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威遠候是人人稱頌的好夫君。
成親二十載,未納妾室、不置外室,連煙花之地都極少涉足。
便是唯一的嫡子去世,他只過繼了借住在府中的故交之子,並未在後院添置其他女人。
可沒人知道,他的真愛不是我。
我死前冷食薄衣,死後被以糠塞口。
他趙清許要我到了閻王殿有冤難訴、有口難辯。
卻不知我重生到了兒子沒死之前。
1.
今日是大雪節氣,室外寒氣如刀,室內亦有冰霜之色。
素秋被壓著跪在我面前,皎白的面龐滿是不忿。
我看著從她房內搜出的藥粉:「下毒的證據都找出來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她張口欲辯。
我沉下臉:「拉下去打。」
沉悶的棍擊聲中,她縱是被破布塞住了嘴,還是時不時有悽厲的呻吟溢出。
三十棍後,皮開肉綻的素秋像破布一樣被扔到我面前。
我示意水蘇拿下她嘴裡的布,抬眼對上了素秋眸中的恨意。
「說吧,到底是誰指使的?」
素秋梗著脖子咬著牙:「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沒有給夫人下毒。」
「那藥粉也不是毒藥,是奴婢用來調理身子的。」
我知道,素秋硬撐著不肯認罪,不過是在等侯爺,等我的夫君趙清許來保她。
可惜,她等不到了。
在素秋驚懼的目光下,那包藥粉用酒化開,灌進了她的喉嚨里。
既是用來調理身體的藥粉,怎可浪費?
畢竟,在前世,那包藥粉被一點一點地摻進我的飲食,全數進了我的腹中,讓我日漸虛弱,最後臥床不起。
現在,便宜她了。
拖走軟倒的素秋,我安然坐到融融的炭火旁。
不多時,門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那個做戲騙了我二十年的趙清許,他終於來了。
2.
趙清許猿背蜂腰、英武不凡,便是年近不惑,也只比年輕時更多了幾分歲月沉澱的穩重。
眼下,他卻焦灼地環顧院落。
沒看到想救的人,他略微沉吟,來找我:「夫人,我聽下人說素秋給你下毒?是不是弄錯了?」
我不急不忙地喝著茶:「侯爺也覺得不可能?」
他趕緊點頭。
我便笑:「素秋從十四歲就在我身邊,說是奴婢,其實和小姐也差不多了。可就是我待她這樣好,還是養出了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趙清許眉心一跳:「她人呢?」
「打完送官府了。」
趙清許霍然起身:「夫人,這種後院陰私,怎可讓官府知道?豈不是對侯府的聲名有礙?」
他急了。
只是到底是怕侯府名聲有損,還是怕官府真查出些什麼?
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我在他身後悠悠出聲:「事關妾身性命,妾身已將此事知會長兄了,他是大理寺卿,定會徹查此事。」
他頓住腳步。
「侯爺放心,長兄定會守口如瓶。」
趙清許轉身回來坐下,嘆氣:「夫人此舉到底是莽撞了。」
他還想說服我將素秋從官府接回來處置。
我已經讓水蘇備好了午膳。
趙清許瞬間被吸引了目光:「夫人今日怎的沒有管束我的飲食?這桌上的肉食酒水可是為我準備的?」
我目光微凝:「之前為著侯爺身體著想,吃得素淡。以後,就不必如此了。」
「以後啊,侯爺可以放開了吃。」
3.
酒足飯飽後,趙清許匆匆離去。
他還是不死心,想去官府疏通關係,試圖把素秋救出來。
畢竟,那可是他心上人的表妹。
堂堂寒玉山莊的表小姐,忍辱負重在我這裡當婢女,可不是簡單的探聽消息。
她想要的,是我的命。
我將一青一白兩支玉葫蘆交給水蘇。
「青色的像今天一樣,下在侯爺每日的飲食中。」
「白色的那支,摻進玉葉樓夜裡燃的香里。」
聽到玉葉樓,水蘇平靜的眼眸微起波瀾,最後沉聲下去了。
別說水蘇驚訝,就是我,也是臨死之前才知道。
那個借住在侯府,素來安分守己的薛金枝,才是趙清許放在心尖上的那個人。
只是,他們相愛恨晚。
他們相識的時候,我和趙清許已經生下了我們的兒子,趙翌。
為掩人耳目,薛金枝假稱是姚謙的外室,卻和趙清許過上了郎情妾意的生活。
姚謙是趙清許的下屬,也是薛金枝同出一門的師兄,自然願意為他們遮掩。
後來,姚謙獲罪。
被救下的薛金枝母子卻以故交的身份借住在威遠侯府。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他們二人暗度陳倉、情意繾綣。
只是後來,她被養出了野心。
她怨恨我占了侯夫人的位子,又覬覦我兒的世子之位。
於是,她和趙清許設下了毒計。
害死了我兒趙翌,又害死了我。
4.
我回了宋府一趟,和老爺子在書房聊了半日,回來時帶了幾個眼生的下人。
我剛坐下,井泉便來回報:
「夫人,侯爺去了官府。」
「可見到素秋了?」
「見到了。」井泉垂眸,「玉葉樓的薛娘子已經哭了一下午。」
她也知道心疼?
她前世對我下手時可不見絲毫心軟。
她和趙清許害死翌兒後,讓素秋給我下毒,讓外人以為我喪子之後悲痛欲絕,病體纏身。
她一點一點剪除我的羽翼,架空我的管家權。
她讓我無人可用、無人可依,只能毫無尊嚴地蜷縮在骯髒簡陋的柴房,連穢物都無人收拾。
堂堂的侯府夫人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活得連大街上的乞丐都不如。
誰能信呢?
最可恨的自然是他趙清許。
他求娶我時曾向世人承諾,此生只我一妻,不會再有其他女人。
可不過兩年,他就遇上了真愛。
他不願舍了堅貞信義的好名聲,也不肯與我和離,失了我父兄的助力。
只好在有了新的出路後,狠下心來害了我們母子。
真真是好算計。
現在才開始哭,還早著呢。
「傳信給姚玉麟,就說趙清許欺辱其母,其母甚苦,亟待他救之。」
趙清許與薛金枝借著真愛的名義勾搭成奸,到底避諱著他們的兒子姚玉麟。
他們不願讓他面對非議。
一個奸生子的身份,足以毀掉他的未來。
他們二人只需私下為他掃清障礙,他便能光風霽月地承繼威遠侯府。
前世便是如此。
姚玉麟過繼後,開了祠堂上了族譜,改姓為趙,光明正大地喊趙清許父親。
所以,姚玉麟長到十五歲上,還以為自己真是姚謙的親子。
這次,我倒要看看,費心隱瞞的姦情被親子撞破,薛金枝又該如何解釋?
而被趙清許教養得正直明達的姚玉麟,面對這些腌臢事,他又當如何自處?
這一日,玉葉樓的小廚房燒了一夜的水。
5.
趙清許面青腳軟,差一點邁不上早朝的馬車。
他走後,我去了陪嫁的莊子。
「井泉,帶上二十精銳,沿途去接應世子。」
我特地叮囑他:「快馬簡行,隱沒行跡,切莫驚動了旁人。切記!一定用最快的速度,將這封信親手交到翌兒手裡。」
井泉是翌兒的長隨,與他感情深厚,向來忠心。
聽我說得鄭重,他亦嚴肅起來:「屬下定不負夫人所託。」
井泉帶著人馬悄然而去。
我鬆了一口氣,心口卻尖銳地疼了起來。
前世,二十三日之後,翌兒死於臘八節的深夜。
那日,他與太子一行查案歸來,紮營野外。
有人炸開河上薄冰,停滯了一冬的河水洶湧而至,沒有人倖存。
素秋曾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炸河的是他們寒玉山莊的人。
寒玉山莊用太子的血、用我翌兒的屍骨,鑄成通天的階梯,徹底倒戈向了韜光養晦的七皇子。
這一筆血債,亦是趙清許的投名狀。
可明明最開始,是他先將翌兒送去東宮,做了太子的伴讀。
也是他,在太子去江南探查貪墨案時,極力推薦翌兒隨行。
你看,世人稱頌的趙清許,分明是一個黑心人。
滿腔恨意充斥胸口,我眼中浸出血色。
「去官府說一聲,不必在意死活,嚴刑吧!」
6.
趙清許又一次急匆匆地來了我的院落。
「夫人,可是你讓官府對素秋嚴刑拷打?」
我漫不經心地點頭。
他拍了桌子:「夫人,你怎可如此惡毒?素秋還是個孩子,便是一時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趕她出府就是了。」
許是已經見識到了他的狠毒,他的這些話並未讓我失了平靜。
我反倒刺了他一句:
「趙清許,你早些年也是掌過兵的。若是有下屬要害你性命,你會輕輕放過嗎?」
趙清許一愣,沒想到素來好說話的我會是這種態度。
我接下來茶盞一撂,言語中是滿滿的惡意:「更何況,侯爺,你來晚了。」
「一碗藥粉下肚,素秋嘔血不止,又熬刑不過,已經被薄席一張扔去了亂葬崗。」
「什麼?」
趙清許徹底變了臉色,他連夫人也不叫了。
「宋知非,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看著他略顯虛浮的腳步,心想,這才到哪兒呢?
我合該讓他瞧瞧什麼才是不可理喻。
前世今生,他能將薛金枝護得滴水不漏,不走漏一絲消息。
不過是因為他做戲太好。
他是人人艷羨的深情夫君,是威嚴明理的父親。
我們怎會提防他?
我指揮從外面帶回來的婆子和下人。
「威遠侯府的後院安逸太久了,給我好好篩一篩。」
然後,趙清許的心腹,大管家趙祥被按在了我面前。
7.
「趙管家,每月的這一筆幾千兩銀子的支出到底是做了什麼?」
趙祥跪在地上,腰肢直挺著,不卑不亢地回答:「夫人可以問侯爺。」
「看來大管家並不把我這個侯夫人放在眼裡啊?」
我帳本扔到一旁,微微前傾,緊盯著他平靜無波的眼。
「趙祥,你是不是覺得以後的威遠侯不會是翌兒。所以,才會這麼有恃無恐?」
趙祥不敢置信地抬起頭,驚恐爬上臉頰,他臉上的肉抖個不停。
他下意識地轉身想逃,卻被一腳踹到了地上。
我看著他輕笑。
「聽說你的小孫子才剛滿月,真是可憐。你知道得這麼多,你說趙清許會不會救你?」
我吩咐下去:「趙祥偷盜侯府財物,去把他一家老小都給我綁了,送去官府。該打殺的就不必留情了。」
前世,是趙祥帶著人將我從正院扔去柴房的。
他掩著鼻子罵罵咧咧:「什麼腌臢東西,也配住在這裡?快抬下去,別髒了主子的眼。」
可他也曾感激涕零地跪在我面前,賭咒發誓要報答我的大恩。
他曾經辦砸了趙清許交代的差事,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氣。
是我幫他求情,又救了他的性命。
只是他的報答,我消受不起。
接下來的幾日,整個侯府被梳理了一遍。
趙清許的心腹都覺得我投鼠忌器,該顧念著他的臉面,不會對他們趕盡殺絕。
可是啊。
我活不好,他們憑什麼好過?
8.
玉葉樓里連夜送出了信。
出京辦差的趙清許著急忙慌地趕了回來。
可惜,晚了。
整個威遠侯府已經徹底落在了我的掌控之中。
自然,除了玉葉樓。
玉葉樓是趙清許特地為薛金枝選的地方,遠離後院,反倒和外書房只隔著一個花園。
花園門一關,玉葉樓便是一個獨立的幽靜院落,由趙清許的心腹侍衛韓沖暗地裡守著。
趙清許過來發了很大一通脾氣,花梨木的桌子拍得震天響,多寶閣上的玉石擺件碎了一地。
我只問他:「那幾千兩銀子的支出名目到底是什麼?」
趙清許語塞,甩著袖子氣沖沖地走了。
隔天,趙祥死在了獄中。
翌兒亦有信傳來,我托兄長尋來的高手已和他接上了頭,隱在了暗處。
井泉將帶去的精銳散出去,隨時查探異動。
對於我在信中問他的那個問題,他也回答了:
「兒自有凌雲之志,無須靠祖宗蒙蔭。」
那就好辦了。
趙清許既然敢打碎我們娘倆的碗,還想要我們的命。
那就別怪我砸爛他的鍋,毀他威遠侯府的根基。
我兒的東西,自是不能便宜了別人。
「派去的人,可到了姚玉麟身邊?」
得到肯定的回答,我合上了眼。
「再過三日,把口信傳給他,務必讓他在臘月初八之前回來。」
9.
半個月後。
水蘇低頭斂目。
「夫人,侯爺近日練刀時左臂麻木僵硬,視線有時模糊不清。」
我在心裡算了算。
之前就有大夫交代,趙清許恐有中風之虞,需清淡飲食,平靜心緒,減少房事。
但是趙清許不以為意。
我為著他身體著想,管束他的飲食,反招致他的埋怨。
這半個多月來,素淡了兩年的趙清許無肉不歡、無酒不飲,夜夜笙歌,縱情歡愉。
平靜心緒,更是一日都不曾有過。
再加上我頓頓不落地加料,饒是鐵打的身體,也禁不住這般損耗。
「三日後,便是臘八節了吧?」
我的腦海中湧現出與趙清許相處的點點滴滴。
溫柔英武的郎君抱著年幼的翌兒,笑著抱怨:「翌兒小小年紀,倒是像極了舅兄,端方自持、酷愛讀書,沒有武將之家的豪放。」
下一刻,便是他拂著長須,欣慰地拍著喊爹的趙玉麟:「這才是我趙清許的兒子,是威遠侯府名副其實的世子。」
原來,他從來就不滿意翌兒。
趙清許年少時,威遠侯府便已沒落。
老侯爺臨終前不肯咽氣,逼著趙清許重振侯府,復興往日榮光。
可惜趙清許志大才疏,在軍中並無建樹。
他只能將重振侯府的期望放在兒子身上。
姚玉麟三歲時就被趙清許送去了寒玉山莊學武,十四歲上開始跟著他軍中的好友研習兵法。
只是翌兒,從來就不在他的選擇中。
「夜裡讓人引開韓沖,該讓姚玉麟去看看他的親爹娘了。」
10.
玉葉樓里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姚玉麟氣紅了眼,當真以為薛金枝是為了他的前程受了趙清許的脅迫。
趙清許光著身子被他用刀抵在了牆角。
薛金枝哭著擋在他面前,無奈說出了事實真相。
她說趙清許才是他的親生父親。
她說他們才是真愛,江湖俠女與少年英侯一見傾心,礙於俗世種種,不能名正言順地相守。
她說他們的隱瞞不過是想讓他在歲月靜好的明凈陽光下,長成磊落坦蕩的少年。
他們自會為他掙出一個明媚前程。
姚玉麟確實被他們教養得很好。
所有人都保護著他,他接觸不到陰謀詭計,亦不曾見過黑暗陰私。
他是冰雪明凈的少年,卻陡然落在了陰晦無光的污淖中。
痛苦至極。
他拒絕相信這個事實。
趙清許灰著臉離開後,姚玉麟勸薛金枝離開。
薛金枝憋悶了快二十年,眼看希望近在眼前,她自然不會放棄。
她反過來勸說姚玉麟,他會是這威遠侯府的主人。
不管是翌兒還是我,終究會湮滅成灰塵,阻擋不了他們為他鋪開的富貴權勢。
姚玉麟面對趙清許的親近討好不假辭色,卻到底沒將惡語吐向他的母親。
他還是沉默著站到了她的身邊。
我如往常一般給他送去衣物花費,派人問他是否有難處時,向來感激的姚玉麟垂下頭,客氣而疏離:
「多謝夫人關心,玉麟一切安好。」
他不愧是趙清許最為看好的兒子。
果然是一個冰壺秋月的少年郎。
11.
越是接近臘八節,我便越是焦躁不安。
雖然知道翌兒已有防備,我總是寧靜不下來,心突突地跳個不停,恨不能立時把他放到羽翼下保護起來。
我怕他揪不出隨行人員里的叛徒,我怕他看不出心懷鬼胎的人心。
我害怕壞人太壞,詭計層出不窮,翌兒會疲於應對。
我怕得夜不能寐,夢裡都是斑駁的血色,支離破碎的翌兒無望地躺在水草淤泥中。
死不瞑目。
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我把臉埋進掌心,淚水從指縫中傾落而下。
我真的是太害怕了!
我怕我依舊會落到生死不如的境地,如爛肉一般毫無尊嚴地苟延殘喘。
「夫人?」
水蘇在紗帳外問詢。
「明天再去帳上支一萬兩銀子,以翌兒的名義施粥捐衣。」
我要相信翌兒,也該相信我自己。
便是我們真的輸了,趙清許也別想逍遙在外。
「玉葫蘆里剩下的劑量,都在臘八那日給趙清許和薛金枝安排上吧,莫要浪費。」
水蘇躬身下去了。
我端坐堂前,面無表情地看著青天潑墨,整個天色慢慢晦暗下來。
日暮西山,寒星將起。
在下人回報趙清許已然進了玉葉樓時,我不由喟嘆:
「今天的夜可真冷!」
比人心還要冷。
終於到了臘月初八這一天。
我前世一切痛苦的開始。
12.
亥時剛過,我帶著下人大張旗鼓地去了外書房。
水蘇逼問守門的小廝:「侯爺呢?」
小廝抖著跪在地上,訥訥不言,只是磕頭。
不一會兒有下人來報,在書房外的小花園發現了昏迷的韓沖侍衛。
眾人大驚失色,擔心侯爺安危,卻不敢聲張,只能打著燈籠滿侯府地尋人。
有人看到關閉的玉葉樓。
「夫人,是否需要去玉葉樓內尋找侯爺?」
我猶在沉吟,已有僕人遇到夜歸的姚玉麟。
我吩咐水蘇:
「再等一刻,若還是尋不到侯爺,就撞破玉葉樓的門。」
水蘇不經意地看向門外,回過頭來向我點了點頭。
我鬆懈下來:「侯爺近日事務繁忙,許是還未歸府。你們都下去吧,冬日天寒,早些歇息。」
下人退去後,我和水蘇被藏身在暗處的高手帶去了玉葉樓一角。
我得以親眼看著布下的棋局走向了我所期望的終點。
我看到姚玉麟把窗戶拍得聲如響雷,驟雨方歇的二人倉皇起身,失了方寸。
我看到趙清許衣冠不整地皇急而出,他虛浮的腳步踏過結冰的青石路,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我看到薛金枝在屋內著急地問著什麼,姚玉麟咬了咬牙,背上摔得七葷八素的趙清許,幾個起落越過大門,將他放在了外書房的花園裡。
姚玉麟走後,我靜靜地走到他面前。
這一跤摔得很重,趙清許雖然昏迷著,卻是眼斜口歪,嘴角流涎。
我讓水蘇扒開他的嘴,親手又灌了一次藥。
天上飄下雪花,一點一點覆蓋住樹下的腐朽。
真冷啊!
我緊了緊身上的裘衣。
一直沒有回頭。
13.
天將露白,就有粗使婆子過來拍門。
她們小心地將凍僵了的趙清許抬進臥室。
太醫趕了過來。
我按住了抖動的手臂,聲音還是抑不住地顫:「太醫,侯爺他怎麼樣了?」
太醫把著趙清許的手腕半晌,仔細斟酌著詞句:
「侯爺縱慾過度,傷了頭,又凍了一夜,情況怕是不好……」
整個院落都是屏息聲,我的抽噎聲哽住了:「縱慾過度?」
張太醫和小徒弟眼觀鼻,鼻觀嘴,只是垂頭不語。
整個京師誰不知道威遠侯府伉儷情深,夫妻和睦。
眼下,侯夫人正為了世子施粥捐衣、吃齋念佛。深情的侯爺卻因為縱慾過度,中風偏癱。
豈不是個天大的笑話。
我怔然呆住,像是接受不了現實:「張太醫,侯爺既無妾室通房,又不涉足勾欄之地,怎麼可能……你是不是診錯了?」
小徒弟小聲說了一句:「夫人,師父醫術高明,輕易不會診錯的。」
張太醫見慣了高門陰私,依舊平靜:「在下幫侯爺扎針,侯爺清醒容易,只是中風後行動不便,口齒不清,還望夫人知道。」
張太醫幾針下去,趙清許赫赫出聲。
他果然醒了。
可他接受不了自己現在的樣子,他的手腳掙扎抖動,眼珠瞪得很大,整個人肉眼可見地驚慌起來。
他口歪臉斜,很想問問我到底怎麼回事,可嘴巴開合,嘴角流出涎水,卻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我安撫著他。
等太醫離開,我平靜地說出了他難以接受的現實:
「趙清許,你中風了!」
14.
整個京師都知道威遠侯趙清許縱慾過度中了風,也知道侯夫人宋知非正在滿京師地抓狐狸精。
眾人嗤笑之餘,也覺世事無常。
尤其是一干貴婦人嘲諷後俱是感嘆,原以為是個痴心人,誰知又是個道貌岸然的薄情漢。
因而,她們自憐其身,倒是常來安慰我,順便罵一罵趙清許的背信棄義。
這一日,李夫人拉住我,她幼子在金吾衛任職,負責京師夜間的巡查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