杯酒給江懲喝。
江懲按滅煙。
拿起酒一飲而盡。
見江懲面上辨不出喜怒,有人大著膽子問:「都一個月了,各種打撈隊都快把江面擠滿了,也沒打撈到許小姐,還要撈多久啊?」
「就是啊江哥,再撈下去沒意義,人泡那麼久,撈上來也沒法看了。」
「人死不能復生,女人那麼多,你別總是想著許小姐,看你整天這麼魂不守舍的,哥們難受。」
江懲明白,我是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怎麼打撈都沒用。
他面上露出一抹悲色:「叫打撈隊都撤了吧。」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江懲為何突然改了主意。
只有餘曦歡喜:「要我說你早該這樣做,江總,原來你和許沫住的那套房子徹底空出來了,是不是該換人進去住了?」
「你放心,我不嫌晦氣,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住哪裡都可以。」
「只是我覺得你沒必要守著那套房子,裡面都是許沫生活過的痕跡,你肯定很反感。她用跳江的方式讓你記住她,你回去還要看到和她有關的東西,多膈應啊。」
「那我給你新買一套怎麼樣,又大又好,比現在這套還要好?」江懲摩挲著余曦的下巴。
本是親昵的動作,卻讓余曦瞬間僵硬。
她哆嗦著:「江總,你現在好可怕,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
「你能不能別怪我,你知道的,我從小沒爸媽,沒人教我做人的道理。」
「我也想有爸媽陪伴,可他們早早離開了,我有什麼辦法。」
江懲像被針扎了。
迅速縮回手。
我知道,他想起他父母了。
我不想再看下去。
也不想讓江懲知道我重新回到了這個世界。
趕緊離開,卻不小心發出動靜。
江懲立即起身,大跨步邁過好多東倒西歪的酒瓶。
拉開包廂門。
瞬間紅了眼眶:「許沫。」
5
我想躲,江懲眼疾手快地抓住我的手:「沫沫,你去哪裡了?」
「不,不行,我不能激動,可是我控制不住,沫沫,我好想念你,我甚至想跟著你一起消失在這個世界。」
他說著來抱我,我拼盡全力推他。
推不動,我喊余曦的名字:「還不快點把他拉走!」
經過剛才,余曦是猶豫的。
可她更不能容忍我把江懲搶過去。
她走到江懲身邊,誇張地「哎呦」一聲,暈倒在江懲身上。
江懲暴躁地把她推開:「別再使這些拙劣的伎倆,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余曦倒在地上,痛到失聲。
她不是裝的,她的腿間流出鮮血。
江懲的瞳孔被那觸目驚心的紅色一蟄。
他趕緊捂住我的眼。
他想解釋什麼,我終於能推開他。
退後一步:「江懲,你真可笑。」
說完趕緊離開當場。
走在路上,是難以忍受的寒冷。
這個世界已經入冬了。
我搓著胳膊,突然,再次摔回現實世界。
眼前寂靜溫暖的屋子,讓我一時間有些錯亂。
我晃晃腦子。
儘量讓自己記住現在身處何處。
提示音響起。
工作室態度強硬地把違約金退回,並且呵斥我沒有契約精神。
我趕緊給他們打去電話,表示會當面致歉。
但與江懲有關的一切,我堅決不會再接觸。
還有,我必須儘快弄明白,我為什麼還能進入漫畫世界。
我要怎樣才能不進去。
正此時,工作室回復我,人不必去了,把這部連載多年的漫畫加個完結章就可以。
他們的原話是:「許小姐,再畫最後一話吧,你總要給你創作了五年的人物一個完美結局。」
「江懲父母的死是為了刺激江懲放棄從醫,轉而建立起龐大的商業帝國,幫助更多失去父母的人。」
「可他現在還在受萬人唾罵,想做的事一點都沒完成,你忍心看他落得這樣的下場嗎?」
我一愣,確實。
我從第一次進入漫畫開始,就沒再握過畫筆。
我在漫畫中經歷的一切,也沒有被記錄下來,無人知曉。
在那些追讀的人眼裡,他們的主人公還在巨大打擊中一蹶不振。
他們迫切等待下一話更新。
我重新拿起畫筆。
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完結這部漫畫。
只有我知道,漫畫里的江懲已經變了。
他已經度過那次打擊,走了很遠很遠。
但他的每一步中,都有我的陪伴。
我該抹掉我存在的痕跡,可……換成什麼呢?
我突然聽到江懲呼喚我的名字。
渾身一抖。
眼前的顯示屏開始自己出現畫面。
畫面里,江懲沒在那個雨夜見到我,而是見到了另一個人。
漫畫原定的女主角。
6
畫面里,江懲沒遇見我,而是遇到給他撐傘、給他溫暖懷抱、鼓勵他振作起來的夏至。
他們很快熱戀,攜手共渡難關,建立起江氏,幫助無數在苦難中掙扎的人。
尤其是失去雙親的孤兒。
這是一個很完美的結局。
我在想,要不就這些把這些內容發給工作室。
可就在這時,畫面變了。
那個完美的結局迅速消失。
女主角的臉也成了我的臉。
我驚掉的手中筆。
眼睜睜看著我身穿潔白婚紗,和江懲站在神聖的教堂里互換戒指,共宣誓言。
我們執手相握,互許餘生。
畫面快速閃動我們人生的各個時間段,直到我們白髮蒼蒼,躺在病床上。
用渾濁卻無法遮掩愛意的眼睛,望著彼此。
互許來生。
我站不穩,重重撞在桌角上。
鑽心的疼痛讓我彎腰蜷縮。
不可能的,我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就在此時,我周遭的一切變了。
我又出現在江家。
面前,是江懲又哭又笑的臉:「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我突然湧上深深的無力感。
我說:「江懲,你是怎麼讓我來到你的世界的?」
江懲死死握住我的手,生怕我什麼時候又會離開:「我只是在想念你,沫沫,我現在才知道,從前日日能見到你的日子有多幸福。失去你這段時間,我嚇壞了,答應我,再也別離開我好不好?」
我說:「然後再像從前那樣,你不知什麼時候又消磨掉熱情,說你心死了,再也無法跳動,理直氣壯去找別的女孩兒?」
男人碩大的身軀變得佝僂,他頭抵在我腿上,肩膀不斷聳動:「這次不會,以後不會的,我愛你,我知道自己有多愛你,我會嘗試在這樣的日子裡維持對你的愛意。」
「或者我們就像這樣,你一次次離開,我一次次期待你回來,每次都是驚喜,這樣也很有樂趣,不是嗎?」
我終於忍不住扇了他一巴掌:「你究竟當我是什麼?」
「隨你心意來去,在你把我遺忘到一邊時苦苦等待,等你回心轉意。」
「或者你永遠不會回心轉意,我不斷思維反芻,消耗自己,猜測你究竟會什麼時候想起我。」
更甚的是,我不愛江懲了,我想開始新的生活。
可就在我新生活開始的時候,我突然被江懲叫到漫畫世界。
他不放我走,我就一輩子都走不了。
這算什麼?
我最多算江懲的一個私有物。
喜愛時,是時刻擺弄的精緻玩偶;
不愛時,是破爛的娃娃,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江懲不斷搖頭,不肯放過我:「我該怎樣,才能讓你全身心信賴我?」
7
我怎麼都不會相信江懲。
就算他說的是事實。
從此以後愛我,絕不變心,直到生命完結。
我也不會接受他的提議。
我無法接受自己的命運再被別人掌控。
眼前能做的,只有讓江懲對我死心。
我先去找了余曦。
她流產了,還在病房裡躺著。
見到我,眼裡的惡毒如有實質:「你來幹什麼,笑話我?」
我說:「對,笑你愚蠢又無能,惡毒又廢物,連江懲這樣的人你都沒辦法抓牢攥緊,你好意思當小三兒,說出去不嫌丟人,你在姐妹圈裡抬得起頭?」
余曦沒想到我會這樣直白地譏諷她,停滯一瞬,然後瘋了般夠到一切能夠到的東西朝我砸來。
但我被江懲護住,一絲一毫都沒傷到。
余曦沒想到江懲會來,她直接拔下手上的輸液器,狼狽下床,撲倒江懲腳邊:「江總,你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你嘴上說再也不要見到我,其實還是放不下我。」
「還是你其實喜歡孩子?你渴望做父親,我知道的,你別擔心,我還能懷孕,我給你生個孩子好不好?」
江懲一腳踹在余曦胸口。
「你是不是瘋了,我說過,你要是再惹怒沫沫,我絕不饒你!」
余曦劇烈咳嗽,可她又怕失去辯解機會,強忍著斷斷續續地說:「許沫才不會生氣!她不在乎你,怎麼會生氣!別說我剛流掉的孩子不是你的,就算是你的,我甚至把孩子順利生下來,她都無動於衷。」
「如果不信,你和我生個孩子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