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多少錢?」我問。
「三十萬。」
真是一個諷刺的數字。
「好,我給你。」
8
電話那頭的我爸,顯然沒料到我答應得如此爽快,激動得語無倫次。
「碩碩!真的嗎?爸爸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媽有救了!」
「你放心,這錢爸爸砸鍋賣鐵也一定還你!」
我冷笑一聲。
「還就不必了。」
「我只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你說!只要爸爸能做到,一定答應你!」
「我要你,跟我媽,去電視台上一檔節目。」
我爸愣住了:「什麼節目?」
「一檔家庭調解節目。」我一字一句地說,「我要你們,在全國觀眾面前,把當年怎麼對我,怎麼計劃賣掉我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講出來。」
「只要你們做到了,三十萬,我一分不少地打給你們。」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很久,我爸才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說:「碩碩,一定要這樣嗎?這太丟人了。」
「丟人?」我反問,「當你們偽造照片,想讓我被學校開除的時候,怎麼沒覺得丟人?」
「當你們計劃著把我賣給一個傻子,換取三十萬彩禮的時候,怎麼沒覺得丟人?」
「這是你們欠我的。」
我爸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頹然地掛了電話。
我以為他會放棄。
可沒想到,三天後,他居然真的聯繫了那家電視台。
節目錄製那天,陸衍特地從上海飛來北京陪我。
他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給了我一個安心的眼神。
我坐在後台的監視器前,看著我爸媽穿著節目組準備的樸素衣服,形容枯槁地坐在台上。
我媽因為生病,瘦得脫了相,看起來蒼老了二十歲。
主持人按照我提前給的劇本,開始提問。
從我小時候,她如何用秒表計算我吃飯的時間,到高中時,她如何監控我的每一筆花銷。
再到最後,她如何為了三十萬的賭債,設計陷害我,想把我賣掉。
一開始,我媽還試圖狡辯,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愛女心切但方法不當的悲情母親。
可當主持人拿出我當年提供的那些被她剋扣額度的親屬卡帳單、那些精確到秒的時間規劃表,還有陸衍錄下的那段視頻時,她徹底崩潰了。
她和我爸在台上哭得泣不成聲,對著鏡頭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
台下的觀眾,有的在憤怒地指責,有的在唏噓地嘆息。
我看著螢幕上那兩張悔恨交加的臉,心裡卻異常平靜。
節目播出後,引起了軒然大波。
我爸媽成了全國聞名的「惡毒父母」。
網絡上對他們的謾罵鋪天蓋地。
而我,卻得到了無數人的同情和支持。
我的大學甚至主動提出,要給我減免全部學費。
我婉拒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我想要的,只是一個公道。
節目錄製結束後,我按照約定,把三十萬打到了我爸的帳戶上。
然後,我換了新的手機號,徹底斷了和他們的一切聯繫。
陸衍問我:「你真的就這麼把錢給他們了?不恨嗎?」
我搖搖頭。
「不是不恨,是算了。」
「用三十萬,買斷我的前半生,買一個和過去的徹底告別,我覺得值。」
「從今往後,我的人生,再也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了。」
我看著陸衍,笑了。
「現在,我自由了。」
9
大學畢業後,我憑藉優異的成績和豐富的實踐經歷,順利進入了一家頂尖的網際網路公司。
陸衍也來了北京,我們結束了四年的異地戀,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小公寓,開始了同居生活。
工作很忙,但很充實。
我努力賺錢,不再是為了生存,而是為了更好地生活。
我給自己買漂亮的衣服,用昂貴的護膚品,去高級餐廳吃飯,去世界各地旅行。
我把我前半生缺失的所有美好,一點一點,親手補了回來。
陸衍很支持我,他常說:「我的碩碩,就該活得像個女王。」
他自己也開了一家小的科技公司,事業蒸蒸日上。
我們一起奮鬥,一起規划著我們的未來。
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場夢。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電話是警察打來的。
「請問是蘇碩女士嗎?」
「我們這裡是城西派出所,您的母親周桂芬女士,在三天前過世了。」
我握著手機,愣了很久。
周桂芬,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我已經快要忘了,她是我母親。
警察說,她是在一家廉價的出租屋裡被發現的,死於器官衰竭。
她當年拿了我的三十萬做了手術,病是治好了,但賭癮卻沒戒掉。
沒過多久,她又把錢輸光了,還欠了更多債。
我爸為了躲債,不知所蹤。
她一個人,過得窮困潦倒,最後悽慘地死去了。
警察問我,要不要去認領她的遺體。
我沉默了很久,說:「我不是她的家人。」
掛了電話,我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陸衍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他走過來,把我抱在懷裡。
「怎麼了?」
我把事情告訴了他。
他沒有說話,只是更緊地抱住了我。
「想哭就哭出來吧。」
我搖搖頭,把臉埋在他懷裡。
我沒有哭。
我只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那個曾經帶給我無盡痛苦和折磨的女人,就這麼消失了。
我們之間的恩怨,也隨著她的死亡,徹底畫上了句號。
可我,並沒有想像中的快意。
也沒有解脫的輕鬆。
只剩下一種無法言說的虛無。
10
我最終還是去見了她最後一面。
在冰冷的停屍間裡,她躺在那裡,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我看著她,心裡很平靜。
她只是一個和我有著血緣關係的陌生人。
我替她處理了後事,找了一塊最便宜的墓地,把她安葬了。
墓碑上,我沒有刻任何字。
就讓她安安靜靜地來,安安靜靜地走。
做完這一切,我感覺自己像是完成了一個遲到了很多年的任務。
我終於可以,毫無負擔地,開始我新的人生了。
我和陸衍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我們沒有辦盛大的婚禮,只是請了幾個最好的朋友一起吃了頓飯。
領證那天,我們穿著白襯衫,在民政局門口拍了張合照。
照片上,我們笑得燦爛又幸福。
我把照片發了朋友圈,配文是:
「餘生,請多指教。」
下面,是朋友們排著隊的祝福。
生活,終於對我露出了它最溫柔的一面。
婚後第二年,我懷孕了。
是個女兒。
陸衍高興得像個孩子,每天對著我的肚子,叫著我的小公主。
他包攬了所有家務,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
我常常會撫摸著自己隆起的肚子,想像著我未來女兒的模樣。
我發誓,我一定不會成為像我母親那樣的母親。
我要給她全部的愛和自由。
我要讓她,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可有時候,我也會在半夜驚醒,夢裡全是我媽那張冰冷的臉,和她那些刻薄惡毒的話。
「你跟你那個廢物爸一樣沒出息!」
「我養條狗都比養你有良心!」
「你就是個賤人!」
那些話,像魔咒一樣,糾纏著我。
我害怕,我怕自己會不知不覺地,活成她的樣子。
我怕那種刻在骨子裡的控制欲和偏執,會遺傳給我。
我把我的恐懼告訴了陸衍。
他抱著我,溫柔地親吻我的額頭。
「碩碩,你看著我。」
他捧著我的臉,讓我直視他的眼睛。
「你不是她。」
「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最善良、最堅強的女孩。」
「你會是一個好母親,全世界最好的母親。」
他的話,像一劑強心針,給了我無窮的力量。
是啊,我不是她。
我經歷了那麼多痛苦,掙脫了那麼多枷鎖,不是為了再回到原點的。
我的人生,我做主。
我的孩子的人生,也該由她自己做主。
11
女兒出生那天,陽光很好。
她很小,很軟,像個粉紅色的小糰子。
我抱著她,感覺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我給她取名叫「安安」,願她一生平安喜樂。
我努力地學習如何做一個好母親。
我看各種育兒書籍,上各種親子課程。
我給了安安我能給的一切。
最好的奶粉,最漂亮的衣服,最有趣的玩具。
但更多的是陪伴和尊重。
她哭的時候,我抱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告訴她「媽媽在」。
她笑的時候, 我陪著她一起笑,分享她的快樂。
她開始蹣跚學步, 我跟在她身後, 張開雙臂, 隨時準備接住她。
她第一次叫「媽媽」的時候,我激動得熱淚盈眶。
我把她成長的每一個瞬間,都用相機記錄下來。
看著照片里她天真無邪的笑臉, 我覺得, 我前半生受的所有苦,都值得了。
安安三歲的時候,很調皮,常常把家裡弄得一團糟。
有一次, 她把我的口紅當成畫筆,在剛刷好的白牆上, 畫了一隻歪歪扭扭的小烏龜。
保姆看到了, 嚇得臉都白了,連忙要去擦。
我攔住了她。
我走到安安面前, 蹲下來, 看著她的眼睛。
「安安, 這是你畫的嗎?」
她點點頭,有點害怕地看著我。
「畫得真好看。」我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不過, 牆壁不是畫板哦,下次我們畫在紙上,好不好?」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牽著她的手,走到那面牆前。
「我們把它當成一個藝術品, 留下來,好不好?」
我找來一個相框, 把那隻口紅小烏龜框了起來。
旁邊,我用馬克筆寫上:【安安三歲作品:《日出》。】
陸衍下班回來,看到那面牆, 哭笑不得。
「你啊,真是把她寵上天了。」
我靠在他懷裡,看著牆上的「大作」,笑了。
「我只是不想讓她活成我的樣子。」
我不想讓她因為害怕犯錯而變得畏首畏尾。
我不想讓她因為害怕懲罰而失去探索世界的勇氣。
我希望她的人生是五彩斑斕的, 而不是被條條框框限制的黑白色。
安安上小學了。
我從不看她的成績, 也從不給她報任何補習班。
我只希望她能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有一次,她拿著一張只考了六十分的數學卷子, 忐忑不安地給我簽字。
我沒有罵她, 只是問她:「這些題, 你都會了嗎?」
她搖搖頭。
「那我們一起,把它們弄懂,好不好?」
那天晚上, 我陪著她, 把錯題一道一道地分析、講解。
最後,她在卷子旁邊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她說:「媽媽,我好像有點喜歡數學了。」
我看著她, 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因為想多買一本數學資料而被罵成賊的自己。
我的眼眶有些濕潤。
真好。
我的安安,她不用再經歷我經歷過的一切。
她可以自由地選擇她喜歡的一切。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