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結束後,安安陪我吃了個飯就連夜回去了。
「老師,我得儘快把視頻剪出來,把真相公之於眾。」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直忐忑不安。
但卻沒想到視頻內容發出後,罵我的人居然寥寥無幾。
反而還都是罵陳歷父母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那家長也太沒良心了吧,人家一大把年紀熬夜給你補課,補到年級第一啊!這老師的教學水平不必多說吧,價格還這麼便宜,是我的話都要供起來!」
「沒錯!!這是我們班的老師,陳歷還當著所有同學的面把她趕出了教室,離開了許老師我們成績都下滑了。」
「簡直就是狼心狗肺,你們家很缺那 2000 塊錢嗎?就是想訛人對吧,搶走人家老伴的醫藥費害得人沒了,良心都被狗吃了。」
還有同學發出來了我臨走的那天給他們連夜整理的筆記。
兒子舉著手機給我看,「媽,這些學生們發的內容衝上熱搜了。」
我不懂什麼是熱搜。
「意思就是有很多人看到,很多人關注這件事了。」
「媽,回城裡,我去陪你上訴好不好?」
10
離開這裡的那天我眼睛有些濕潤。
或許所謂的公道還能回來,但老伴卻永遠留在這了。
兒子陪我去走了上訴的程序。
聯繫律師的時候,忽然有好多律師在兒子的社交平台下面留言。
「許老師,我是一八屆的學生,還記得我嗎?可以免費代理您的案子!」
「還有我還有我,許老師,我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有需要馬上就到。」
這些學生們的評論看得我想哭又想笑。
還有人在評論區競爭起來了。
「我是勝率 99% 的金牌律師,老師,選我!」
「我我我!」
被寒透了的心仿佛在這一刻又漸漸有了溫度。
曾經我站在講台上,學生們爭先恐後舉手回答問題的景象也浮現在眼前。
我開始重新有了點信心。
我有錯,但真的罪不至此?
沒過多久,我又收到了一通陌生號碼的來電。
接通後那邊傳來的竟然又是陳歷一家的聲音。
陳歷媽的聲音依舊尖銳,「許愛禾!!你到底要搞什麼鬼,我兒子被你害得被全班同學孤立,成績一落千丈知不知道!!」
「你還上訴,不要那張老臉了你!」
陳歷爸:「我們含辛茹苦地把一個孩子培養到這麼大容易嗎,你……」
我還沒說話,兒子就忍無可忍地把電話奪了過去。
他厲聲呵斥:「你們說話給我放尊重點!」
「像你們這樣的父母,也培養不出來什麼優秀的孩子!」
大概是聽到有人撐腰,他們的態度居然柔和了不少。
我低頭笑了下。
原來他們之前那樣肆無忌憚地欺負我,是因為覺得我孤苦伶仃,欺軟怕硬。
「許老師,這件事就算是我們錯了,之前不是給您道歉過了嗎?」
「結果已經出來了,沒必要這麼大張旗鼓的,孩子現在這是高三關鍵時期,你可是老師,忍心看著你的學生在這個時候分心嗎?」」
「許老師,這是過去了我們不計較了,咱們和解好不好?」
我沒回答,而是說:「開庭的時候你們自然會收到傳票的。」
我對學生心軟了一輩子。
是他們教會了我,教師這個職業不是我無底線包容的理由。
11
或許是因為輿論壓力較大,上訴很快就開庭了。
而作為當事人的陳歷也必須出場。
上次我頭腦發昏,整個人都沉溺在老伴的病情和不該收錢補課的罪惡感中。
律師是隨便找的,材料也是隨便準備的。
在法庭上被質問得啞口無言,甚至都沒聽清他們說的到底是什麼。
只是一心想著做錯了就要認罰。
但這次兒子和律師準備得很齊全。
當我看到陳歷家拿出偽造的私下裡送給我的高價禮物時,我下意識地站起來反駁。
「那是假的,我根本沒有收到過!」
我情緒有些激動,法官看了我一眼。
律師拉著我坐下後就開始替我辯護。
秉持著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讓他們出示各種發票作為證據。
第二次開庭時,我方律師直接請來了給他們開發票的店員做證人。
「他們根本就沒有去我們店裡消費過。」
「這些發票不知道是從哪來的,我沒見過他們。」
陳歷爸媽慌了。
「你們……你們肯定是每天見過的人太多忘了,胡說八道是要付出代價的!」
法官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作偽證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知不知道?!」
陳歷父母頓時沒了聲。
只是休庭時,他們明顯慌亂了很多。
陳歷也開始過來紅著眼睛道歉。
「老師我錯了,你別跟我計較了行嗎?」
「之前都是我混蛋,你看在我年紀小不懂事的份上原諒我一次吧。」
兒子怕我心軟想替我拒絕,但我卻先開了口。
「那你能讓我老伴回來嗎?」
「陳歷,比成績更重要的,是人品。」
陳歷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許多個他在我家上課的晚上,老伴只要有精神就會給他專門做一碗肉絲麵。
說孩子用腦太累,得吃點。
可他最後連骨灰都被他們家人揚了。
12
經核實後,那些發票的確是真的。
但卻在他們的二手軟體上找到了購買記錄。
陳歷的父母為了作偽證,故意買了別人的發票來栽贓陷害我。
法官冷冷地看著他們。
「做偽證情節嚴重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陳歷一下子就哇地哭了出來。
「我爸媽不能坐牢,我還是未成年人,他們坐牢了誰來照顧我。」
我方律師面無表情地痛斥:
「你是未成年人,但不是沒斷奶的孩子!」
「許老師補課收費的確違反了規定,可她收一小時 50 元給你補課,一共賺了 2000 元,最多賠償 2000 元的倍數,取消評優評先就夠了,你父母貪心不足,你一個高中生都不能明辨是非嗎!」
陳歷被質問得啞口無言。
而那對夫妻已經在法庭上掐了起來。
陳歷媽把責任都推給了她老公。
「法官大人, 做偽證的事和我無關,從頭到尾都是他操辦的, 發票也是他買的,坐牢讓他一個人做就行了!」
陳歷爸拍桌子破口大罵。
「你個沒良心的賤人, 出了事就把所有責任都甩到我頭上?」
陳歷媽瘋狂使眼色。
「咱倆都進去了,你讓兒子怎麼辦!我在國企掙得比你多,你進去吧!」
陳歷爸沉默了, 把所有責任都扛了下來。
我的十萬塊被退回, 只需要給他們 1500 就夠了。
原本以為他們會知錯就改,但陳歷媽看向我的眼神卻更恨了。
「你一把年紀了就不能踏踏實實地等死嗎,非要折騰什麼!」
「看到我們家變成這樣你滿意了?」
我兒子氣得不行,我直接拉著他走了。
這種人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認識到自己錯誤的。
13
上訴的結果被發到了網上,陳歷一家的風評更差了。
就連之前和他們家一起聯名要求開除我的家長都站出來罵人了。
「都怪他們,當初煽動大家情緒非要讓許老師走, 現在好了,孩子們成績下降,前途都被毀了!」
「之前我看他們就不像什麼好人,果然被我猜對了,人家許老師兢兢業業的哪裡得罪他們了?分明就是過河拆橋!」
還有人來道歉,說自己是被人鼓動的。
還有人求我去給他家孩子補課,願意給我 300 元。
我通通拒絕了。
老伴走了,就算給我 3000 我也不想干。
兒子的生活重心還是在國外, 不能長時間留在這邊陪我。
之前他幫我安排好了一切, 說要帶我去一個特別的地方。
我們去了另一個城市,是一個託管學校。
從 5 歲到 10 歲的孩子都有。
「這些孩子……」
我怎麼覺得看起來那麼眼熟。
兒子對我神秘一笑,「放學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放學時看到那些家長時,我直接愣在了原地。
怪不得那麼眼熟, 他們的家長都是我曾經帶過的孩子。
現在這些小小孩的身上都有他們的影子。
「許老師,好多年沒見了,您身體還好嗎?」
「許老師,我女兒像我數學不好, 又要讓您頭大了。」
「許老師……」
小小孩們也學著他們父母的模樣,圍在我身邊嘰嘰喳喳。
「許老師, 許老師!!」
一股暖意在我心裡淌過, 我平靜得像死水一樣的心再次有了波動。
我留在了這裡, 成了校長。
兩個月後,高考如約而至。
我心裡隱隱惦記著那些⽆辜的孩⼦們, 也不知道他們的成績怎麼樣。
後來,我又聽說了陳歷的事。
陳歷媽⾃以為⾃己在國企工作, 就可以獨自撫養陳歷長⼤。
卻沒想到她的頂頭上司,是我三十年前帶過的最調皮搗蛋的學⽣。
也是那屆高考成績最好的⼀個。
很快陳歷媽就被開除了。
而陳歷也高考失利,連本科線都沒過。
但他考過一次年級第⼀, ⼼有不甘準備復讀。
卻不知道一次的年級第⼀根本不能代表什麼,他基礎太薄弱了。
更意外的是,陳歷想要復讀卻沒有學校願意要他。
幾個月後,我看到陳歷媽帶著陳歷出現在了託管學校的門口。
兩⼈狼狽不堪地遠遠看著。
陳歷媽大概是去做了其他工作,短短几個⽉就像變了一個人。
皮膚黑了也粗糙了, 整個人看起來也沒有那麼重的戾氣了。
像是被⽣活狠狠教育了一通。
陳歷長高了⼀點,但是更瘦了, 眼⾥也沒了光。
我也突然明⽩了。
我只是個教師,只能教得了部分⼈。
而另一些人,是需要被社會教育的。
就如陳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