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活著,他卻說自己是孤兒。
心底里那個不願被我承認的想法,終於還是浮了上來。
我的兒子,他天生自私無情,是個壞種。
14
劉志不是剛變成這樣。
如今卸下一個母親對他的濾鏡,我驚覺,他從小如此。
在他小學的時候,老劉就病了。
這屬於造化弄人。
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儘可能的,不讓這些不愉快,對劉志產生負面影響。
有時候,我需要醫院、家裡、單位來回跑。
再忙,都沒想過讓劉志搭把手。
我怕他太早地擔負起家庭的責任,變得不像個孩子。
只有兩次,醫院給老劉下了病危通知,我怕父子從此天人永隔,才帶他去醫院熬了兩次大夜,以免見不到他爸最後一面。
第一次,他就有點不樂意。
嫌沒法看動畫片,又抱怨睡不夠。
我讓他幫忙去倒個尿壺,他也要摔摔打打。
第二次,他已經上高中了,即將成年。
竟在搶救室外對我說:
「媽,還救嗎?爸的病都要把家裡拖垮了。」
那是我第一次打他。
他的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嘴上說著自己是無心的,眼裡的不服卻讓我心驚膽戰。
後來,老劉臨終前單獨找我說話。
他說自己沒病之前買了份保險,身故後能賠 100 萬。
原本的受益人是劉志。
他改成我了,還找律師做了公證,這筆錢他走後,只能給我,與劉志無關。
老劉虛弱地說:
「金花,這筆錢你一定捂好,別讓大志知道。是我對不住你,病這麼久,沒有好好教育他。這個孩子,毀了。」
當時,我覺得是他太悲觀了。
我倆向來與人為善,積極向上。
劉志會耳濡目染的。
改變只是時間問題。
現在看來,還是老劉深謀遠慮。
也慶幸,再難的時候,我都沒想過動那筆錢。
15
那條斷親朋友圈,我沒有回應。
小孩過家家般幼稚。
正月十五一過,我如約上戶。
早就做好了可能比在劉志家還難熬的心理準備,但有錢拿,我能忍。
結果,僱主一家都很有素質。
說話謙遜有禮,對我也沒有頤指氣使。
簡直如沐春風。
這天星期六,我帶著老人家去外面曬太陽。
意外的,碰到了劉志。
他身上胡亂套著完全不搭的衣服,頭髮如雞窩,眼神渙散。
手裡拎著個外賣袋子。
見到我,像看到仇人:
「你不去照顧我老丈人,跑去伺候別人?」
我覺得好笑:
「不然呢?我現在有錢拿,伺候你老丈人有什麼?」
他語塞。
緊接著又倒打一耙:
「你掉錢眼裡了?一點不考慮我的難處!我白天上班,晚上回去還要伺候一個癱老頭,每天累得像狗。」
「為了多賺點錢,還要兼職跑外賣!」
我肯定地點點頭:
「那你之前還老說錢都給我花了,怎麼我一走,你反倒缺錢了呢?」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提示他快超時了。
他咬牙切齒,卻不得不一路小跑起來。
......
當晚,我在網上刷到一條視頻。
劉志拍了我帶僱主老人放風的視頻,又放上親家公在床上苟延殘喘的視頻做對比。
說我貪財冷漠,不幫他分憂,就知道錢。
有趣的是。
評論區全是罵他的:
【你是人嗎?讓親媽去照顧老丈人?】
【我媽媽就是做護工的,我只能說,這些錢就該她賺。天天和陌生人的屎尿屁打交道,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我認識這個號主,你們來我主頁看好東西。】
16
看到第三條,我好奇地點進去頭像。
似乎是我朋友圈的某位好友。
因為 TA 把當初我在濟州島錄的音頻發了出來。
這下子,噴向劉志的唾沫星子更多了。
沒多久,他灰溜溜地刪了視頻。
幾天後,大嫂跟我說,杳無音訊的親家母被他們「聯繫」上了。
這會兒正在劉志家照顧親家公。
早該如此。
......
空閒時,我去鄉下選了套房子,買了下來。
一有空,就去裝修一下。
農村出身的我,對田園總有種磨滅不掉的親密感。
想著等年紀再大些,就住過去,擺弄花草,種種地。
我還給自己買了很多養老保險。
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劉志的所有聯繫方式,都被我拉黑了。
只偶爾從大嫂那裡聽到傳話,大意是我要是知道錯了,就回去,畢竟親母子,他不會怪我。
我聽了,每每只當個屁放了。
本以為,日子就這樣了。
平淡又扯皮地過下去。
這天,我正在鄉下小宅里種月季。
大嫂的電話又來了。
接起,她火急火燎:
「金花!不好了,出大事!」
我用鏟子又實了實土,捶捶泛酸的腰:
「又怎麼了?」
她說:
「你親家公死了!」
我有些無語:
「這算哪門子大事。他那個樣子,難不成還想長命百歲。」
何況,想也知道,親家母照顧得沒那麼細緻。
早年間照顧老劉,這種事兒我見得多了。
被照顧得好的病人和被消極對待的病人,生命存續期長度差得不止一點半點。
結果,大嫂抬高了音量:
「他是被美貞他媽勒死的!」
17
原來,親家母照顧沒幾天,就嚷嚷著要走。
一是本來照顧行動不能自理的人,就很難搞。
二來,親家公對她有怨氣,手又是靈活的。
動不動就對她吐口水,用手掐她、打她。
很快她就忍受不了了。
可劉志兩口子好不容易被解放出來,哪肯放她走?
於美貞也不再似當初那樣,只讓親媽活得自由漂亮就行。
倆人軟硬兼施,扣下親家母。
家裡成天雞飛狗跳。
到後來,乾脆把防盜門都反鎖了。
就怕她跑。
被逼急的親家母釀成大錯。
聽完,我有點唏噓。
若當初沒有及時抽離,如今瘋狂的,會不會是我?
大嫂又說:
「金花,你家大志可後悔了。他沒想到啊,你撂挑子不幹了,這個家直接毀了!」
「他跟我要你的聯繫方式,你……給嗎?」
我拒絕了。
我太了解我的兒子了,他不會真心懺悔。
可我沒想到,大嫂耳根子太軟,經不住他磨。
幾天後,我接到一通陌生來電。
一接起,劉志在那邊哭得驚天動地:
「媽!我錯了!」
我一時無言,想聽他繼續表演。
他抽抽嗒嗒:
「媽,我後悔當時那樣對你,現在我也遭到報應了!你能不能原諒我啊?」
我雲淡風輕:
「嗯,我不會怪你。但也不會回去。」
無愛無恨,形同陌路。
他一聽,立馬接腔:
「不用您回來!」
「就是……我丈母娘那邊,如果和解的話,還能保一條命。需要和解金,我們真是沒有多餘的錢了,你能不能幫幫我啊?」
我愣了愣。
和解金?
自家人和解,那錢豈不是進了於美貞口袋?
到現在了,還要從我手裡撈一筆?
18
「殺人償命。你要就是心疼,那你替她去死好了。」
說完,我掛了電話。
拉黑了這個號碼。
又拉黑了大嫂的電話。
原本,還是心軟。
同為女人,我知道她的處境,平時也沒個說貼心話的人。
就沒和她徹底斷聯。
連這點動搖,也被利用得淋漓盡致。
....
沒想到很快,又見到了劉志。
他提著些營養品和水果,等在我城裡的小屋門口。
見我,他笑得乖巧:
「媽,您去哪了啊?我來了好幾天才等到您。」
我沒說話,也不開門,只是看著他。
他尷尬地放下手裡的東西。
「對不起,那天我也是病急亂投醫了。」
「是我不對,這些年冷落您了。我也是糊塗,天天圍著沒有血緣關係的丈人丈母娘轉。您才是我親媽。」
我不得不打斷他:
「有話直說,別在這繞彎子。」
他清了清嗓子,從包里摸出一份保險單:
「之前我說不給您養老, 都是氣話。爸走得早, 我就剩您了, 哪能不管您呀。」
「這不, 我特意挑了個保障好的保險, 我給您交著保費, 到時候您享受福利。」
我瞥了一眼, 是身故意外險。
根本不是養老保險, 也就是說, 等我死了,他可以拿筆大的。
我不由得想到最近那個弒母騙保的新聞。
難以置信地看向劉志。
甚至不用我去求證, 他自爆了:
「媽,媽,你幫幫我吧。我實話實說,我前一陣真是走投無路了,我借了高利貸。」
「我還不上了。」
「或者你給我錢也行,不然你就簽了這個保單吧。」
我終於是發了瘋,搶過保單撕了個粉碎。
又將他拿的那些破爛扔得遠遠的。
狠狠扇了他兩巴掌, 用盡力氣將他推開:
「滾!你給我滾!」
19
最後⼀次聽到劉志的消息, 已是一年後了。
彼時城裡的房子我已賣掉。
鄉下的房⼦裝好, 水電暖⼀應俱全, 我辭去護工的工作,開始我的鄉野閒居。
這天新房主聯繫我,說於美貞去撬了他家的鎖。
此刻她人在警察局。
他得知對方是我兒媳, 又不想鬧得太僵, 問我怎麼處理。
我毫不猶豫:
「依法處理。」
緊接著, ⼀家精神病院⼜聯繫我,讓我去給劉志續費。
多⽅打聽, 我才知道到底發⽣了什麼。
親家公死去, 親家母被抓, 他們並沒有好過。
劉志夜夜噩夢,總說親家公找他索命。
⼜埋怨都是於美貞挑唆, 害得親媽不認他。
人也變得瘋瘋癲癲。
最終在夜深⼈靜時, 一把⽕點了家⾥。
發現得及時,人倒是都沒事, 房⼦毀了。
於美貞將他送去了精神病院。
沒地方住,就想到我的小房⼦。
她不知道我已賣掉, 只以為我是換了鎖。
自作主張砸開⻔鎖。
精神病院那邊,還在等我回復。
賣房⼦的錢, 總共 80 萬。
我⼀次性存了 40 萬過去。
應該夠他住到死了。
......
後來, 我去給老劉掃墓。
碰到了⼤嫂。
她神情閃躲,卻還是忍不住過來搭話:
「金花,對你不好的人, 都遭到報應了,你⼼里舒坦了吧?」
我點燃⾹, 拜了拜。
淡淡地說:
「舒坦?誰碰到這種事會舒坦。」
「只是及時抽⾝⽌損罷了。否則現在在牢⾥呆著的, 警局裡關著的,或者精神病院裡住的, 總有一個會是我。」
說完,我眯起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陽。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