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剛認識時的她,一個小小的布丁就能滿足了。
想著她會收到項鍊時的模樣,整場訂婚宴,莊序都心不在焉。
陳煙耍脾氣,導致訂婚宴中斷時,他甚至鬆了一口氣。
聽說她刺傷陳煙進了派出所,他又很高興。
一定是因為他和陳煙的關係,她吃醋了。
他決定把她接出來後,就不經意地拿出這條項鍊。
但沒想到,她身邊已經出現了一個新的男人。
那個男人還吻了她。
莊序低頭看著自己花費了幾十萬買下的項鍊。
眼神涼薄。
他揚起手,用力一擲。
面無表情地看著它閃耀了一瞬,便淹沒在沿途兩岸的河水中。
莊序決定,他永遠不會再出現在陳稞面前。
他一點也不看好陳稞和那個新男友。
作為一個男人,他清楚地明白,喜歡在現實面前不值一提。
陳稞不僅是個父母去世,只能寄養在親戚家的孤女,還失去了說話能力,以後社會生存都是問題。
這樣的條件,哪個有身份地位的男人會娶她?
他等著,陳稞被拋棄,又回頭來求他的那一天。
17
不在乎陳稞的第一個星期,陳稞仿佛人間蒸發了。
即使去陳家,也找不到她。
陳煙父母更是不知道陳稞搬去了哪。
莊序不想去想她。
直到月底的生日,朋友聚在酒吧為他慶生。
很多人送他禮物,跟他說生日祝福。
可莊序都提不起精神。
以往每年的凌晨,陳稞會守在手機前,在零點時就第一個祝他生日快樂。
但今年,那條信息一直沒有來。
莊序黑著臉跟朋友玩了幾輪遊戲,時針不停轉動,最後指向十一點五十分。
莊序忍不住了,給陳稞發信息:
【你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顯示帳號被拉黑。
他當時就砸掉了手中的酒瓶。
玻璃碎片深深嵌進手掌心,旁邊的人驚呼出聲,不知道莊序怎麼發這麼大脾氣。
朋友把他送到了醫院,包紮完傷口後,已經是第二天凌晨。
他一直在撥打陳稞的電話,但始終顯示正在通話中。
莊序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那個不會說話,卻會沉默地一直圍著他打轉的小啞巴。
好像,真的不在乎他了。
18
莊序註冊了一個小號,假裝是陳稞的高中同學加回了她。
陳稞沒有懷疑,問過名字後,便回了他一個笑臉。
他翻閱著陳稞這段時間的朋友圈,發現她的生活,原來在短短几個月里,就翻天覆地。
她好像真的租了新的房子。
那地方不是很大,裡面卻很溫馨,陽台上擺滿了各種綠植和花,角落都整理得乾乾淨淨,擺了很多漂亮的畫。
她好像找到了新的興趣。
一條朋友圈裡,她分享了自己繪畫新獲得的獎項,配文是:【謝謝魏醫生,得到提名獎我也會很開心,別的比賽繼續努力。】
莊序才意識到,原來房子裡那些畫,都是她自己畫的。
她好像還認識了很多新的朋友。
常常會跟別人一起聚餐,在別人家裡的家宴,在院子裡的音樂燒烤,還有在大街小巷尋找的各種特色美食。
可記憶中的陳稞,並不是沉迷口腹之慾的人。
只能因為……有人帶著她,一步步擴展了她生活的邊界。
他不用費任何力氣,就猜到了那個男人會是誰。
他想像中的可憐悲慘,跟她現在完全沒有關係。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肉眼可見地開心。
而這開心,跟莊序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那瞬間,莊序突然明白——
陳稞是真的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
即使這生活里,永遠不會有他莊序的痕跡。
因為她已經,不愛他了。
頓悟那瞬間的痛,細密又綿長。
像蛛絲的細線,勒得他心臟每一寸,在漫長的深夜裡無法透氣。
19
出租屋外,忽然響起敲門聲。
我以為是前一日和我約好的魏醫生,急匆匆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卻是許久未見的莊序。
他仿佛一夜未睡,眼下還有層淡淡的青色。
我連忙關門。
莊序把手撐進了門口縫隙。
即使手指和半邊胳臂都被擠壓變形,但他面色依然不變。
「陳稞,我們聊聊。」
「我和你沒什麼聊的。」我打手語。
莊序自顧自問:「你和他,你們怎麼認識的?」
我沒回應。
「和他分手,」莊序說,「他會傷害你。」
我沒想到這話會從莊序口中說出來,戒備地看著他。
莊序臉上居然浮現幾分刺痛。
片刻後,他諷刺道:
「那個老男人比你大那麼多,你不會真以為他對你有什麼真愛吧?
「就算現在有一時的新鮮感,又能維持多久?你還是個殘疾人,你知道他會面臨多少現實的阻礙嗎?
「等他玩夠你後,只會一點也不猶豫地把你拋棄,重新找個健康的女人結婚。」
他冷冷地問:「這樣你也願意嗎?」
我:「那也和你無關,我自己的選擇,我會自己承擔。」
莊序氣笑了:「你確定要這麼蠢?你會後悔的。」
「那也是我自己的人生,」我繼續打手語,「而且,我最後悔的事,是認識你。」
我不知道,莊序為什麼突然找到了我住的地方,還跑過來發瘋。
但我不想再和他說話,重新關上門。
莊序臉上已經籠罩上一層寒意:
「陳稞,既然你非要這樣固執,那我就告訴你一件事好了。
「那天晚上,我家客廳是有監控錄像的。
「如果我把它寄出去,你覺得還會有人願意跟你在一起嗎?」
莊序的話猶如一道驚雷。
我站在原地半天,幾乎用盡全力,才止住身體的顫抖。
「你拿錄像威脅我?」
莊序面無表情:「只要你和他分手,和我在一起,我保證什麼都不會發生。」
20
莊序讓我好好想想,三天之內給他回答。
「陳稞,怎麼了?」
剛進門的魏醫生見我呆呆地坐在房間裡,關心地詢問。
我把剛完成的一幅成品圖交給她。
自從第一幅給魏醫生的繪畫參加比賽,得了提名獎以後,我就鉚足了勁,整天思考怎麼畫出更多的東西。
我的目標很簡單,下一場比賽,有一點點進步,摸到三等獎的邊都行。
可現在莊序那一頓話,徹底打破了我的幻想。
我不敢想像——如果莊序真的把視頻放出去——
魏醫生接過畫稿,卻並不急著看,反而憂心忡忡地凝視我片刻。
「你臉色這麼差,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眼睛發紅,恐懼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我好想告訴魏醫生為什麼。
可是我的喉嚨只能發出嘶啞的聲音。
話語是人表達的工具。
自從失去它以後,我所有的情緒只能化作向內的刺刀,一次又一次地攻擊自己。
我恨莊序的無恥。
但我更恨連話都說不出來的自己。
我哭得全身發抖,始終也沒辦法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魏醫生輕輕的拍打下,我才停住哽咽。
「沒事,」魏醫生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穩,「說不出來我們也不著急,別忘了,我們陳稞還會畫畫。」
「你畫出來告訴我,好不好?」
我努力穩定住情緒,找到一支鉛筆,在新的畫紙上,開始將我和莊序的事情從那天晚上從頭說起。
為了提高速度,我只用簡筆畫表示,再加上一些文字來說明。
看完以後,魏醫生臉色鐵青。
她只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莊序這個畜生。」
第二句:「我現在就陪你報警。」
21
回到自己的家以後,莊序很懊惱。
他明明是想好好和陳稞說話,但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嘴裡求和的話莫名就變成了威脅。
回憶起她慘白的臉色,莊序有些後悔。
所謂的錄像,只是一氣之下想起來的氣話。
至於到底有沒有——他也忘了。
他打開手機里的攝像頭軟體,心想——如果有,還是刪了算了。
一方面,她當時的表情讓他很不忍心。
另一方面,畢竟這東西對他自己也有影響。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他接起,裡面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你好,我是江北公安局分局的工作人員……」
22
莊序被起訴拘留的信息,引發了震動。
我好像一下變成了受歡迎的人,每天都有人來找。
先是舅舅一家。
陳煙哭得眼睛發腫,質問我:
「你是不是想毀了他?
「你明明知道,莊序是我的未婚夫!」
我直視著她,寫字:【你可以換一個人。】
她撲上來想打我,被舅媽硬拉著帶走了。
舅舅還留在房間裡。
我以為他會像陳煙一樣罵我。
可是他沉默良久,最後才啞著聲開口:
「當初陳煙他媽就不同意收養你,家裡實在太窮了,她又要擺攤又要做家務,一個女兒已經耗費我們所有能力,更何況再加個你?
「作為舅舅,這些年我也確實沒管過你,就看著你糊裡糊塗地長大。
「我知道,我沒對你盡到多少責任,這是你媽生前留給你的一間房的鑰匙,房產證我也帶來了。
「這些年,我一直沒告訴陳煙她媽,就是想等你長大以後再給你。
「我知道,你在我們家受委屈了,但你舅媽也很委屈。
「如果她們有疏忽的地方,舅舅給你道歉。」
他放下鑰匙,擦了擦眼睛,佝僂著腰走了。
我看著那把鑰匙很久。
再來的,是莊序的爸媽。
他們希望我能簽一份諒解書。
同時,他們還帶來了一張支票。
「你要多少錢,我們都可以支付。」莊序的爸爸傲然地說。
他似乎剛從公司結束會議,穿得西裝革履。
我同樣給他們了一張銀行卡。
裡面有五萬塊錢。
我只給他們留下了一句話。
【你們家的錢,我嫌髒。】
最後來找我的,是裴理。
我以為裴理會問我什麼,但他什麼也沒問。
依然是那副平常的模樣,笑呵呵地接我去他家裡和裴母吃飯。
裴母坐在輪椅上,看見我眼睛都亮起來,興奮地「啊啊啊」著。
我放下手機,陪著她畫畫,做一些簡單的手工。
我在裴理家住了一段時間。
莊序的父母依然想聯繫我,但不知道裴理做了什麼,他們再也沒來過。
再後來,莊序也聯繫了我。
那時候,他的判決書已經下來了。
魏醫生說給我請了一個很厲害的律師,莊序父母那邊始終想轉移責任,但因為有視頻證據,加上我的情況特殊,莊序最後還是判了刑。
被轉移到監獄前,莊序的父母又託人來求我,說莊序希望再見我一面。
23
我又見到了莊序。
他比以前消瘦了很多。
隔著一面透明的鏡子,他懺悔地流淚。
「我已經和陳煙分手了,」他哽咽地問,「你能不能等我出獄?我會對你負責。」
我沒反應。
只想起很久以前,我給莊序下過一碗面。
那是初三的暑假。
莊序來找陳煙,但是陳煙和舅舅一家出去做客了,家裡只有我。
我以為,他知道後會離開。
可是滿身是傷的莊序只是在門口出神站了一會兒,然後問:「你會做飯嗎?」
我下了一碗西紅柿雞蛋面給他。
莊序也是像這樣,邊哭邊把面吃完了。
也是那天起,莊序突然開始學手語。
記憶里安靜吃面的少年,和眼前的人重合。
人生若只如初見。
如果一個人,和最初的樣子已然判若兩人。
那是不是說明,一開始我喜歡上的,就是偽裝的假象?
我開始打手語:
「莊序,其實你一直喜歡的人,是我吧。」
他一怔。
「陳煙不過是你欺騙自己和別人的幌子。
「就因為我沒爹沒媽,又是個殘疾人,發現自己喜歡上我這件事,讓你覺得沒很面子。
「所以你假裝喝醉了酒,又仗著我不會說話,想藉口把我認成陳煙,將責任推卸得乾乾淨淨。
「律師說得沒錯,其實你明明知道,那天晚上的人就是我,對嗎?」
半晌,他睫毛輕輕一動,仿佛認命般開口。
「對,我一直喜歡的人就是你。
「我本意只是想懲罰你,但後來……我沒忍住。」
我平靜地總結:「最重要的是,你怕我這個沒爹沒媽的啞巴賴上你,毀了你的大好前途,所以你不敢承認。」
「不是。」莊序竭力想反駁。
我已經站起了身體,不想再聽他的任何聲音了。
後來,莊序依然想聯繫我,我再也沒見過他。
那時我已經大一開學很久。
有繁重的課業,時不時還要完成畫稿,參加學校里的活動。
我的聲音依然沒有恢復。
學校里,依然有人會嘲笑我小啞巴。
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沒有課業的日子裡,我一直在參加各種美術比賽,無論國內還是國際,只要有獎金就參加。
漸漸地,我攢了很大一筆錢,也有了小小的名氣,經常會被品牌邀請繪製插畫。
莊序曾經覺得,我無父無母,又不會說話,所以可以任意輕視。
但事實證明——
即便渺小如野草,當大火燃起, 也有燎原的能力。
24
大三那年, 我參加了學校一個交換生的項目, 準備出國學習一年。
出去前, 我委託中介將房子賣了,打了大部分的錢到舅舅的帳戶里。
離開那天, 魏醫生和裴理都去機場送我。
魏醫生不愧是心理醫生。
趁裴理去買水時,她邊笑邊打手語:「裴理是不是給你表白了?」
她猜得太准。
我沉默地點了點頭。
「他也是夠拖的, 要不是怕你被國外的壞男人騙走, 估計要繼續忍著。」魏醫生嘆了口氣, 又興致勃勃地問,「那你喜歡他嗎?」
「我不知道, 裴理對我太好了,好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憑什麼。」
魏醫生若有所思地打手語:「所以你是害怕,這種好會發生變化嗎?」
我繼續點頭:「你覺得裴理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我的朋友, 我當然認可他, 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支持你們在一起。」
我仰頭看著她。
「裴理年長你六歲, 而我年長你十歲,和你相比,我們更成熟,社會經驗也更強。
「更何況裴理性格又善於照顧人, 所以,你會對他產生好感很正常。
「但這樣的感情,是不是真的愛呢?
「就算是愛, 也許它最後會變成平淡的親情, 還也許會變成恨。
「當然, 我的意思並不是否定它, 而是想告訴你, 無論結果如何, 不要害怕作選擇。
「我們永遠無法保證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重要的是當你意識到選錯後, 有勇氣和能力去重新開始。」
她笑意盈盈地摸了摸我的頭:
「所以別怕,陳稞,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
「你們又在背後說我什麼壞話?」
裴理買完水回來, 沒好氣地問。
「秘密。」魏醫生理直氣壯。
裴理看了我一眼, 把打開瓶蓋的水塞到了我手裡。
「我上次和你說的話, 」他眼神遊移地轉開視線,「我回去想了想, 是我衝動了。」
旁邊的魏醫生小小地「切」了一聲。
裴理耳朵微紅, 繼續說:「我會等你回來, 到時候, 陳稞,你再回答我也不遲。」
機場的廣播響起。
我已經到了登機時間。
我提著他們買的零食,還有一些隨身物品,走向檢票口。
進去之前, 我回過頭。
魏醫生笑著看著我揮手,裴理也努力露出笑容。
莫名地,我發現心裡曾經被過去凝固的所有堅冰,仿佛都已經悄悄融化。
我把手放在嘴邊, 用盡全身的力氣,朝他們喊。
「姐姐!
「裴理!
「我們明年見!」
我的聲音並不大。
但我相信他們聽見了。
因為他們都在瞬間,邊笑邊哭地紅了眼眶。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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