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只是,令我沒想到的是,他下一次見我,竟然是開車來的。
雖然我對汽車一竅不通,但寶馬的車標還是認識的。
我忍不住問他:「陳槐序,你家很有錢嗎?」
他卻無所謂回:「也沒有了,我媽前兩天來我們學校,非說有輛車方便一些。」
「正好以後來找你也比較方便。」
我想,也是從那一刻起,我才發現自己與陳槐序的差距的吧。
我的家庭算不上貧窮,但我從未享受過多好的物質條件。
我是我媽當年冒著超生的風險要的,本以為是個男孩,卻沒有遂她的願,後來總算如願生下了弟弟。
所以,我一直像個夾心餅乾,小時候穿的一直都是姐姐的舊衣服,燒雞的雞腿,一個給姐姐,一個給弟弟。
上學時,我的生活費一個月 800,弟弟一個月三千。我媽美其名曰:男孩子就是花費高。
我爸是出了名的妻管嚴,我媽經常罵他窩囊,他知道我媽偏心弟弟,偶爾會偷偷塞給我幾百塊錢:「安安,錢不夠花就跟爸爸說。」
我既感動又心酸,我知道那也是他的私房錢,總推脫說夠花的。
十年前,其實節約一些,八百塊還是夠的。
大學空閒時間多,我去做一些兼職,也能有一部分收入。
我喜歡自食其力的感覺,手裡有了自己可以支配的錢,也終於可以買自己喜歡的衣服了。
從小穿姐姐的舊衣服長大,青春歲月都是灰頭土臉的樣子。
許是童年報復性補償行為,很多年後,也依然瘋狂喜歡買漂亮衣服。
只是當年,穿的也不過是網上淘的幾十塊的衣服。
有一次,陳槐序帶我參加了個同學的聚會,電影學院的學生,個個都是打扮精緻的俊男靚女。
中途有個女生問我:「你這衣服挺好看的,是香奈兒的新款嗎?」
我窘迫解釋:「我是淘寶買的……」
那女生一時神色里既有吃驚又有些輕蔑,並打趣陳槐序:「這麼小氣,都捨不得給女朋友買件正品?」
他不是沒有給我買過昂貴的衣服,是我不肯要。
那段時間,陳槐序對於我兼職的事情多有怨言。
他給我錢,我不肯要,他送我禮物,我不肯收。
自尊心作祟,哪怕日常的一杯奶茶錢,都要 A 給他。
後來,他氣急了沖我吼道:「祁安,你到底把我當沒當男朋友?」
「還有,你一天掙多少錢,我給你還不行,就不能花時間陪陪我!」
那是我們第一次吵架,我不知道怎麼辦,躲在宿舍樓上不肯理他,一個人偷偷哭。
他站在我們宿舍樓下,叉著腰大喊:「祁安,你給我下來!」
陳槐序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響,閨蜜徐夏提醒我:「祁安你還是下去吧,照他這麼喊下去,一會你就全校聞名了。」
我慢吞吞下了樓,走到他身前,他皺著眉,瞥我一眼,滿臉不滿。
我沉默了幾秒,跟他說:「陳槐序,我們分手吧。」
他眼裡染上一絲危險的光,一步步靠近我:
「祁安,你再說一遍。」
「我們分……」
話未說出口,整個人被他攬進懷裡,他親得又急又凶,帶著怒氣,像是發泄一般。
嘴唇被咬得生疼,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喘著粗氣,眼裡余怒未消,盯著我,聲音沙啞:
「你想都別想。」
他抬手擦掉我眼角的淚,氣哼哼問:
「誰教你一吵架就冷戰分手的?」
我低著頭,小聲道:「我們不合適。」
他緩了緩情緒:「怎麼不合適?以後你想兼職就兼職,不想要的東西我就不送你,我還有什麼錯,你說出來,我都能改。」
我問他:「陳槐序,你為什麼喜歡我啊?」
自卑的人總是會繞在思想怪圈裡走不出。
他說:「我也說不上為什麼,我看到你,心裡就特別開心。」
他說:「祁安同學,你很好,沒有人比得上你。」
那次爭吵後,他要我向他保證,以後再也不會提「分手」
二字。
有問題就溝通,永遠不要冷戰。
他不再送我昂貴的禮物,但仍執拗地定了一個「每月買一身新衣服」的約定,但就只是平價的衣服。
他說喜歡看我穿著漂亮的新衣服,後來這個約定一直保持到了 25 歲。
那時,我兼職家教,每天下課後三個小時的時間。
他開車送我到達後,就在車裡等著我下班,帶我去吃他們學校的咖喱雞。
連學生家長都打趣我:「你男朋友對你可真好。」
是啊,從小缺愛的孩子,遇到那樣好的男生,真的感覺是命運對自己的偏愛。
陳槐序就像一束光,照在我平平無奇的人生里,他牽著我的手走在陽光下。
我漸漸不再自卑,漸漸被他感染得愛說愛笑。
12
二十歲那年的跨年,我們看了一場午夜電影,電影散場,零點的鐘聲響起。
城市飄起了雪,他拉著我的手,在雪夜相擁相吻。
「祁安同學,新年快樂。」
他指著夜空的白雪,
「你看,我們一起白頭了。」
他將我的手放進他外套口袋,我跟著他的腳步走著。
他停在了一個酒店門口,我一下子慌了。
「帶身份證了嗎?」
他捏了捏我的手:「學校關門了,我們在外面湊合一宿吧。」
我瞪著他:「你就是故意的!」
故意選那麼晚的電影,故意讓我回不去學校。
他卻一臉委屈解釋:「我就是想跟你一起跨年嘛……」
我將身份證遞給他:「那開兩間房。」
他接過身份證,快速去前台辦了入住。
返回時卻只拿了一張房卡,無奈解釋:「節假日,只剩一間房了。」
躺在酒店柔軟的床上後,氣氛明顯奇怪得不像話。
四目相對時,他呼吸粗重,連聲音都啞了幾分。
手指爬上我的腰,打趣我:「穿這麼多衣服睡覺不熱嗎?」
我咬著唇,躲避著他的視線,向外挪動幾分:「不熱。」
他啞聲道:「我有點熱。」
接著便脫掉了自己的上衣,我紅著臉蒙上了頭:
「陳槐序,你穿上……」
他扯掉了我頭上的被子,將我整個人抱在懷裡。
他胸膛火熱,我心又慌又亂:
「陳槐序,你……你幹嘛?」
「我就抱抱,什麼都不做……」
沒多久,他吻上了我的唇,我紅著臉抵著他的胸。
「我就親親,什麼都不做……」
我信了他的鬼話,直到看他從口袋掏出的小盒子,我氣得捶他胸口:
「陳槐序,你個混蛋,你就是故意的!」
他討好地胡亂親著我,眼神無辜又委屈:
「寶寶,我都忍了兩年了,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好不好……」
第一次嘗試,並不算愉快,我們兩個新手上路,加之我不自覺的緊張。
總是喊疼,只得放棄,最後他抱著我哄著:
「好了好了,不試了不試了。」
「都怪我,不應該打壞主意。」
他將我緊緊抱在懷裡,下巴抵著我的額頭,
「以後有的是時間,反正早晚是我的人。」
那晚,他抱著我,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
「祁安同學,你說為什麼男生結婚年齡要 22 歲呢?要是 20 歲的話我們現在就能領證了。」
「再等兩年,畢業就結婚好不好?」
「畢業前我們去見一見父母吧。」
「結婚後我們去全世界旅遊,30 歲之前再要個寶寶。」
「等我把我們的故事拍成電影,我要告訴全世界,這是我從 18 歲就愛的人。」
我窩在他懷裡迷迷糊糊要睡著之際,他又忍不住開口:
「祁安同學,還記得高中的時候,你不理我,上課前我在你座位後故意說進不去。」
他嘆了口氣。
「果然說謊容易遭報應,寶寶,你說怎麼就進不去……」
「陳槐序,你閉嘴……」
當然,後來某人化身學霸,做全攻略後,一切,總算是水到渠成了。
我們一起經歷了人生很多第一次,從陌生到熟悉再到親密無間。
畢業那天,他抱著大束的鮮花出現在我的畢業典禮,單膝跪地,向我求了婚。
那天,我在一眾羨慕的目光中,哭得像個傻子。
說好了,畢業就結婚的。
只是,年少的承諾太輕,有時候,風一吹,便散了。
12
咖啡館離家不過十分鐘的路程,一路沉默後,到達樓下。
我剛要開口,準備再見。
沒想到睿睿卻搶先一步:「乾爸叔叔,乾媽家的團團特別可愛,你要和我們一起去玩嗎?」
我的好大兒,還真是自來熟……
陳槐序斂著眸光望向我:「好久沒見團團了,能去看看它嗎?」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畢竟人也是孩子的爸。
一進門,睿睿獻寶似的抱來了團團,指著陳槐序跟貓貓介紹:
「團團,這是乾爸。」
陳槐序輕笑一聲,接過團團,糾正道:
「不是乾爸,是親的。」
他摸了摸團團的頭:「團團,還記得爸爸嗎?」
「媽媽給你養的越來越圓了。」
聽到「爸爸媽媽」的稱呼,心裡忍不住泛起陣陣酸澀。
而他懷裡的團團卻反抗著他的觸摸,掙扎著從他身上跳了下去。
陳槐序抬頭望著我,一臉的委屈:
「祁安,它怎麼不認識我了?」
他看著團團一瘸一拐的樣子,忍不住問我:「團團腿怎麼了?」
一時,心裡又忍不住情緒翻湧:「意外……」
他察覺到我情緒異樣,眼眸微垂,出聲道:
「祁安,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我緩了緩情緒,扯起笑:「挺好的。」
他沉默了幾秒,視線望向我:「為什麼離婚?」
我佯裝無所謂,笑了笑:「就,不合適唄……」
那晚,我們誰都閉口不提當年。
他沒有問我當年為何不告而別,二人只是靜靜相顧無言。
過了許久,他問我:「《槐安》看了嗎?」
我點了點頭,他說他也看完了《一枕槐安》,沒想到我竟然成了網絡作家。
我笑笑:「不算是作家,就是一網文作者,幾年前書荒了,無聊就自己嘗試寫故事。」
那些年,喜歡讀小說,也總是為別人的愛情流淚。
送他至樓下,夜風吹來,他低聲說:
「祁安,我們的故事還沒有結局……」
我靠在陽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默默點了一根煙,尼古丁的氣息漾開,咽下心尖的千頭萬緒。
13
第二天,醫院給我打來了電話。那頭亂糟糟的,還夾雜著我媽的各種謾罵聲。
「祁小姐,您母親我實在是照顧不了,您另請高明吧。」
剛來沒幾天的護工又被她氣跑了,數不清這是換的第幾個了。
三年前她車禍受創,身體多處重傷,多次搶救撿回一條命。
不過人至今癱瘓在床,吃喝拉撒全都需要人照顧,沒了尊嚴更要忍受著痛苦,精神也越來越不正常。
罵我,罵我爸,罵醫生,罵護工。
仿佛全世界都對不起她。
「滾,都滾!」
剛一進病房,一個水杯突然向我砸來。
「小心。」
一個白色的高大身影搶先擋在了我身前,杯子硬生生砸在了他的胳膊上。
我一時慌亂:「宋醫生,您沒事吧?」
「沒事……」
他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反而柔聲勸我媽:
「阿姨,您冷靜一些。」
我媽一時驚覺自己鬧得有失分寸,愣了片刻,又哭鬧了起來:
「我不活了!」
我垂眸,深呼了幾口氣,面無表情走到病床前,淡淡開口:
「宋醫生,我媽不想活了,把管拔了吧。」
我媽聽罷瞬間又大哭了起來:「祁安,你這個不孝女!」
我冷笑一聲,從包里掏出自己平常吃的安眠藥,扔到病床。
「把這一瓶吃了,想活也活不成。」
說罷,我彎腰給她倒了一杯水,遞給她。
「吃吧。」
她慌亂搖頭:「我不吃,我不吃!」
一旁的宋醫生見狀也忙來勸和:「祁安,你也別衝動,有話好好說。」
我面無表情看著床上的人,冷聲道:「既然不敢死,就好好配合治療。」
真正求死的人,離開都是默不作聲的。
宋醫生是新換的主治醫生,前面幾個,都是被她氣走的,好在宋醫生性格溫和,也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他人品正直,之前塞了幾個紅包,都沒有收。
今天這事,屬實有些過意不去,趕在他下班的時候,特地去向人道個謝。
「宋醫生,今天的事實在是對不住,也讓您見笑了。」
他禮貌笑笑:「不用客氣,病人癱瘓治療三年,有情緒很正常,不過,咱們健康的人,倒是應該情緒穩定一些,你說是吧?」
我不好意思笑笑:「您說得對。」
又將手裡提的東西遞給他:
「之前給您送禮您都不收,這是我經常喝的藍莓汁,給您帶了幾盒,沒多少錢。」
「我熬夜用眼經常喝這個,聽說你們都有夜班,挺費眼睛的,這個護眼的。」
他接過,柔聲笑道:「好,那這個我就收下了,謝謝。」
他望著我,似是有話要說,言語間又有些猶豫:
「祁安,你媽媽的病有了新發現,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我問:「怎麼了?」
「今天檢查結果,她身體里有癌細胞。」
我愣了幾秒:「癌……癌症嗎?有救嗎?」
他嘆了口氣:「胰腺癌,很難治癒……」
我站在那裡,晃了好久的神,最後深吸一口氣,扯起一絲笑:
「我知道了……」
我只怔怔站著,心裡空蕩蕩,腦子也空蕩蕩。
這些年,習慣了她的謾罵聲,從小到大,也習慣了她對我的無視。
我們母女情薄,但當她的生命被宣告了倒計時,心裡不知為何,悶得喘不上氣。
「祁安,想哭就哭吧。」一旁的宋醫生輕聲道。
哭?眼淚好像在五年前已經流乾了,這些年,竟一滴沒掉過。
我從包里取出煙盒和打火機,努力扯起一絲笑:
「宋醫生,我知道吸煙有害健康,但我現在特別想抽一支煙,您介意嗎?」
夜色下,他驀然一笑:「既知有害,又戒不掉,那說明,相較於對健康的傷害,它能給人帶來更大的價值。」
他修長的手指拿過我手裡的打火機,握在手裡,啪嗒一聲點燃,舉到我面前。
我微微一愣,就著他的火,點燃了煙,道了句謝。
女士香煙的勁頭並不濃烈,淡淡的薄荷香氤氳開來,心間的沉悶漸漸散開。
「以前我前男友抽煙,我不明白,煙這個東西有什麼好的。後來才明白,成年人不像小孩子,很多不可與人道之事,只能自己壓在心裡,心裡壓得太久了悶得難受,就需要一個情緒發泄的口子。」
我彈了彈煙灰,不禁自嘲一聲:
「人啊,總是不可避免地漸漸活成自己討厭的樣子。」
14
那天,恰好車限號,高峰期打車困難,順路搭了宋醫生的順風車。
停至樓下,他紳士地為我打開車門,剛禮貌地跟他道完謝,一個聲音由遠及近飄來:
「祁安。」
我抬頭望去,陳槐序竟然等在樓下,手裡竟還拎著幾個袋子。
我一時詫異:「陳槐序,你?」
他抬眼輕輕從我身上掃過,視線卻落在了宋醫生的身上。
他側著頭,懶懶抬了抬眼皮,不咸不淡地回道:
「來看孩子。」
目光打量了宋醫生一眼,勾著一抹神色不明的笑:
「朋友啊?一起上去坐坐吧。」
那口氣,竟然像個男主人般……
宋醫生一時尷尬極了:「不用了不用了……」
禮貌說了句再見,就忙開車走了。
我硬著頭皮走到他面前,他今天穿了一件簡單的白色 T 恤,整個人都顯得年輕了很多。
「陳槐序,你幹嘛呀?」
他冷哼一聲:「我跟我兒子五年沒見,他現在都不認識我了,我不能來看看?」
「能……」
畢竟,團團也是他的貓,當初是我偷偷將它抱走的。
我們默不作聲地一起邁進單元樓,小區有些舊,樓層低沒有電梯。
樓道的聲控燈年久失修,整個樓道黑漆漆、靜悄悄的。
黑暗總是能將很多感官放大,比如此刻的心跳、呼吸。
一個不留神,突然腳下一空,手被他扶住,握在掌心。
「小心點。」
「謝謝……」
只是,手被他抓住後,他便再也不放。
「陳槐序放開我,我自己可以……」我小聲提醒他。
他不僅無視我的話,反而變為十指相扣,將我的手牢牢禁錮。
一如高考前停電的那個晚自習,課桌下,偷偷十指相扣的兩人。
彼時是青春懵懂的甜,如今,是溢滿心間的酸。
15
燈光亮起,我慌亂間掙脫他的手,開了門。
他將手裡的袋子放下,餘光掃過,都是一些進口貓罐頭、零食。
又遞給我一個袋子:「這個是給你的。」
手提袋裡是一條高奢品牌的裙子,我推脫:「我不要。」
他無所謂道:「不要就扔了吧。」
我:「……」
我悶悶將團團抱在懷裡,擼著它的毛。
陳槐序大咧咧靠坐在沙發上,伸手摸了摸團團的頭。
「祁安,團團是我的貓,你偷走了它五年,該還給我了吧。」
我一時震驚,沒想到他竟然是來跟我爭撫養權的。
我忍不住辯解:「團團是我的!」
「它是我買來的。」陳槐序提醒我。
「可你當時送給我了。」
「現在不想送了,我有權利追回。」
我一時被他的無賴驚到了,這麼多年了,這個人脾氣一點沒變。
「你……團團不喜歡你。」我氣呼呼地說。
「是嗎?」
他輕笑一聲,拿起一個貓罐頭,還沒打開,糰子就掙脫了我的懷抱,躥到了他身上。
呼嚕嚕的亂蹭著陳槐序,他抬手摸了摸團團的頭,
「真乖。」
一臉得意的笑,看向我。
我咬牙,陳團團這個叛徒,說好的跟媽媽天下第一好呢!
看著一人一貓父子情深的樣,我氣呼呼地一個人躲到陽台吹風。
沒多久,身後傳來腳步,以及帶著打趣的聲音:
「怎麼還是這麼小心眼?」
「誰小心眼……」我小聲嘀咕。
他走到我身前,夏夜晚風徐徐,月光灑下一層銀霜。
他個子很高,在我身前壓下一片陰影,微微抬眸,對上他意味不明的目光。ÿž
心裡又是一陣莫名的慌亂。
「祁安,讓我抱一下吧。」
他突然張開雙臂,將我攬入懷中,我一時慌亂。
整個人靠在火熱的胸膛,急促有力的心跳聲傳入耳膜,熾熱的呼吸灑在額頭。
他抱著我,輕聲開口,聲音裡帶著些委屈:
「出個門跑這麼久,路痴又找不到路了?什麼時候回家?」
我抬頭怔怔望著他,白色的 T 恤,淡淡陽光曬過的味道。
一瞬間,感覺這五年只是黃粱一夢,25 歲的陳槐序剛剛做好咖喱雞,準備喊祁安開飯。
我推開他,咬著唇,顫聲回:
「陳槐序,我們……分手了。」
他緊緊抓著我的手,直直看著我的眼睛,反駁道:
「沒有,你當年說了,只是出去一趟的,你答應過我的,這輩子都不會提分手。」
「畢業的時候,你還答應了要嫁給我。」
他越說,聲音越哽咽,手也忍不住顫抖:
「祁安同學,說話要算話……」
「陳槐序,回不去了……」我垂眸躲避著他的目光。
「為什麼回不去?就因為你結過婚?我不在乎的祁安。」
他捧著我的臉,眼睛都染上了紅。
「你知道我聽說你離婚後什麼感受嗎?我難受又竊喜。見到你牽著睿睿出現的時候,我的下意識竟然是想,我能不能當好一個後爸。真的,只要是你就好。」
「當年你走了,我找不到你,後來聽別人說,你結婚了。我後悔,後悔沒有早點回來找你。」
「對不起,對不起,都怪我……」
16
當年的事,怪不得他,是我先放手的。
畢業後,我們見了彼此的父母,是打算商量結婚的。
陳槐序去我家時,我媽見錢眼開,要一百萬彩禮。
她說弟弟過兩年也要結婚,也需要錢,她說一看陳槐序家就不差錢,一百萬算少的了。
我跟她吵了一架,陳槐序卻哄著我說:「不就是一百萬,一點都不多,能把祁安娶回家一千萬都行。」
他帶我去了他家,之前只知道他家庭條件好,卻不知是多好。
寸金寸土的地段,豪華的獨棟別墅,是我在電視劇里才見過的。
他的父親,是很有名的導演。
那天見面,他的媽媽還喊來了林晴,言語間都是對她的誇讚。
至於我們的事,他媽媽只是淡淡地說:
「你們年紀還小,沒有定性,不著急結婚的。」
我只知道,那次陳槐序和家裡大吵了一架。
他揚言不靠家裡的分毫,自己也能實現夢想。
他將我死死抱在懷裡,紅著眼盯著我,專橫又霸道地說:
「祁安,不許退縮,不許說分手。」
那時,太想抓住生命里那道光了,捨不得放手,不撞南牆不回頭。
那時,總以為,愛迎萬難,愛克萬難。
那時,他抱著我說:「祁安,等我攢夠一百萬就結婚好不好?」
他生來富足,認為一百萬,不過是九牛一毛。
哪怕不靠父母的光環,自己也能成為最優秀的導演。
年輕時最不缺無知無畏的自信,而生活總會教你認清現實。
那年,我們擠在一個窄小的出租屋裡,我找了份編輯的工作,月薪四千。
他要做導演,沒有資金,沒有人脈,完全找不到出路。
他的父母就等著他回家服軟,可他偏偏寧折不彎。
去影視城當群演,去酒吧做駐唱,擠著早八的地鐵,依舊每天開心。
每天回家推開門,都會故意拖長聲音喊一句:
「老婆,我回來了~」
一手抱著我,一手將買的新衣服遞給我,嘚嘚瑟瑟道:
「去,給大爺換上瞧瞧~」
他依舊是每月給我買一身新衣服,熱衷於換裝遊戲。
他說,等以後有錢了給我換大房子,做一個超大的衣帽間,買一屋子的漂亮衣服。
那年,他送我一隻叫團團的貓貓,我喜歡得不行。
他為了我洗手作羹湯,研究了很多食譜,還偷學了他們學校的咖喱雞。
閒暇之時,我們窩在沙發上追追劇,打打遊戲,團團就在我們腳邊呼嚕嚕打轉。
我想,這樣的生活真的就很好了。
我不需要他攢什麼一百萬,只要我們心意堅定,誰都無法阻攔。
可那時還不明白,「門當戶對」這四個字,到任何時候都不過時。
我們之間,遠隔千山,是永遠跨不過的。
後來,他媽媽來找過他,他依舊堅定。
後來,他參加了一個同學的聚會,很多人都開始小有名氣,只有他,早將夢想拋於腦後。
那天,他一個人躲在樓下抽了好久的煙,神情落寞。
我對他說:「陳槐序,你回家吧。」
他卻怒氣沖沖地抱起我往床上扔,直折騰到我沒力氣,反覆求他。
他讓我保證再也不說這樣的話,他說什麼都比不上老婆重要。
時光蹉跎一年又一年,二十五歲時,我弟喝酒開車撞死了人。
他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給我媽打電話,我媽竟然讓他跑。
直到他被抓住,我媽哭著給我打電話:
「安安,你一定要救救你弟弟。」
我無語:「我拿什麼救他?你教他肇事逃逸是要害死他是不是?」
她說:「你男朋友家有權有勢,你求求他爸媽,去救救你弟弟。」
我氣急:「殺人償命,國家總統都救不了他。」
可我不知道,我媽竟擅自找上了陳槐序家,他爸媽自是拒絕了。
但我媽竟賴在他家鬧了起來,揚言:「你兒子睡我女兒那麼久,不能白睡。」
後來,陳槐序媽媽給了她一百萬,她才罷休。
這件事,我媽沒有跟我說,是陳槐序媽媽親口告訴我的。
一瞬間,窘迫,難堪,感覺自己的臉面和尊嚴被扔在地上,狠狠地踩。
她跟我說了好多話,她說:
「祁安,你知道嗎,做媽媽的都受不了自己的兒子為別的女孩不顧一切,上次見他,我看見他穿著廉價的衣服,蹲在破舊的衛生間,在給你洗內衣。那是我從小寶貝到大的兒子,你能明白我心裡什麼感受嗎?」
「受他爸爸的影響,他從小就想當導演,要拍電影,如今呢?他在做什麼?」
「他為了你,捨棄了父母,捨棄了夢想,你覺得他很愛你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