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過去,小聲問:
「媽,你不生氣啊?」
「為什麼要生氣?」
我媽狡黠一笑:「路邊天天那麼多狗亂叫呢,我氣得過來嗎?」
我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13
我們倆誰都沒把林建軍當回事。
因為我媽要著手開分店了。
我媽的執行力向來驚人。
她說要開分店,第二天就開始滿城跑,考察地段。
最後,我媽把第一家分店選在了大學城附近。
那裡年輕人多,消費能力強,而且對新事物的接受度高。
店面敲定後,最大的問題來了——誰來管?
我媽的精力有限,一個店已經讓她忙得團團轉,分店必須找一個信得過的人。
招聘啟事一貼上去,來應聘的人還真不少。
我媽面試了好幾個。
有履歷很漂亮,在好幾家大型連鎖餐飲干過的,一開口就是各種商業模型、引流策略。
但當我媽問他如果湯底成本太高,影響了利潤時該怎麼辦,他卻推了推眼鏡,侃侃而談:
「這很簡單。核心配方不變,但在一些輔助性香料上,可以用次一等的替代品或者減少用量。普通顧客是嘗不出來的,這樣既能保證核心口感,又能有效控制成本。」
我媽笑了笑,沒說話,只說讓他回去等通知。
人一走,我媽就對我說:
「這個人不能用,他對食物沒有敬畏,今天敢為了利潤換香料,明天就敢為了利潤用不新鮮的食材,我們的招牌遲早砸在他手裡。」
也有剛畢業的大學生,熱情洋溢,說得天花亂墜,還在面試呢,就一口一個「師傅」喊起來了。
對於同樣的問題,他笑得十分自信:
「咱分店不是開在大學城嘛,大學生命硬得很,菜新不新鮮他們也無所謂的,麻辣燙不都那樣嘛!」
這都不用我媽說,我都看出來不太靠譜。
就這樣,一連面試了好幾天,我媽都不滿意。
直到一個叫劉文的女人出現。
14
劉文看起來三十多歲,穿著樸素,說話有些拘謹,簡歷也很簡單,只在幾家餐館當過十幾年的服務員。
她這次來也不是面試店長的,而是上一家倒了,她又一個人帶著女兒,不能沒有生活來源,便想問問我媽的新店招不招服務員。
我媽簡單聊了幾句後,便問道:
「如果湯底成本太高,影響利潤,你準備怎麼辦?」
劉文愣了一下,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才小聲道:
「那就只能我們自己辛苦一點,從別的地方省,比如水電啥的……但吃進嘴裡的東西,是不能省的。我也有個女兒,我希望她不管在外面吃什麼,都能是乾乾淨淨、安安心心的。」
我媽看著她,眼神亮了。
她又問:「如果店裡遇到無理取鬧的客人,你怎麼辦?」
劉文抿了抿嘴:
「先安撫,好好溝通。如果道理說不通,對方就是要鬧事,那也不能軟弱。開門做生意,和氣生財,但也不能讓人隨便欺負。」
面試結束,我媽終於露出了這幾天來的第一個笑容,直接對她道:
「你明天就來上班吧,先在總店跟我學一個月。工資底薪五千,以後分店交給你,利潤你拿兩成。」
劉文驚得瞪大了眼睛,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對著我媽連連鞠躬:
「謝謝老闆,謝謝老闆!我一定會好好乾的!」
我媽扶起她,笑了笑:
「你叫我蘭姐就行。以後我們不是老闆和員工,是合作夥伴。」
等劉文走後,我有些不解地問我媽:
「媽,你為什麼這麼相信她?」
我媽淡淡一笑:
「淼淼,用人,一看人品,二看需求。她是個單親媽媽,一個人帶著女兒,她需要這份工作,所以她會比任何人都珍惜這個機會,才會一心一意把店經營好。」
她頓了頓,抬起頭看著我,目光溫柔。
「最關鍵的是,她提到她閨女時的眼神跟我一樣。為了孩子,啥苦都能吃,這種人靠得住。」
我鼻頭一酸,重重點了一下頭:「嗯!」
15
劉文阿姨果然沒讓我媽失望。
她學東西很快,手腳麻利,而且特別能吃苦。
我媽傾囊相授,從如何辨別香料的品質,到火候的精確控制,再到底料的炒制手法,一點點地教。
當然,最核心的配方比例我媽還是留了一手。
她把幾十種香料提前按比例磨成粉,分裝好,交給文姨的,只是最後的炒制和熬煮工序。
「我不是不信你,但這是我們母女倆的安身立命之本。」
我媽說得很坦誠。
文姨連連點頭,表示理解:
「蘭姐,我懂。你能把這麼重要的手藝教給我,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一個月後,大學城分店正式開業。
文姨帶著我媽給她配的兩個店員,把小店打理得井井有條。
開業那天,生意異常火爆,文姨忙得像個陀螺,但臉上始終掛著熱情洋溢的笑容。
她女兒是個很文靜的小姑娘,比我小几歲,放了學就乖乖來店裡,在角落的小桌子上寫作業,閒下來就幫著收拾碗筷。
我去看過幾次,看到文姨招呼客人時那發自內心的笑容,看到她女兒看著媽媽時那滿是崇拜的眼神,總會想起我和我媽剛開始時的樣子。
真好。
分店的成功,讓我媽看到了擴大規模的希望。
半年後,我媽又在市中心開了第三家分店。
店長是一位遭遇了中年危機的下崗大姐,同樣也是我媽親自面試、親自帶出來的。
市中心店的租金是大學城的五倍,客流雖大,但壓力也隨之而來。
媽媽為此熬了好幾個通宵調整菜單,推出了幾款針對白領的輕食套餐,才站穩腳跟。
三家店像三台印鈔機,源源不斷地朝著小目標靠近。
我媽越來越忙,她不再需要親自守在店裡燙菜,但每天都要巡視各家店,檢查底料的品質和店裡的衛生。
我們也從那個充滿了不好回憶的老破小,搬進了一個一百多平的商品房裡。
房子不算太大,但已經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了。
16
又一次考試過後,我拿著 146 分的數學試捲去找我媽簽字。
走進書房,卻發現她正在看書。
「媽,看啥呢?」
我媽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指著書上的字對我道:
「淼淼,現在我們只有三家店,我還能跑得過來。要是以後有十家、二十家呢?總不能讓我長出三頭六臂吧。」
「所以你是想……」
「等規模再大些,我要建一個中央廚房。以後所有的底料、半成品,都在那裡按統一的製作統一標準、統一配送。這樣,我才能保證每一家『趙小姐的麻辣燙』,味道都是一模一樣的!」
我徹底跪了。
每當我以為這已經是我媽能做到的上限時,我媽就會輕描淡寫地讓我知道,她的事業才剛剛開始呢!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我快高考了。
這兩年里,「趙小姐的麻辣燙」已經成了我們這個城市一張響噹噹的美食名片。
分店開到了第五家,每一家的生意都火爆得不行,第六家也正在籌劃中。
我媽正式成立了公司,成了別人口中的「趙總」。
她沒怎麼變,只是衣著更得體,氣質更從容。
林建軍已經徹底消失在了我們的生活中。
偶爾我會從以前的老鄰居口中,聽到一些關於他的消息。
據說他那個所謂的投資公司,其實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他把彩票中的錢,加上從親戚朋友那裡騙來的錢,一股腦全投了進去,妄想著一夜暴富。
結果,不到一年,那個合伙人就捲款跑路了,只給他留下了一屁股的債。
他那輛騷包的二手寶馬早就被抵了債,那個叫露露的小女友一見他沒了錢,第二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從大富翁的大夢裡摔了下來,摔得比誰都慘。
林建軍想回來找老鄰居們借錢,可大家誰不知道他當年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沒一個人搭理他。
他為了躲債跑去了外地,徹底沒了消息。
我媽聽了,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我們太忙了,忙著規劃未來,忙著把日子過得更好,根本沒空去理會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我媽的中央廚房已經建起來了。
乾淨明亮的廠房,標準化的生產線,每一鍋底料都嚴格按照配方和流程生產,再由冷鏈車配送到各個分店。
有了中央廚房,我媽終於從繁瑣的品控工作中解脫出來,開始全心全意陪我備戰高考。
六月,天已經熱得厲害。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我步履匆匆離開考場,老遠就看見我媽戴著墨鏡,手捧一大簇鮮花,笑盈盈地看著我。
我連跑帶跳衝過去,我媽對我張開手,歪了歪頭:
「怎麼樣?」
我撲進我媽懷裡,興奮道:
「妥了!瞧好吧您!」
我媽捏了捏我的臉,把手上的袋子遞給我:
「喏,最新款的手機,還有你喜歡的盲盒,媽媽給你都端盒了!答應你的,媽媽都會做到!」
我跳了起來,在我媽臉上大大親了一口:
「媽媽,我愛你!」
17
成績出來,我考上了本市最好的一所大學,讀了自己喜歡的金融專業。
我媽大手一揮,直接在我學校附近買了一套小公寓,方便我上學。
大二那年冬天,我媽的第七家分店即將開業。
有所不同的是,這家店開在隔壁省城。
這也就意味著,我媽的事業又上了一大個台階。
開業儀式定在周六,我們提前一天趕了過去。
那是一個很氣派的臨街店鋪,上下兩層,裝修得十分講究。
門口擺滿了祝賀開業的花籃,紅色的地毯從店門口一直鋪到街邊,還有本地的美食媒體和網紅在做直播。
我媽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米色風衣,站在門口和前來道賀的老朋友們寒暄。
文姨和另外幾個店長也來了。
她們現在都是公司的元老,個個容光煥發,和我媽站在一起,像一群並肩作戰的姐妹。
看著眼前這熱鬧的場景,我打心底里為我媽感到驕傲。
吉時已到,剪彩儀式即將開始。
司儀正說著熱情洋溢的開場白,人群外圍忽然一陣騷動。
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男人,瘋了似的推開人群闖了進來。
他頭髮油膩地結成了綹,鬍子拉碴,身上那件夾克又髒又破,整個人散發著一股酸臭味。
他一邊往裡沖,一邊聲嘶力竭地嚷嚷著:
「趙蘭!趙蘭在哪裡!我要見趙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不速之客身上。
我媽眉頭一擰,對著保安使了個眼色。
保安反應很快,立刻上前架住了流浪漢的胳膊。
那流浪漢還在不甘心地嘶吼,但根本比不過保安的力氣,很快被拖了出去。
我有些驚疑不定,卻被我媽牽住了手。
她的手很穩,也很溫暖。
我媽拿起話筒,對著大家聳了聳肩:
「嘖,多麼樸實無華的商戰啊。」
來賓們頓時露出了「懂得都懂」的微笑。
剪彩儀式順利進行,五彩的禮花在空中綻放。
在一片嘈雜中,我媽終於在我耳邊抱怨了一句:
「也不知道哪來的人,真晦氣。」
我想起那人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搖頭笑道:
「誰知道呢,別管他了,多半是個瘋子吧。」
18
那天晚上,我媽在省城最好的酒店訂了慶功宴。
宴會上,我媽舉起酒杯,眼眶微微發紅。
「我趙蘭這輩子沒什麼大本事,前半輩子活得挺窩囊的,以為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但好在我不認命,這不, 又活出個人樣來了!」
她看向文姨她們,語氣真誠。
「我一個人什麼都幹不成,是我們一起,才有了『趙小姐』的今天,當然——」
我媽望著我, 眼中泛起淚光。
「還有我的淼淼,謝謝你,無論什麼時候都陪在媽媽身邊。」
掌聲雷動,有不少阿姨不約而同抹起了眼淚。
我也忍不住哭了,哽咽著抱住我媽。
「媽, 咱母女倆說什麼謝啊,沒見網上說嗎, 母女就是天然的同盟!」
我媽摸著我的頭髮,笑道:
「說得對, 母女是天然的同盟!咱們這一杯,敬天下所有的母女!」
「乾杯——!」
回酒店房間的路上, 我扶著喝了點酒的我媽。
她忽然問我:「淼淼, 今天看到他, 你……難過嗎?」
果然, 我媽其實也認出來了。
我搖搖頭。
「不難過。媽,從他扔下離婚協議書的那一刻,對我而⾔他就已經是個陌生⼈了。
「我的爸爸, 早就在他拋棄我們的那天,就已經死了。」
我媽沉默了很久,然後緊緊地抱住了我。
「有媽媽在, 你什麼都不用怕。」
「嗯!」
19
後來我聽說, 因為那天開業有網紅直播, 林建軍鬧事被債主們認出來了, 很快就被找到了。
他後來的⽇子,我沒再打聽過, 也不想知道。
大學畢業後,我沒有⽴刻進入我媽的公司。
我拿著我媽給我的創業基金, 和同學一起開了一家⼩傳媒公司。
我媽嘴上說著「瞎折騰」, 卻把她手頭的資源都介紹給了我。
我的公司漸漸走上正軌,雖然比不上我媽的麻辣燙帝國, 但也算小有成就。
⼀個陽光明媚的周末, 我陪我媽去江邊散步。
江⻛拂⾯, 吹起她鬢⻆的幾縷白髮。
「媽。」
我忽然開口。
「你覺得幸福嗎?」
我媽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幸福啊, 怎麼不幸福。」
她看著波光粼粼的江⾯,慢悠悠道:
「不⽤再看任何人的臉色,不⽤再委屈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想吃什麼就買什麼。我的女兒有出息,我的事業有盼頭。」
她轉過頭, 拉住我的手, 眼神亮得一如幾年前的那一天。
「淼淼,你看, 這不就是最好的⽇⼦嗎?」
我⽤力地點點頭,笑著抱住了她。
是啊。
有媽媽,有我。
有熱⽓騰騰的未來和觸手可及的幸福。
這就是我們最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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