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凌霜月是望仙樓的雙花魁,一個嬌媚,一個清冷。
不是我說,我倆之所以關係好,全靠她好到發光,而我傻得冒泡。
01
調教過無數姑娘的方媽媽在我和凌霜月兩個人身上最下功夫,也最受挫敗。
她本來想把凌霜月教成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結果養出來個樂善好施的小傻瓜。
她本來想把我教成一個風情萬種、勾魂奪魄的狐媚子,結果養出來個吃啥沒夠的二愣子。
作為歡場經營的佼佼者,方媽媽眼光長遠,很早就明白了我們這個行業多元化審美的重要性,所以有意把我們兩個往相反的方向培養。
凌霜月學琴棋書畫,我就學吹拉彈唱;她學詩詞歌賦,我學水袖舞曲;她勤學美人落淚、梨花帶雨的楚楚動人,我苦練柔情媚態、婀娜多姿的魅惑橫生。
只是……效果不太顯著。
凌霜月學琴,一首入陣曲精妙絕倫,直聽得人熱血沸騰,恨不得當場結拜,歃血為盟!
再配合上我的劍舞,那叫一個逼人膽寒。她彈的每一個音節,我踩的每一個鼓點,都是那麼堅定有力,好似下一秒就要取看客狗命!
眼看技術層面行不通,方媽媽就決定使用心理戰,教凌霜月裝可憐、扮委屈,欲擒故縱。
然而小姑娘開口,活像個讀了幾十年書的酸秀才:「人生在世,但求直抒胸臆,怎能畏畏縮縮、吞吞吐吐,為人所不齒?」
轉而方媽媽又教我如何暗送秋波、拿捏人心、予取予求,我比凌霜月聽話,學得有模有樣:「公子可來了,叫奴家好等。
公子請……嗝~」
一個長嗝把所有人都打沉默了。我:「抱一絲兒啊,抱一絲兒,都怪今天的飯太香了。」
方媽媽對我比凌霜月寬容些:「你要不是有這張臉,想吃這碗飯得餓死。不過做這一行的,只要臉蛋兒漂亮,蠢點倒是有好處。」
我順著杆子往上爬地拍馬屁,嘿嘿笑:「媽媽你又誇我了。媽媽待我們真好,方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方媽媽牙根兒都快咬碎了,低頭扯著帕子:「那也不能太蠢吶!」
其實我說的話不全是恭維,就我們倆這德行的,但凡換個樓子裡待著,早不知被別的老鴇生吞活剝多少次了。
如果說我要做青樓里最無用但漂亮的花魁,那麼凌霜月就是要做這青樓里最大的聖人,沒有貶義的那種。
她幾乎對每個人都秉持最大的寬容和慈悲,明明自己已經淪落風塵,卻總覺得世上有比自己更可憐、更值得救贖的人。
在凌霜月第五次拿自己攢的私房錢建粥棚,給百姓施粥的時候,方媽媽指著她罵得手都開始發抖:「我本以為你是棵金搖錢樹,誰知道是個散財童女。這無災無患、不年不節的,你施什麼粥啊?好好好,我真養不動你這嬌小姐了。」
作為凌霜月的好姐妹,如果這個時候不站出來解圍,那就是我不厚道了。
所以我趕緊咽下最後一口燒鵝,插話道:「反正她攢再多的錢也不能給自己贖身,花了就花了。小時候您不是還教我們念詩『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嗎?」
方媽媽甩給我一記眼刀,調轉槍頭對著我罵:「我當初怎麼就這麼欠呢?花二百五買了你個真的二百五回來!別不是當時在狗肉館看花了眼,我把你扔下,帶只狗回來養了吧?」
我和凌霜月是六歲這年同一天到瞭望仙樓。不同的是,她是犯了罪的官眷,被充沒來的。
她爹可不是什麼被冤枉的忠直大臣,那是實打實有名的貪官,貪墨數額之大,令人咋舌。凌霜月若不是年紀實在太小,大概也免不了一個殺頭罪。
而我則是方媽媽斥二百五十文「巨資」從狗肉館門前撈出來的。對,就是狗肉館。
因為我那個便宜老爹混得連飯都吃不上了,就把我插了草標放到大街上,可一個全身髒得包漿、瘦得幾乎看不出人樣的孩子,還是個女娃,別說賣上價,就是白送也沒人要。
就這麼熬了兩天,便宜爹餓得眼冒金星,實在撐不下去,就把我堵上嘴用麻袋裹了,扔到狗肉館門前:「剛抓了只黃狗,五百文,賣給你們。」
狗肉館的人也不是傻子,當街驗貨發現是個人,差點沒報了官。可那個人是我老子,大家都默認他有權決斷我的生死,啐了他兩口也就不了了之。
面子裡子都掛不住,便宜爹被逼急了,竟叫囂著要當場摔死我,還說我要是死了就是他們狗肉館逼的。
其實我知道,如果再賣不出去,他就要突破做人最後的底線——摔死我,吃人。
02
方媽媽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她身上的脂粉香很濃,濃得我隔著老遠就能嗅到,但一點兒都不難聞。
她隨手扔了小半吊錢串子在地上,剛好砸到便宜爹腳邊,喊了一聲:「二百五,不賣拉倒。」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她臨時起意買我回來,是因為開心得了凌霜月這麼個小美人胚子,覺得以後發大財的日子觸手可及,這才大發慈悲要了我當捎帶腳的陪襯。
按青樓里的規矩,新買來的姑娘要在小黑屋裡關著,不見一點光亮,每日一頓粗糧和不加鹽的菜。如此熬半個月,皮膚就會變得白皙嬌嫩,這才招人喜歡。
凌霜月生得白嫩,本來不必遭這個罪,可她是官家小姐,心性高。方媽媽想磨磨她的性子,又怕她向來嬌生慣養的,活活在小黑屋裡嚇瘋了,便把我也扔進去作陪。
在小黑屋的時候,凌霜月就展示出了頂級小白花的善良與堅毅。
她抱著我,開解我,和我說話。見我一副沒吃過東西的慘樣,還把自己本就沒多少的口糧多勻我一份,我倆的友誼就是在那個時候建立起來的。
在我眼裡,食物比命都稀罕。願意把吃食分給我的,那就是過命的交情。
我從前跟著便宜爹混,恨不得三天餓九頓。青樓里最不入流的粗糧,對我來說卻是難得的佳肴。因此我出小黑屋的時候,甚至還比原先胖了些。
等人把我們洗洗涮涮擦乾淨送到方媽媽面前,她看見我,眼睛都亮了,嘴差點沒咧到耳後根去:「呀,還真有漏讓我撿著了!」
一時間,她的神色又溫和了幾分:「跟我說說,你們都會什麼呀?」
凌霜月打小就優秀,開口就是一長串:「背詩,寫字,下棋,打瓔珞,其他的女先生還沒教……」
嘖嘖嘖,真不愧她爹貪了那麼多錢,都是一樣的年紀,人家多才多藝,我多災多難,這命運的差距呀。
有凌霜月珠玉在前,我不好意思承認自己什麼都不會。我怕被趕出去,那就再也吃不到這麼香的糧食了。
於是絞盡腦汁,一邊討好地對著方媽媽笑,一邊說了自己認為最擅長的一項:「我會罵人,可髒了,你要聽嗎?」
方媽媽被這句話噎住了,想說些什麼,又看了看我這張臉,生生忍住了。
用方媽媽的話來說,我這張臉簡直是老天爺賞飯吃。
如果說凌霜月像仙子墜入凡間,不染纖塵、清高孤傲,那我正好就是截然相反,活脫脫似漾在酒場歡歌中的一抹俏色,撩撥心弦。
雖然但是,我至今不明白她那時候是怎麼看出來我有狐媚子這個天分的。
當時我爹都打算把我賣到狗肉館去了,也沒想著把我往青樓里撇,足可想見我那副尊容絕對和好看扯不上半點關係。
但不可否認,方媽媽的眼光實在毒辣。一晃十年里,凌霜月靠著各種特長才名遠播,而我之所以依然能跟她平分秋色,沒有別的,純純靠臉。
大概我剛剛好長在方媽媽的審美點上,她看我尤為順眼,給我取了名字,我是整個望仙樓里唯一一個跟她姓的姑娘——方妙笙。
但是她心眼兒里最喜歡的還該是凌霜月,聽龜公寶叔說,方媽媽年輕時生過一個早夭的女兒,和凌霜月一樣,眉心一點紅痣。
若說方媽媽拿我當半個女兒,那真是拿凌霜月當親生的女兒養著。這一點,在她給我和凌霜月的定位上就可以看出來。
凌霜月是清倌兒,我是紅倌兒,遲早要接客的。或許應該這麼說,凌霜月是釣魚的餌,而我要做那飼狼的肉。
不過我只羨慕,不嫉妒。因為凌霜月是那樣好的人,被保護著也理所當然。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麼想,凌霜月能在青樓里還保持高潔,很難不遭人嫉妒。
她的飯菜里被加了髒東西,還好及時發現。投毒的是水仙姐姐。怪不得人家都說水仙花有毒,原來是真的。
方媽媽怒了,要把水仙拉出去配到白門街,那是比青樓還更不如、更悲慘的地方,除非實在犯了大錯,一般方媽媽不會這樣。
水仙一邊掙扎還一邊喊:「都是下九流的腌臢玩意兒,偏你養了兩個寶貝,我呸!窯子裡哪有乾淨貨色?別好過,誰都別好過!」
全身散發著好人光芒的凌霜月來替水仙求情,水仙去到那種地方,怕是命都不保了。
我拉了拉她的袖子:「她不僅給你下了毒,也下了我的那份,你知道我的食量,真吃下去命都沒了。」
凌霜月立馬就把嘴閉上了,還後撤了兩步,生怕沾上水仙的晦氣,拉著我左看右看:「你吃了多少?真沒吃吧?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這就是仁慈與偽善的區別,凌霜月從不會慷他人之慨。
這件事以後,方媽媽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命人掛上了我的牌子——哪有一個紅倌人能守到十七歲呢?
望仙樓的花魁初夜競價,當真是一場好熱鬧,聽著外面的喧囂,我明白,等今夜的價錢定了,我這一輩子,也就定了……
03
我好歹是這京里最出名的花魁,這次的排場大得出乎我的意料。方媽媽親自製作請柬,凡被邀的,才氣、權勢、地位、資產,必定有一種是長處。
方媽媽說,這叫飢餓營銷,若是誰都能進的場子,反而不稀奇了。門檻設得越高,反而越叫人心癢,收到的人更有面子,沒收到的人更眼饞。
而且除了價錢能定得更高,還有一個好處。
方媽媽說得頭頭是道:「恩客之間也是有鄙視鏈的,你頭一次的恩客越出挑、越俊俏、越顯貴,往後的身價才不至於跌得厲害,甚至有可能水漲船高。
這個呢,就叫『奢侈品效應』。」
她嘴裡總能蹦出點兒我聽不懂的話,比如我現在就不懂什麼叫「鄙視鏈」,更不明白什麼叫「奢侈品效應」。
我只覺得方媽媽懂那麼多,從前一定讀過很多書,說不定也是個貴門小姐,不知道為什麼會成了現在這樣。
到了時間,我站在台上亮相,那些看向我的目光或驚艷,或輕浮,或讚嘆,或不屑。我突然覺得,我似乎真的像是方媽媽所說的「奢侈品」。
他們追捧我,就像中意一套珠寶、一匹良駒,我可以像任何東西,唯獨和人沒有關係。
等他們看夠了,方媽媽為我蓋上蓋頭,仿佛在這個賓朋滿座的夜裡,我也出嫁了一回。
趁蓋蓋頭的時候,方媽媽在我耳邊輕聲說:「有中意的沒?你要實在喜歡,一會兒我可以暗箱操作。反正一個個非富即貴,錢財上吃不了大虧。」
方媽媽這兒競價的規矩一向和別處不同,由方媽媽報出底價後,貴客把加價寫在紙上,價高者中。至於誰是「價高者」,只有方媽媽自己知道。
這個辦法其實是方媽媽想出來的,用來不動聲色地過濾掉有特殊癖好的客人。不管身在青樓平時要受多少搓磨,至少在初夜裡,讓姑娘們別那麼難堪。
這是她能為樓里姑娘們做的為數不多的事。
然而這次的報價沒有給方媽媽暗箱操作的機會,有位公子破了規矩,當眾喊出了一個絕無僅有的報價,無人相爭。
也是,貧賤者定下的規矩,只有貴人願意遵守才叫規矩,否則不過是一紙空文。
我眼睛被紅布遮著,故而看不見那人什麼模樣。
只聽許多人驚異:「小侯爺瘋了不成?這個價把人贖出去都夠了。」
又有人駁道:「你懂什麼?他們葉家家財萬貫,就葉成軒這麼一個兒子,不在乎這點兒。那小子還未娶妻,若先迎回一個花魁,老太君還不把他打死?」
方媽媽最先反應過來,高喊了一聲:「葉小侯爺添喜,登樓!」
從她聲音的興奮程度我可以斷定,這個葉小侯爺不但出手闊綽,那張臉也一定很不錯。
登樓之後就是我和恩客的獨處了,蓋頭被挑開,映出一張俊臉。
一瞬間就讓我堆起笑容變得真實多了,我提前背過的詞早已爛熟於心:「今日得見公子,是妙笙之福,竟似故人相逢,豈非前生……」
我的話被他打斷,這位恩客噙著一抹笑,嗓音說不出地好聽:「我們確實見過,卻不在前世,而是今生。那時你跟在……」
他斟酌了些許,笑意更甚:「跟在『院長』身邊。」
啊?他怎麼是這個反應?這方媽媽沒教過呀。
還好他那張臉實在出挑,很容易被記住。我從記憶里翻翻撿撿,還真記起有這麼個人。
那時我偷溜出去買點心吃,被方媽媽發現揪著耳朵回去的,她一邊走一邊罵我,應該是罵上頭了,沒看路,撞到了一個人。
方媽媽身上的香味兒實在太重,那人聞不習慣,被熏得發嗆,有些煩躁地後退兩步,說話就沒有太客氣:「哪兒來的瞎鼻子?小爺家的廚子熏豬蹄兒都不放那麼多香料。」
即使剛被方媽媽罵了,我也依然是方媽媽最忠實的狗腿兒,我不樂意了,上前一步:「又不是故意的,你這人怎麼這樣?怎麼跟我們院長說話呢!」
那人帶著幾分譏誚,斜了我一眼:「怨不得輕狂,原是自持身份,連小丫頭都這麼囂張。你們是誰家府邸的?什麼院?」
我堅定平和又理直氣壯:「妓院啊!」
嗯……怎麼不算院呢?
一下直接給那人說愣住了,瞪大了眼睛,似乎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我這麼不要臉的人。
我正為自己的勝利高興,方媽媽深深嘆了一口氣,忍住尷尬,低頭直接把我拉走了。走出好遠,她又扯住了我的耳朵:「真是個呆瓜,沒見過你這麼渾不吝的。」
眼前的這位葉成軒,不正是當初吵架輸給我的小公子嗎?
那時候說話口無遮攔,我現在年歲長了些,終於知道要臉了。遲來的尷尬臊得我抬不起頭,落在葉成軒眼裡,頗有幾分嬌羞的錯覺。
我拿出對付方媽媽那套,撒嬌道:「妙笙無意冒犯,公子大人大量,不會和我一個小女子計較的。天色不早了,我伺候公子安寢吧。」
葉成軒猛地退後兩步,仿佛我能咬著他似的:「我可沒打算碰你,做給別人看罷了。你嘴嚴一些,咱們相安無事。」
「若別人問起,你就誇大其詞,說我是個要多荒唐有多荒唐、要多混蛋有多混蛋的浪蕩子。你聽話,以後我就包著你,省得你受那老妖婆的閒氣。」
我察覺到他說的「老妖婆」就是方媽媽,大概是第一次見面時他看見方媽媽打罵我,就以為我一直過的是那樣的日子。
我駁道:「媽媽好極了,而且她才不老。」
葉成軒嗤笑了一聲:「奇了怪了,人前人後你倒護得厲害。若沒有她,你也不會淪落到青樓里,不恨嗎?」
如果沒有方媽媽,我確實不該在樓里,那我就在鍋里了呀!
這位小侯爺大概一生都過得很順遂,就連想像出的苦難都是有限的。在他眼裡,可能我現在過的就算得上一等一的難日子了。
殊不知,這風月無邊的望仙樓,已經是我難得的救贖。
我和他面對面坐著,聊了一晚上。我給他講我是怎麼被賣到狗肉館、怎麼被救出來、怎麼做了花魁的。
講凌霜月有多好看,翠雲姐姐舞跳得多好,雲芊姐姐是我們望仙樓里一等一的情種……
他也給我講了很多,但我講完自己的就睡著了,什麼也沒聽到。
待到天亮,他走了,給方媽媽留了一大筆銀子,不許我再接客。
大家都說我有本事,這一晚上就把人綁得牢牢的,為我豪擲千金。
方媽媽端了一碗避子湯來,我本想說不用,又想起葉成軒讓我「嘴要嚴」,於是接過來,捏著鼻子硬灌了下去。
旁的青樓里都是一碗涼藥灌下去傷了根本,一勞永逸,只有望仙樓會砸大把銀子去熬避子湯。
在方媽媽心裡,總有一個隱秘的期盼,她希望總有一天這些姑娘都有處可去,都能好好地過以後的人生,也能兒孫繞膝,終老天年。
這些我都知道,但我不會說出來,因為我知道方媽媽不會承認。怪不得方媽媽喜歡凌霜月,因為骨子裡,她們是一種人。
04
我這邊兒新木萌芽,雲芊姐姐那裡又老樹開花。她有箇舊相好,叫做張硯,是個讀書人,中了進士以後再沒來望仙樓找過雲芊,今天不僅來了,還柔情蜜意,說盡好話。
原來這位新科進士言語冒犯皇后,明知娘娘有意創辦女學,他偏在朝堂上大放厥詞,說:「尋常女子粗淺鄙薄,就只能做些縫補漿洗的事,不配讀聖賢書。」
聖上對皇后娘娘又敬又愛,哪裡忍得他這般放肆?當即賜了他一架素屏風,叫他什麼時候繡出一幅千里江山再來上朝。
他自己當然沒這個本事,所以才對雲芊又哄又騙,希望雲芊能默不作聲地當了這個冤大頭,替他渡過難關。
而雲芊也不愧是青樓第一情種,這明擺著欺君之罪,竟然還答應下來。
那狗男人自從把活託付給雲芊,就當了甩手掌柜,大爺似的,天天又催又罵,說雲芊粗手笨腳,耽誤了他上朝,雲芊遲一天,就耽誤他為朝廷做貢獻一天。
其實我很不明白,雲芊何至於為了一個男人做到這種地步。那個張硯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高中進士之前,在鄉里靠自己老娘供著,在京城又全是靠雲芊養著。
現在好不容易出人頭地,卻自己口無遮攔,被上位者遷怒,拉著雲芊替他收拾爛攤子,竟然還好意思發火。偏偏雲芊自己像被下了降頭似的,那叫一個任勞任怨,無怨無悔。
雲芊一個人趕工忙不過來,於是就盯上了樓里繡活最好的凌霜月。結果一向老好人的凌霜月這回果斷拒絕:「這是欺君之罪,絕對不行。」
雲芊逼急了,竟然對她罵起來:「好個清高的娘子,什麼欺君之罪,張郎不過是一時失言,不比你那砍了頭的貪官爹好得多?」
我一向聽不得有人拿凌霜月的出身說事,更見不得雲芊拿自己的安危去討心上人的歡心這種做派,本想圓了兩句場面話拉凌霜月離開,不和這沒腦子的人計較。
誰知還沒勸兩句,雲芊見人就想咬,竟然把火引到我身上:「都不是一路人了,你還護著她做什麼?你現在也是個破了身子的,還想和乾乾淨淨的花魁娘子做好姐妹?你在這兒自作多情強出頭,焉知人家瞧不瞧得起你?一個賣皮肉的,沒了乾淨身子,再貴也折了價吧?」
她這話不過腦子,說得整個望仙樓的姐妹臉上都不好看了。
我瞧著雲芊的眼光,那種被當作物品的羞恥感再度襲來,反唇相譏道:「可不是嘛,話說你那情郎,一個當官兒的,沒了烏紗帽,再怎麼耍也威風不起來了吧?」
這句話剛好打在雲芊七寸上,罵張硯一句比罵她一百句都管用,她立馬就急了:「張郎是要做大事的人,是要為朝廷做貢獻的,他只不過是現在上不了朝而已,你們狗眼看人低!」
我擺開架勢和雲芊嗆起來:「慢說他姓張的一輩子上不了朝,他就是被陛下殺了頭、誅了九族,也必定誅不到你這個相好的身上。擔這麼大風險,為他人做嫁衣裳,何苦來哉?」
雲芊還在重複她說過幾百遍的話,也不知道是騙我還是騙自己:「張郎說了,待他日高就,必定為我贖身,八抬大轎明媒正娶。」
這下我更是心頭火起,輕啐了一口:「呸!他還是個書生的時候這種鬼話我都聽爛了。高就?而今中了進士還不算高就?就非等有一日身居首輔、官拜宰相,他才好吹吹打打迎你進門嗎?別說是我,宋雲芊,這話你自己信不信?」
雲芊的聲音比我還高一個度:「怎麼不可能?你無非想說我是個卑賤妓子,配不上做官宦人家的正頭夫人。
可咱們是一樣的人,旁人冷眼也就罷了,咱們何至於如此輕賤自己?」
我甩開凌霜月要拉我的手,今天誰也攔不住,我勢必要罵醒她:「我輕賤自己?為著男人幾句看不見、摸不著的空口白牙,你就要上趕著把性命搭進去,也不知是誰輕賤自己?別叫姑奶奶替你害臊了!」
雲芊這時候已經漲紅了臉,聲音尖厲得像只打鳴的公雞:「才不是空口白牙,張郎他心裡是有我的,否則他一個進士老爺,哪裡不能尋人幫他?為何他不去找別人,偏來找我?」
我險些氣笑出來:「我告訴你為何!因為旁人都知道這是殺頭的罪過,和張硯正議親的王家小姐一聽說他開罪了陛下,恨不得躲到天邊去。張硯的老娘前些年為供他讀書累壞了雙手,做不得這精細活計。」
「他這才想到望仙樓還有你這麼個蠢貨,能眼巴巴地供他差遣。宋雲芊,但凡你是個有眼睛的,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只怕你緊閉雙眼,要做春秋大夢呢!」
小時候我跟方媽媽說我會罵人,這絕對是大實話。只是這麼多年被凌霜月潛移默化地教了又教、勸了又勸,現在不罵那麼髒了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我罵得狠了,雲芊竟泄了氣,捂著臉哭起來,哭得聲嘶力竭:「你是望仙樓的花魁,別人都哄著擎著,連媽媽都高看你幾眼。你當然可以來罵我!你有一張好皮囊,傍上了小侯爺;她凌霜月奇貨可居,到現在還清清白白。你們都有倚仗,你們當然可以來罵我!」
「可我呢?我他娘的就是個婊子,一個被賣了換錢給後娘添首飾的玩意兒。
一個妓女,除了倚仗恩客還能怎麼樣?你們怎麼知道他不會贖我?萬一呢……人人都來望仙樓醉生夢死,叫我做一場大夢又怎麼了?」
看她哭成這樣,我張了張嘴,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了,心裡無端端生出一種愧疚和恐慌。倒不是因為她哭了,而是我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我們所有人的將來。
有一句話,叫「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我們這些女子,無論現在多風光,往後都只不過是一個下場罷了……
如果有一天凌霜月年華不在,又有誰會在意她的滿腹才情,依舊追捧她呢?
我就更沒把握了,我是個蠢人,根本看不透葉成軒想幹什麼。待到他目的達成,不願意再當我的靠山,我又能何去何從呢?
05
大概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不肯叫雲芊做這個冤大頭,所以這件事有了轉機。
因為女學已經在各地開始推行,皇后娘娘大悅,所以發了慈悲,沒叫張硯再繼續繡下去。
但提出了另一個要求——限張硯在三十日內寫出一篇女頌,為天下女子歌功頌德。
不是我說,這波殺人誅心,皇后娘娘贏麻了。
這次張硯受到的打擊比讓他做繡活還要大,他一向視女子為草芥,怎甘心替這些人表功立傳?
於是這個慫蛋竟然難得硬氣了一回,上書請奏,說此舉有墜他文人風骨,求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哈,我笑了,這突如其來的文人風骨啊。吃軟飯的時候不標榜自己是文人墨客,可一當了官兒,風骨就立刻冒出來了。
皇后娘娘的回應也很給力:「這世上既然有三從四德、女則女訓,怎麼就不能有一篇女頌呢?諸位談起束縛女子便文思泉湧,怎麼到了歌頌女子的時候,就緘口不言呢?」
天知道,如果不是怕被誤以為設壇詛咒,我簡直想立個長生牌位,把皇后娘娘供起來。
我高高興興去找凌霜月:「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心裡第二可愛、第二厲害的女孩子了。這輩子我心裡的第一為皇后娘娘而留!」
凌霜月知道我是在日常發癲,所以並沒有怎麼理會我,手裡拿著書冊,淡淡地應了一聲。
但我還是很興奮,仿佛離青樓很遠很遠之外的那條小路上,扎著羊角辮一蹦一跳地跟哥哥去私塾上學的小姑娘里也有我一個似的。
我撞了撞凌霜月的肩膀:「喂,你不是老好人嗎?上次是怎麼捨得拒絕雲芊的?」
她這才放下書,看我一眼,認認真真地解釋:「我只是單純,不是真蠢。她做的那件事捅出來,別說她自己,整個望仙樓都有災殃。」
望仙樓里跟我懷著同樣興奮的還有方媽媽,不,應該說她比我還要更勝一籌。
她這個一向財迷屬性的貔貅,竟然同意望仙樓歇業一天,自掏腰包在我們樓里整了席面,說要和我們大醉一場。
她一上場就瘋狂灌酒,直至把自己喝了個半醉。方媽媽當了那麼多年的老鴇,酒量早就練出來了,喝得再多也不會爛醉,平白讓自己胃疼。
方媽媽酒品一直很好,今天也不知怎麼了,一邊傻笑一邊嘟囔:「她們也有學上了,真好啊。這個世界終於越變越好了。可我當初穿過來的時候,怎麼就不是這樣的呢?我怎麼就成今天這樣了……」
明明是一樣的五官、一樣的笑,現在的她不像一個迎來送往的老鴇,倒像一個天真明媚,醉酒後撒嬌賣痴、控訴不公的小姑娘。
她環視著我們,最後目光落在了凌霜月身上:「月丫頭,你不知道,我跟你一樣,我也讀過書呢。你不信……不信我作詩給你聽!」
沒人說不信,只是她自己急於證明。
她變著法地作詩夸凌霜月:「內有千思慮,心自一片白。樓閣望月起,仙子駕雲來。」
也許犯賤就是人的本質吧,我這個時候跳出來拉著她的胳膊又搖又晃:「媽媽,那我呢?你也誇誇我。」
這次方媽媽思慮半晌才開口:「九分顏色半分呆,面似芙蓉羞擬開。」
說完這個她愣了好久,像是怎麼也想不起來該怎麼接了一樣,索性一隻手提起裙擺繞著我轉了兩圈:「我有心走近瞧一瞧,呀!蠢材蠢材。」
姐妹們的笑聲不絕於耳,我佯怒,嬉笑著去奪方媽媽另一隻手裡的酒杯:「媽媽捉弄人,我不依,今天的酒不叫你喝了。」
我使了個眼色,萱草姐姐也上前幫忙。方媽媽有胃疾的老毛病,今天喝得實在太多了。
哪知方媽媽任由我們奪下酒杯,突然抱住了我,向我道歉:「對不起啊,笙笙,我不是有意罵你的,我只是真的想不起來後面該怎麼寫了,我喝了那麼多年的酒,把腦子都喝壞了。」
似乎有淚水沾濕了我的肩膀,伴隨著方媽媽的嗚咽:「但我真的讀過書,我讀過十幾年。真的,我真的是個讀書人……」
有些人沽名釣譽,一再強調自己那不存在的文人風骨。而有些人只敢在酒酣半醉時才聲嘶力竭,說自己也曾經是個讀書人。
第二天望仙樓照常開業,關於那場酒醉後的胡言亂語,誰也沒有再提起。
這些日子葉成軒偶爾來幾趟,可我既不能像其他姐姐那樣陪他喝大酒、睡大覺,也沒本事像凌霜月那樣彈個小曲兒、論個文章。
我倆就只有純聊天,這個月他來了五次,我已經把他家底兒都摸乾淨了,知道他父母都意外亡故,現在偌大的侯府都靠他和祖母支撐著。
知道他旁支的叔叔們是如何獻殷勤、耍計策,虎視眈眈盯著他的爵位。知道他不想娶國公家的嫡女,所以才借著我的名頭出入青樓,敗壞自己的名聲。
我:???什麼叫借著我的名頭敗壞自己?我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我越來越發現葉成軒很怪,他看我的眼神越來越熱切、越來越專注,可每次又急著推開我,有時還會說一些不中聽的傷人話。
我記不住他都說了什麼,因為鬼才會在意他那張破嘴。
關於葉成軒其實從來沒碰過我這件事,我只把這個秘密說給了凌霜月一個人聽。我問她為什麼葉成軒最近都怪怪的。
凌霜月只是清高些、善良些,但看人總是一針見血,有種世俗之外的聰明。
她說:「他只不過是喜歡你,喜歡你的容貌,喜歡你的身段。可他身份高貴,自視甚高,不承認自己喜歡一個妓女,不承認自己只是為這種凡俗的慾望動心。他固執地認為只要不碰你,你們之間就不是妓女和恩客的關係。他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是嫖客,卻沒有一刻不把你當作一個妓女。」
簡單來說,他只是把我當作「自污」的手段,卻不能容忍自己真的有狎妓這樣的「污點」。
我恍然大悟地點頭:「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他想靠尋花問柳來掩蓋自己不舉的真相。原來他不是身體有病,而是腦子有病!」
既然葉成軒愛彆扭,那就讓他彆扭一輩子吧。
事情的轉折點發生在一個下午,望仙樓來了位出了名難纏,但卻有權有勢的老客——尚書之子江綏。
新來的小廝只不過倒酒時弄髒了他的衣角,就被他斬了一隻手,芳蘭姐姐嚇傻了,血濺濕了衣裙,坐在他邊上一動也不敢動,瞧著那隻斷手,大聲尖叫起來。
眼看江綏就要把邪火撒到芳蘭姐姐身上,我這才回過神,一把拉開芳蘭,順勢坐到了他懷裡,撒嬌道:「公子何苦為那樣的人生氣呢?奴家怕血,可真要嚇死了。您來摸摸,我手都抖了。」
美人入懷,江綏的氣瞬間就消了三分,手也開始不安分:「摸手能摸出個什麼來?美人兒若真有心,叫我摸摸……啊!」
他的豬蹄被狠狠打落,一股大力將我從他懷裡撈出來,來人不是葉成軒又是誰?
葉成軒和江綏打了一架。直至將他趕出望仙樓,葉成軒才回過頭來看我,眼底透出一股狠勁兒:「方妙笙,你好樣的!你就這麼逼我?」
最後葉成軒揚長而去,只剩我面容呆滯,趕緊求助我的感情導師:「他……到底又胡思亂想了些什麼東西?」
這廝的腦迴路實在太清奇了,連凌霜月都反應了好一會兒,然後帶著不確定:「他可能以為……你是故意引他吃醋的?」
???我不理解,而且表示費解!
好消息:這兩天葉成軒沒再來了。
壞消息:他那位國公府的未婚妻來了!
06
別誤會,這並不是什麼捉姦現場,這位張大姑娘是女扮男裝悄悄來的。
她一來就花大價錢點了我的牌子,閱人無數的方媽媽雖不知道她的身份,但一眼就看出她是個女子。
因此也不擔心她會對我做些什麼,這麼個嬌滴滴的姑娘,無論是武力還是罵人,肯定都在我之下。望仙樓的開銷本就比其他家大得多,沒必要和銀子過不去。
而這位張大姑娘也果然有錢,一見我就把隨身帶的包袱散開,裡面全都是能晃瞎我這雙眼的金銀珠寶。
我愣了,或許,這是一種很新的……捉姦的方式?
張大姑娘上上下下把我看了個遍,然後發出一句驚嘆:「真好看啊,怪不得把那傻子迷得找不著北了。你長得還有點像……」
她說到這兒戛然而止,輕輕朝自己嘴上打了兩下:「呸呸,簡直是褻瀆!我怎麼能這麼想呢?這麼想,好像也沒錯。」
此情此景,我只覺得,不僅葉成軒腦子不行,原來他未婚妻腦子也不好。
腦子不好的張大姑娘仰頭喝了一口茶,然後對著我:「葉成軒在他祖母院兒里跪了一日了,說願意娶我,但前提是要迎你入府,讓你做個貴妾。」
我人傻了,真的傻了。這貨是在侮辱誰呢?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名門貴女,說得好像跟他恩賜人家一樣,還要有諸多條件。他瘋了嗎?
連我都覺得荒謬,更別說當事人了,張大姑娘就差沒把手裡的杯子捏碎了,恨恨開口:「我心裡是有他,可要是他不中意我,大大方方跟我說了,我又不會纏著他。這麼多戲,也不知道做給誰看的。」
「還有他們家老太太也好算計呀,自己吃齋念佛慈悲為懷,想打發我來作這孽,當他孫子是什麼寶貝嗎?還值得我一跪二請三爭四搶?嘖,這一脈相承的自信呀……」
我消化了半天她說的信息,終於想明白了,她說的「作孽」可能就是想殺了我。看著眼前一堆耀眼的金銀珠寶,我咽了口唾沫:「所以……你是打算高興死我嗎?」
她上上下下打量我幾眼,氣得直想砸銀錠子:「你怎麼這麼呆呀?我是來救你的。真等他們家老太君出手,你連骨頭渣都不會剩的。你拿著這錢,走得越遠越好。」
我攏了攏那些錢財,不可置信地問:「就只有這些嗎?」
大概是沒想到有我這麼貪得無厭的人,張大姑娘直接炸了:「什麼意思?你還想要多少?這還是我從私房錢里劃拉出來的呢,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我就不來這一遭了。我祝願你能活下來,去給那個自大鬼當外室吧!」
這下我確定了她不是壞人,連詛咒都挑著好的說,能壞到哪裡去呢?
我掰著手指頭一樣一樣地算:「別的先不說,身契、路引、戶籍,一樣都沒有,只有錢。你覺得一個臉蛋兒招搖、身懷巨富、既不會武功也不太聰明的女子,會是怎麼死的?」
張大姑娘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似乎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呃……我可能考慮不周,但出發點絕對是好的。我親娘死得早,後娘當家,沒人教過我這些……」
我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你想一想,如果我們還有別的地方可以棲息,誰願意淪落到這裡來呢?」
我們沒有家人,沒有宗族,沒有靠山,只會因為曾經的身份招來無數的冷眼、歧視、嫌惡。
待在望仙樓,殺死我們的是時間。
從這裡出去,殺死我們的是世俗。
時間殺人會一點一點慢慢熬,而世俗殺人往往只在一瞬。
「就算我能逃出去,葉府想抓我回來也是很容易的事,只看他想與不想。他們的身份想做什麼都容易,然而您的身份想救我卻很難。否則您也不會女扮男裝地來了。」
如果張大姑娘用自己的身份把我贖出去,那麼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這輩子都會和「妓女」兩個字扯上關係。
而葉成軒那邊,除了這張臉,我想不出他還喜歡我什麼。就算他能保下我做個外室,等到我容顏不在,等到他的情愛減退,一個見不得光的妓子會被怎麼處理呢?
我想了很久,竟然想不出活路……
然而我這句話卻提醒了張大姑娘,她猛地一拍腦門:「對呀,身份!我找個身份比他高的人不就好了?」
她一邊收拾自己帶來的東西,一邊跟我說話,興致沖沖:「我有辦法救你了,我和你,他一個也別想撈著!等我打這兒出去,就跟他退親。」
他們倆的親事都定了,這時候退親,男的不過是被說兩句,女的可就不好受了。
但張大姑娘渾不在意:「退了親,我就進宮陪皇后娘娘。他們有本事就恥笑到皇宮裡去,我能聽見才怪呢。」
聽到「皇后娘娘」這四個字,我什麼都顧不上了,趕忙多問兩句。
張大姑娘高興得臉都紅了,向我解釋:「皇后娘娘身邊其中一個女官就要去邊境跟著巾幗大將軍打仗了,好不容易空出一個位置,這才便宜我了。」
這句話把我驚得不輕,張大姑娘是國公府的嫡女,如果去皇后娘娘身邊當女官,就算再得臉也只是奴婢,在身份上其實是降級的。
我試探性地問:「張姑娘……」
張大姑娘一擺手:「別叫張姑娘了,我叫張錦書,說不定以後咱們還……」
這真是個不好的習慣,她說了一半又停住了,自言自語地提醒自己:「差點又忘了,事以密成,言以泄敗。這都記不住,怎麼在皇后娘娘身邊呀。」
自己發完神經,她又不好意思地看看我:「那個,你要說什麼來著?」
我尬笑兩聲:「錦書姑娘,你去宮裡當女官,國公府能同意嗎?」
張錦書癟癟嘴:「他們愛同意不同意,只要皇后娘娘同意了,我就願意!」
一瞬間我對她的好感又增加幾分,她和我一樣喜歡皇后娘娘耶!
談起皇后娘娘,張錦書就滔滔不絕,全然忘了剛剛提醒過自己什麼:「我進宮不僅是當女官的,娘娘說,等到合適的時機就給我鋪一條路,讓我上朝堂。我是第一個,以後還會有千千萬萬個。」
「娘娘還說,如果上位者中沒有女人,那麼天下還會是男人的天下。我和娘娘圖謀的,是朝堂上的位置。」
張錦書效率奇高,她走的第二天,宮裡來了人,說皇后娘娘宣我去皇宮獻藝。
不止是我,整個望仙樓的人都愣住了。我再三向來人確認,找的是我,不是凌霜月。
這可怎麼辦?凌霜月去了可以當堂獻藝,我去了那只能是丟人現眼。
我會的那些東西實在難登大雅之堂,更何況我還學藝不精。試想一下,我要是眾目睽睽地對著皇后娘娘唱青樓小曲兒,皇上還不殺了我?
再退一步,我要是對著皇上跳勾欄艷舞,皇后娘娘也不會放過我。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劍舞,估計剛一出手就會被侍衛拿下——就我舞劍那架勢,很難不被認為是行刺。
那我總不能對著皇后娘娘和陛下傻笑,光讓他們看我這張臉吧?
只是我怎麼也沒想到,真的有人拿我這張臉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