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輔導的學生一模考了年級第一。
第二天,她爸媽就去教育局舉報我,要求我賠償十萬。
錢給了,可老伴的手術費交不上了。
把老伴的骨灰拿回來當天,我聽到那一家人舉杯慶祝:
「一節課敢收我五十塊,看我不整死那老東西!」
可二模成績出來後,家長瘋了,哭著求我繼續補課。
我看了眼老伴的遺像,笑了笑:「不了,我怕你們也整死我。」
1
拿著判決書從法院出來的時候,我的腿仿佛有千斤重。
我戴著老花鏡反覆看著判決書上的處罰。
個、十、百……十萬,真的是十萬。
可我和老伴的退休金全都用在了他的醫藥費上,僅有的十萬還是好不容易攢夠的手術費。
交了罰金,老伴的醫藥費怎麼辦……
我老眼酸脹急得心慌,顫顫巍巍地從口袋裡掏了速效救心丸來口服。
但還沒打開藥瓶,熟悉的譏諷就再度從身後傳來。
「呵呵,某些老登啊,老了老了臉都不要了!都說文人有風骨傲氣,你的風骨在哪呢?收錢補課!」
「社會風氣就是被你這種人給敗壞的!別人是教書育人,我看你這個老東西就是教書坑人!」
那對夫妻指著我的鼻子大聲嚷嚷,而我給補課的孩子陳歷卻穿著校服雙手插兜站在後面,一言不發。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我胸口悶得鈍痛還要強撐著解釋。
「我作為返聘教師不應該補課,我該罰,可當初是你們夫妻倆三番五次地登門求我的。」
我連連咳嗽了幾聲,「我一節課,一節課就收 50 塊錢,一共上了 40 節課,陳歷這次考了年級第一,我認罰,可、可罰款可以少一些嗎?」
我一輩子簡樸慣了,可我老伴還在等著錢做手術。
周圍的人一聽 2000 這個數字也愣了一下,驚喜的是竟然還有人幫我說話了。
「2000?40 節?這麼便宜?我還以為是一節課的價格呢。」
「你們該不會是過河拆橋吧。」
我期待地看著陳歷爸媽。
「做錯事了我認,能不能……」
話還沒說完,陳歷媽就忽然一個快步上來搶走了我手裡的判決書。
順便還打掉了那瓶救心丸。
心口好像更疼了,叫人喘不過氣。
下一秒,陳歷媽就把判決書懟在了我臉前。
「你個老綠茶在這裝什麼裝,我冤枉你?難道法律還會冤枉你嗎?判決書都出來了!你如果沒收高額費用,法院會讓你賠這麼多?」
「你是每節課只收了 50,但你老奸巨猾啊,私底下收了我們多少現金你心裡清楚!少廢話,趕緊拿錢,少一分我就告死你。」
我能感受到大家看我的眼神又變了變。
我摸著口袋裡的銀行卡,老伴病入膏肓的樣子又在我眼前閃過。
「趕緊給錢,你還想當老賴?」
活了七十多年,我第一次體會到老臉通紅的感覺。
下一秒,陳歷爸就直接動手翻我口袋,把銀行卡搶了過去。
拿到錢後,一家三口揚長而去,臨走前還警告我。
「以後注意點,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不怕有命掙沒命花!」
2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去醫院的,一路上腦子都亂鬨哄的。
我教書育人一輩子,因材施教,不想埋沒每一個孩子。
為了給老伴籌手術費,我們把自己的大房子租出去賺點錢,找了個不帶電梯的老破小住。
為了攢錢,我破了補課的戒。
可那 2000 塊錢,真的要付出老伴的命嗎?
剛到醫院,醫生就一臉為難地催促我。
「許老師,手術費和治療費不能再拖了,您老伴今天的情況很不好,馬上就要安排手術了。」
我眼睛一熱,頭都抬不起來。
「我去湊錢,我去湊錢。」
老伴躺在病床上,臉頰和眼窩都凹陷了進去。
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看到老伴艱難睜眼,我就連忙轉過去蹭了蹭眼淚。
「醫生說你情況特別好,做完手術就康復了。」
我想讓他別怕,但喉嚨里卻像是塞了一團棉花。
老伴和我說了幾句話後就沒精神地閉上眼了,我拿出手機又嘗試著給遠在國外的兒子打了個電話。
依舊是無法接通。
半個月前兒子和我說他要去進修一個月,可能會聯繫不上。
誰能想到半個月會發生這麼多事。
我急得一宿一宿地合不上眼,也請求中介把我們的那套房子賣出去。
但中介說合同期沒到,需要跟租客協商才能售賣。
可到了第三天,中介為難地說租客不想搬家時,老伴的病情忽然急劇惡化了。
我守在老伴床邊,半夜聽到那刺耳的滴滴警報聲時就被嚇醒了。
我親眼看著心跳檢測儀變成一條直線,緊接著一群醫生和護士就亂鬨哄地跑了進來搶救。
我被隔絕在所有人之外,大腦一片空白。
一陣天旋地轉後就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我也躺在病床上了,有個小護士守在我身邊。
「奶奶你終於醒了。」
「別動,您血壓太高了,也得住院幾天。」
我坐起來用手整理了一下頭髮,鋪天蓋地的悲傷席捲而來。
「不了,我得好好送走我老伴。」
我……也沒有錢住院。
我給兒子發了條簡訊,隨後就自己送老伴去了火葬場,親手送了他最後一程。
直到拿到那個小小一個的骨灰盒時,我才終於繃不住大哭了出來。
是我害了他,都是我害了他。
要不是想多給他賺一份營養費,十萬塊也不會被人拿走。
火葬場的工作人員怕我哭出事,專門派了人把我送到了家樓下。
我抱著老伴的骨灰盒麻木地往家裡走,但爬到三樓時,那戶人家的門忽然打開了。
陳歷一家就住在我們樓下。
他們夫妻倆虎視眈眈地瞪著我。
「該賠償的錢我都賠償了。」
話音落,陳歷媽就一把將骨灰盒掀翻了。
3
骨灰盒從樓梯上滾下去,老伴的骨灰散落了一地。
我愕然地看著她,積壓許久的情緒再也繃不住了。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賠錢了!這事和我老伴沒關係,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還想幹什麼!!」
我聲音顫抖,話都說不完整。
我一輩子都想著要言傳身教,一輩子沒和人紅過臉,現在第一次想不顧身份地衝上去罵她。
可我年紀大了,情緒激動時還要靠著扶手才能勉強站穩。
「我老伴還沒……他活了一輩子,他還沒入土為安,你們還想幹什麼啊!」
我一邊跪在地上捧起骨灰一邊崩潰地哭著質問。
秋天的大風順著窗戶吹進來,我眼睜睜看著一些骨灰被風吹散卻無能為力,只能難受地一下一下捶著胸口。
陳歷爸媽還指著我咒罵:「死人的骨灰這麼不吉利的東西你帶回來幹什麼!」
「你就住我家樓上,這晦氣玩意萬一影響到我兒子高考了你能負得了這個責嗎!」
「哭哭哭,要哭你就坐這哭吧,哭死了還能早點見他去。」
說完,他們就砰的一下關上了門。
我的心臟跟著顫了顫,用手帕擦乾淨眼淚後就趕緊一點一點捧起了骨灰,佝僂著身子回了家。
「是我對不住你。」
我坐下來一點點把骨灰盒擦乾淨,「你乾淨了一輩子,走了走了我還害得你被弄髒了。」
一個人的家裡安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枯坐了半天,直到忽然接到了房東的電話。
「你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這麼能惹麻煩,看群里!我都要被其他業主煩死了。」
我戴上老花鏡,找了半天才找到業主群。
看到裡面的內容後卻哽得說不出話來。
陳歷爸媽把判決書發到了群里。
「各位鄰居們看好了,401 那個道貌岸然的老教師高價補課,這些年不知道坑了咱們學生們多少錢,法院的判決書都下來了!」
他們說完後就有很多家長在下面附和。
「什麼?你說的是那個頭髮半白被返聘的老教師?我看她打扮得挺樸素的,咋還干這事?」
「樸素啥,樸素都是做給咱看的!你看她一大把年紀還那麼精神,這都是用家長們的錢滋養出來的,真可恨。」
「現在養孩子的成本越來越高就是被這種人弄的,高中補課市場價都快一千了,這不是逼得普通家庭沒有出路嗎,我最恨這種人了!」
陳歷媽又發了一條語音:「這種人留在咱們小區沒有半點好處,要我說就把她趕出去!」
「對,趕出去!!」
我想回應,但是卻越著急越弄不好這電子產品。
房東的電話很快就打了進來,「群里消息你都看見了吧,我沒招了,你今天就搬出去吧。」
「反正你這些年應該也掙了不少錢,不用裝著在這租房過日子了!」
今天?
我顧不得解釋,「能不能寬限……」
話還沒說完房東就把我刪除好友了。
我根本沒時間從悲痛中走出來,馬不停蹄地就要收拾東西了。
我和老伴的東西不多,最累贅的就是我積攢了一輩子的教案和筆記。
想想這次的事,我想割捨,但出了門還是又咬著牙回來背走了。
我拿著行李站在樓下,昔日那些笑臉相對的鄰居們紛紛趴在窗戶處看著。
「趕緊走吧!別住我們這!」
傍晚的秋風像刀子一樣往身上割。
我抱著老伴站在外面,卻無處可去。
4
我們的房子出租出去了,現在貿然把人趕出去肯定不妥。
於是我只能拖著行李往大街上走,走累了就在長椅上坐坐,心裡默默算著僅剩下的錢自己該如何過活。
好在我還有一份工作。
無處可去時,我想到了學校的教師宿舍。
第二天,我儘可能以好的狀態出現在了校園裡。
賠償的事傳了出來,同事那些後輩們個個都面色複雜地看著我。
「許老師,你補課是不該,可陳歷那孩子是不是也太沒良心了。」
「2000 塊錢,他就眼睜睜看著他爸媽要你那麼多!你家的情況我們都知道,這……」
我艱難地扯著嘴角看著自己的後輩們。
「這件事的確是我做錯了,陳歷……只是個孩子。」
對於陳歷,我是真的心寒。
但作為老師,職業素養不允許我把個人情緒發泄到孩子身上。
半個小時後,我準時出現在課堂,在黑板上寫下了今天的題目。
年輕老師們慣用的 PPT 我不會用,還保留著原始的教學方式。
但題目剛剛寫完,台下就傳出一聲嗤笑。
陳歷的話讓我心寒。
「你一個有前科的老師,怎麼還有臉出現在課堂上啊。」
粉筆瞬間斷了半截。
我僵硬著身子,難以置信地轉過身。
陳歷雙手環臂,大咧咧地靠在椅子上,神態像極了他父母。
「同學們是不是都還不知道呢,許老太婆!私下裡給我高價補課,已經被法院罰款了!」
同學們一片譁然,緊接著陳歷就開始煽動大家情緒。
「這樣的人不配當老師,也不配給我們上課,滾出去,滾出去!」
我教了一輩子書,多頑劣的孩子都遇到過。
可在陳歷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惡。
其他學生們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像是不知道該不該附和陳歷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