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小紅書完整後續

比五千塊的工資更先到的，是我媽的信息：

「今天發工資了吧，乖女兒，記得給媽媽打 4000 塊家用。」

我猶豫再三回復，「媽，我智齒髮炎了，需要拔牙，能不能這個月給我多留 500。」

下一秒，媽媽電話打了過來，「乖女兒，媽媽知道拔牙只需要三百。」

「你花錢要仔細一點，家裡用錢的地方多。」

「這樣，你交 3650 吧，給你多留 50 塊，買點東西補補。」

掛電話後，我去小紅書搜性價比高的牙科診所，卻看見和我家一樣的桌子上面擺滿海鮮的照片。

配文是：「兒子今天踢球累了，好好給他補補。」

我點進去，更加確定，這就是我家。

裡面分享著許多爸媽、弟弟奢侈而又幸福的生活。

於是，我果斷答應獵頭，跳槽去距家兩千公里外的城市工作生活。

1.

我媽名為「幸福一家人」的小某書帳號，半小時前又更新了。

澳洲大龍蝦、鮮活的鮑魚、開邊的扇貝鋪滿了蒜蓉。

照片里，我弟柯彥正舉著一隻比他臉還大的螃蟹，笑得一臉燦爛。

我爸在旁邊給他剝蝦，我媽舉著手機，鏡頭裡滿是寵溺。

我關掉手機，口腔里智齒髮炎的腫痛直衝天靈蓋。

這就是我的家，一個把我當 ATM，把弟弟當寶的家，只有遠在鄉下的奶奶，還真心疼我幾分。

我劃開通訊錄，找到備註為「遠方-HR」的聯繫人，發了條信息過去。

「您好，請問之前您提過的那個雲城的工作機會，現在還在嗎？」

對方秒回。

「柯宛？我們老闆對你非常滿意，隨時歡迎你入職！」

「感謝，我下周就可以過去辦手續。」

放下手機，我打開電腦，新建了一個「辭職申請書」的文檔，完成以後發給了公司經理。

三個小時後，我坐在一家小牙科診所的椅子上。

沒有打麻藥，因為打麻藥要多加一百五十塊。

我想了想我卡的餘額，搖了搖頭，「醫生，直接拔吧，我忍得住。」

鉗子伸進嘴裡，我聽到撬動牙根時發出的咯吱聲，劇痛讓我渾身繃緊，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裡，又咸又澀。

牙齒帶著血肉被猛地拔出來的那一刻，我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只有一個念頭在腦海里瘋狂叫囂：忍住！這是擺脫他們的第一步，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醫生把沾著血的牙齒放在托盤裡，對我豎了個大拇指，「姑娘，你真是我見過最能忍的。」

我漱了口走出診所，剛回到租住的隔斷房，我媽的奪命連環 call 便跟來了。

我劃開接聽，還沒開口，她的聲音就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柯宛！你什麼意思？你怎麼可以辭職！」

我猜是公司經理告訴她的，他是我媽的一個遠房親戚。

「沒什麼意思，就是不想乾了。」

「你這個死丫頭，說得倒是輕巧！你現在把工作辭了，你下個月的家用怎麼辦，我們一家人跟你一起喝西北風嗎？你弟弟馬上要上大學了，你拿什麼補貼他？」

我聽著電話那頭我媽的咆哮，忽然覺得很可笑。

「媽，我的工資是五千，不是五萬。」

「五千怎麼了？五千就不是錢了？你沒出去工作之前，吃我的住我的，現在給你弟弟花點錢不是應該的嗎？再說了，你這份工作還是我給你介紹的呢，你這是想過河拆橋不成？」

畢業後就自己租房住了，每個月還要交四千塊的家用。

見我沒說話，我媽還在不停地咒罵：

「你這個白眼狼！我真是白養你了！翅膀硬了想飛了是吧？我告訴你，你別想甩開我們！你這輩子都得養著我和你爸，養著你弟弟！」

我默默地聽著，直到她罵累了，喘著粗氣，我才輕輕開口。

「媽，你說完了嗎？說完我掛了。」

沒等她反應，我直接掐斷了電話，然後將她的號碼添加到黑名單。

2.

第二天，我去公司辦離職手續，經理語重心長的勸道：「柯宛啊，不是我說你，你怎麼能這麼不懂事呢？你媽都打電話給我了，哭得那叫一個傷心。」

「家裡就算有點重男輕女，那也是你親媽。你一個女孩子，安安穩穩待在家裡，本分地伺候好爸媽，這才是女孩子最好的出路。」

「以後找個人嫁了，還能多一個人跟你一起孝順爸媽，幫扶弟弟，不也挺好的。」

「大家都是普通人，一輩子也就那樣。況且五千的工資不算少了，何必給自己那麼大壓力？你這一走就啥都沒有了，一切都得重新開始，不值得。」

我看著他，沒說話。

「聽我的，你現在回去跟你媽認個錯，我就當沒收到你的辭職信，怎麼樣？」

我拿起桌上的離職交接單遞給他：「經理，麻煩簽字。」

他的臉瞬間沉了下來：「你還真是給臉不要臉！」

簽完字，我沒再理他，徑直走向人事部。

他追了出來，在我身後大聲嚷嚷：「柯宛！你會後悔的！」

我沒有回頭。

我最後悔的，就是直到今天才下定決心。

離職手續辦得出奇地順利，或許是他們也覺得我這個月薪五千的崗位，沒什麼值得挽留的。

走出公司大樓，我開始處理我在這個城市最後的痕跡。

房子是租的，退掉就好。

一些帶不走的舊家具和雜物，我直接掛在了二手網站上，標價一元。

很快就有人聯繫我，是個剛畢業的學妹。

她看到滿屋子的東西，有些不敢相信，「學姐，這些……真的都一塊錢賣給我嗎？」

「沒錯，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就是今天之內全部搬走。」

學妹欣喜若狂，立馬打電話叫來了朋友和貨拉拉。

一下午的時間，我那間小小的隔斷房就被搬空了，只剩下一個行李箱和我的背包。

我站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感覺前所未有的自由。

手機震動了一下，柯彥發來了消息：

「姐，你什麼意思？你怎麼可以把咱媽的號碼給拉黑了！她差點被氣出來心臟病，你趕緊把她從黑名單里放出來！」

緊接著是我爸的消息：「你個孽女！你敢拉黑你媽！你信不信我上你公司去找你！」

弟弟總是這樣，永遠站在我媽那邊指責我。

我爸很少聯繫我，除非是我媽讓他來給我施壓。

我把他們的聯繫方式全部拉黑，包括後來用其他陌生號碼發過來的信息也一樣全部拉黑，直到我的手機不再有消息提醒。

我訂了第二天一早去雲城的機票。

晚上，我找了個便宜的旅館住下，拔掉智齒的牙槽還在隱隱作痛，我卻睡得格外安穩。

這是我畢業三年來，睡得最踏實的一覺。

第二天清晨，我拖著行李箱，踏上了去機場的路。

就在我準備進安檢的時候，我爸氣喘吁吁地攔在我面前。

「柯宛！你要去哪兒？你真的要走？」

我看著他，心裡沒有一絲波瀾。

「爸，請你讓開。」

他一把抓住我的行李箱，「你這孩子，你不能走！你走了，家裡怎麼辦？你弟弟怎麼辦？」

我有些厭煩，「放手。」

他耍賴似的坐在我的行李箱上，「我不放，除非你答應我不走！你今天要是敢走，我就死在這兒！」

3.

機場的人來來往往，不少人朝我們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

「大家快來看啊！這個不孝女，為了自己快活，不管父母死活了啊！」

他一邊喊，一邊拍著大腿，聲淚俱下。

我冷眼看著他表演，心裡甚至有點想笑。

這就是我的父親，一個只會在需要錢的時候才會出現的父親。

「爸，你鬧夠了沒有，這裡可是公共場所！」

「我鬧？哼！柯宛，我告訴你，這是你在逼我！你媽都氣得住院了，你還有心思往外跑？你有沒有良心！」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這大概又是他們的苦肉計。

「是嗎？哪個醫院？我去看看。」

我爸眼神閃躲了一下：「你別管哪個醫院！你趕緊跟我回家！」

我拿出手機，作勢要撥打 120。

「你不說也行，我讓救護車去咱家小區直接把我媽接上，別再耽擱了搶救！」

「你！你就非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嗎？一點都不顧及咱們的親情？」

「爸，我今年二十五歲了，不是十五歲，你們的把戲，我都倒背如流了，不想再配合你們表演了。」

「你不是一直把孝順掛在嘴邊嗎？你所謂的孝順，就是把我當成提款機，給你兒子鋪一條鑲金的路？你捫心自問，你配為人父嗎？」

他愣住了，我深吸一口氣，繼續說：

「我每個月五千的工資，給你們四千，剩下的錢，我要付房租，還有吃飯和坐地鐵。三年了，我沒買過一件新衣服，用的護膚品都是超市幾十塊錢的打折貨。」

「而你們呢？給我弟買上千的球鞋，帶他吃豪華海鮮大餐。我牙疼得半邊臉都腫了，想多留五百塊看牙，我媽卻只肯多給我三百！就連多給的五十都跟施捨一樣！」

「爸，我到底是不是你們親生的？就算是重男輕女，也要有個度吧！」

我爸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對著我們指指點點。

「這是什麼神仙父母，吸女兒血養兒子，還要倚老賣老，真不要老臉！」

「就是就是，這當爹的臉皮可真厚，她媽肯定也不是什麼好人，要不然能這麼縱容他作妖。」

「這都二十一世紀了，重男輕女的現象怎麼還這麼嚴重，我滴媽，這姑娘也太慘了。」

我爸的臉掛不住了，他猛地站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養你這麼大，你花我點錢怎麼了！沒有我，你能有今天嗎？你這個白眼狼！忘恩負義的東西！」

「爸，你是不是忘了，我上大學的學費，是我自己申請的助學貸款，生活費是我兼職打工掙的。你除了在我出生的時候貢獻了一顆精子，還為我做過什麼？」

我爸徹底呆住了，我趁機拉過我的行李箱轉身就走。

「柯宛！你給我站住！」

他在我身後咆哮，我沒有停下腳步。

就在我即將走進安檢口的時候，我爸突然沖了過來，從背後死死地抱住了我。

「柯宛！你不准走！今天你哪兒也別想去！」

他的力氣很大，我掙脫不開。

行李箱倒在地上，裡面的東西散落了一地，我新買的衣服、我的書、化妝品……還有那張我準備帶到新城市激勵自己的明信片，上面寫著：「前程似錦，未來可期。」

它被我爸踩在腳下，沾滿了灰塵。

我的理智在這一刻徹底崩斷了。

4.

我猛地回身，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肘擊中我爸的腹部。

他悶哼一聲，捂著肚子鬆開了手。

我沒有停頓，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行李箱，不顧一切地衝進了安檢口。

身後傳來我爸的咒罵和機場保安的呵斥聲。

直到坐上飛機，系好安全帶，我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飛機起飛時，我看著窗外越來越小的城市輪廓，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再見了，我吸血的家人，還有我憋屈的前半生。

飛機飛行了三個小時，降落在雲城機場。

一股濕潤溫暖的空氣撲面而來，和家鄉乾燥的空氣完全不同。

我深吸一口氣，感覺連肺都是舒暢的。

公司派了喻言來接我，她是一個很愛笑的女孩。

「柯宛姐，歡迎你！老闆特意交代我，一定要把你安頓好。」

她熱情地幫我把行李放上車，然後遞給我一瓶水。

「我們先去公司給你安排的公寓，你先好好休息一下，路上辛苦啦。」

公寓在市中心一個高檔小區里，兩室一廳，裝修得很精緻，陽台上還擺著幾盆綠植。

「這是公司給新員工的福利，可以免費住三個月，三個月後如果你想繼續住，可以跟公司申請按市場價八折續租。」

我站在明亮的客廳里，有些不敢相信，這比我之前租的那個暗無天日的隔斷房好上了一百倍。

「謝謝你。」

喻言笑著說：「不客氣啦，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你先休息，明天我再來帶你去公司辦入職。」

送走喻言，我一個人在公寓里轉了一圈，打開冰箱，裡面塞滿了新鮮的蔬菜和飲料，桌上還有一個果籃，上面貼著一張卡片：「歡迎加入，祝工作順利。――程昱。」

我捏著那張卡片，心裡暖暖的。

我換了身乾淨的衣服，然後去樓下的超市買了一桶泡麵。

不是因為沒錢，而是習慣了。

但這一次，我給自己加了兩個蛋和一根火腿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