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救下一名女子。
讓我騰出正室的位置。
我拿著休書冷笑:
「顧年武,你有點飄了。」
你可策千軍,而我能馭萬鬼。
若無我,何來你的赫赫戰功?
1
顧年武凱旋歸來,帶回一名女子。
本以為她是個小綠茶,只需嚇唬幾句,便會嚶嚶嚶地往男人懷裡鑽。
誰知她是個硬骨頭,當著顧年武的面就跟我硬剛。
「夫人大可不必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更不必一口一個『外室』地稱呼我。」
「我是好人家的姑娘,論起家世只怕沒人比我更清白。」
「哦?」我來了興趣,挑眉道,「自我介紹一下。」
她挺了挺微微隆起的小腹,頗為自信:
「我叫杜依依,家父乃渝城守將杜守義,家父和家兄為護渝城百姓全部戰死。」
「我不願被俘受辱,本欲跳下城牆捨身就義,多虧顧郎及時趕到,將我救下。」
顧年武一臉欣賞之意:
「杜家滿門忠烈,就連依依這樣的弱女子也將生死置之度外,當真是令人肅然起敬。」
日光穿過前堂,斜斜地照在他尚未來得及脫的鎧甲上,這身裝扮更把他襯得氣場十足。
仿佛還是那個身姿如松、剛正不阿的少年將軍。
風吹過。
我捋了下鬢髮,盯著杜依依的小腹,不由地嗤笑:「肅然起敬,敬到床上去了?」
顧年武神色一收,沉聲道:「軒轅湘,注意你的言辭!」
我端坐在正堂梨花木椅子上,一一瞟過站著的兩人。
真好,有種審問犯人的感覺。
「那我該說什麼?拿出正室的容人之量,親切地拉著她的手喊妹妹,勸你給她個名分,然後再挑個黃道吉日讓她進門,讓她做你的妾?」
我自認罵得還行,拿過小翠遞過來的茶,漫不經心地細品。
誰知杜依依揚起下巴,高聲道:「杜家之女,豈有為人妾室之理?」
2
我抿了抿茶盞,不屑一笑:「痴人說夢。」
就算我再大度再軟弱,就算顧年武再寵她,還不至於讓我把正室之位讓出來。
畢竟,我是他追求了許多年,三媒六聘娶回來的妻。
顧年武站在那裡,身姿清俊挺拔,不怒自威。
他清了清聲。
「我已允諾了依依,讓她做我唯一的妻子。」
茶碗一歪。
溢出的茶水險些燙了我的手。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一時忘了放下滾燙的茶盞。
顧年武上前一把抓走茶碗,往案几上重重一放,不耐煩道:
「依依已經被皇上下旨封為縣主,她肚子裡懷的是我的孩子,難道我要讓堂堂縣主給我做妾嗎?」
我一愣,看著眼前判若兩人的丈夫,渾然一副欠揍的模樣。
我也火了,拂袖一掃。
茶盞碎地,聽之爽耳。
「顧年武,孩子是你讓她懷的,關我什麼事?自己造的孽就該自己扛。」
「皇上若是怪罪下來,你只需言明自己管不住孽根,把良家女子搞大了肚子,給那裡來上一刀謝罪便是。」
提到「良家女子」時,我特意重音,瞪了杜依依一眼。
顧年武見我罵她的心上人,急了。
「本以為你是個懂事的,沒想到跟尋常婦人沒什麼兩樣!」
「一樣的尖酸刻薄、毫無容人之量!」
「她的家人為了保護百姓而死,你連這點讓步都不願嗎?你對得起那些死去的亡魂嗎?」
以前他從不捨得對我說一句重話。
如今卻毫不客氣地指著我的鼻子,聲聲質問。
杜依依站累了,扶著腰緩緩走向椅子的方向,坐下。
儼然已經是當家女主人的姿態。
她彎著眸子,開始跟我一板一眼地講道理。
「將軍在沙場浴血奮戰,保家衛國。」
「我的父兄也全都殉城。」
「那你呢?見過戰場的硝煙嗎?聽過衝鋒的號角嗎?見過滿目瘡痍和累累白骨嗎?」
她自問自答,含笑搖頭:「一定沒見過吧!」
「像你這樣久居深宅的女人,滿心滿眼盯著正室的位子,這輩子也就這點格局了。」
3
格局。
她跟我談格局。
我簡直都要笑出來了。
就連顧年武都聽不下去了,拚命沖她使眼色。
我十七歲隨父披甲上陣,歷經大戰役十三次,小戰役不計其數,將犯我邊境的瀛國打得望風而逃,朝野之人誰不知我的功勳。
更不一樣的是,我複姓軒轅。
我是大梁唯一隨母性的人,我爹愛慘了我娘,不顧世俗的眼光,允許我承了娘親的姓氏。
軒轅二字,不只是聽起來霸氣。
我能夠在戰場以少勝多,顧年武這些年能夠百戰百勝,都仰仗了軒轅族的神秘力量。
我能馭鬼。
這一點,就連顧年武都不知道。
如今來了個沒提過刀槍的深閨大小姐,也配跟我論眼界短長。
我不怒反笑:「那麼請問有格局的杜小姐,按照你的觀點,我現在應該如何做?」
「自然是收好休書,不哭不鬧,離開顧府。」
她一個眼神示意,顧年武便聽話地將早就寫好的休書扔到我面前。
我草草瞧了一眼,是他的親筆。
墨跡乾涸,字還是那麼難看。
都說字如其人,顧年武生得英姿爽朗,眉目如畫,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寫了一筆爛字。
從前在軍營中,他總喜歡趁夜鑽進我的營帳,耍賴道:
「陛下嫌棄我的字難看,奏章你替我寫,好不好?」
成親時他才告訴我,找我幫忙寫奏章是假,故意親近我才是真。
沒想到這麼快,他又親近別人去了。
……
我兩指來回敲著案幾,直把杜依依盯得發毛。
「你很會揣摩人心。」我開門見山,「你說了一大堆,不就是想讓我主動離開,不給你們添任何麻煩?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她出言諷刺:「你不會還想奪回顧郎的心吧?」
我側首瞟向顧年武。
「髒了的男人,我不稀罕。」
他大概沒想到我這般決絕,神色間閃過一絲黯然和慍怒。
但他終究自認大度,沒跟我計較,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死纏爛打娶我的是你,背著我跟別的女人廝混的是你,提出休妻的也是你。」
「我嫁給你半年,替你打理府邸,有功且無過。」
「嫁妝我全部帶回去,府上財產我要一半。」
杜依依正要發作,被顧年武冷聲阻止:「讓她說完。」
「休書,改為和離書。」
我頓了頓,補充道:「畢竟大多人認為,休書是女子德行有虧的表現,會影響我以後找男人。」
「對了,把我們從未行過夫妻之禮也寫上。」
聞言,杜依依驚訝地睜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著顧年武。
顧年武緩緩地轉過頭。
他眼尾泛著薄紅,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樣。
4
顧年武原是我父親麾下的一名小兵,父親見他英勇不凡,素有卓見,一路將他提拔到校尉的位置。
前年,先皇病逝,新帝登基。
新帝想要給我指婚,顧年武搶先一步跪下,道:
「楊老將軍生前遺願,要末將做他的女婿,請陛下全了楊老將軍所願。」
楊老將軍,就是我那戀愛腦的爹。
顧年武還拿出了我爹的遺書,字跡看起來很像。
新帝在高座之上,臉色白了又白,嘴唇顫了又顫,只得答允。
我領旨謝恩。
私下質問顧年武:「那根本不是我爹的字,這是欺君之罪,你好大的膽子!」
「你知道陛下會將你指婚給誰嗎?」
我不知道。
他把我指婚給誰都有可能,可能是六十多歲的瑞侯爺,可能是丞相家風流好男色的李公子,也可能是御史家壯如黑熊的二少爺。
這位陛下的真實目的,是不想讓我掌兵了。
他要以「女子嫁人需掌管內務」為由,收回我的兵權。
聖旨一出,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
我對顧年武只有軍中情誼,但至少也算一分情誼,且他看起來人品不錯,生得也養眼。
與其嫁給一個未知的人,不如嫁給一個我熟識的人,所以我沒有當朝揭穿他。
便嫁到了顧府。
隨我一同歸於顧府的,還有我娘留下的萬貫家財,我爹留下的幕僚府兵。
新婚之夜,他指著蒼天與我訴了頓衷腸後,道:
「你放心,若你不願,我絕不強求。」
「顧府以後就是你的家,你在家裡是自由的。」
他對我溫柔體貼,也恪守禮數。
人人都說,顧將軍娶了我,相當於娶了一座金山,可不得好好供養著。
可何止於金山這樣簡單?
前年秋日,顧年武率四萬大軍直奔前線,以少勝多拿下鵬谷關,史稱「鵬谷關大捷」。
二十四歲的他被封為「驃騎大將軍」,位列三公,官職可世襲。
人人都贊他少年英才,卻不知是遠在千里之外的我,號召萬鬼,暗中助他贏了那場仗。
如今的顧年武執掌大軍,上朝站在武將第一列的位置,說話舉足輕重,上有君王重視,下有百姓愛戴。
他什麼都有了。
又尋到了一生所愛,只需把我趕走,日後便可嬌妻在側,好不快活。
杜依依要是生下男娃,還能繼承他的爵位。
到頭來,我竟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眼前的顧年武惡狠狠地瞪著我,威脅道:
「軒轅湘,我素日待你不薄,你別太過分!」
5
我劈手落下:「拿開你的髒爪!」
顧年武忍著怒火,一字一句道:「別挑戰我的耐性,趕緊帶著休書,滾。」
杜依依掩唇輕笑:「一點女人樣都沒有,怪不得顧郎不願意碰你。」
「顧郎都不要你了,你死乞白賴地有什麼用!」
「我不要你的顧郎啊!」我學著她的語調,也陰陽怪氣,「我只想要錢,嫁妝我帶回,家產我拿一半,休書改成和離書,我立馬走。」
杜依依氣得從椅子上站起來,臉色漲紅。
「帶走嫁妝也就罷了,顧府的家產憑什麼給你一半!」
顧年武急忙過去扶住她,柔聲安慰:「先坐下,彆氣壞了身子。」
我開始耐心地跟他們講道理。
「你看看,連這點財寶都不捨得,還說你們是真愛。」
「顧年武,究竟是錢財重要,還是她一個名分重要?」
「你們這樣感天動地的愛情,難道經不住金錢的考驗嗎?」
道理講完了,還得再下點猛藥。
「我父乃先皇御封的鎮南大將軍楊昭,我母親出身於世家大族軒轅氏,雙親雖已亡故,但父親的幕僚仍給我幾分薄面,我亦承襲了軒轅家主之位。」
「我若這樣灰溜溜地回去,向他們控訴你的所作所為,只怕他們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顧年武開始猶豫。
我翹著二郎腿,點著桌案:
「一日夫妻百日恩,不如這樣,你讓我再當一日顧夫人,我把手上帳本財物都交給杜依依,我們算清楚帳目,府上財產我只拿四分之一,咱們簽了和離書好聚好散。」
顧年武猶豫一番,道:「一言為定。」
「爽快!」
杜依依激動地拍案而起,疼得甩了幾下手,贊道:「我最欣賞乾脆利落的女人。」
我留下意味深長的一笑。
起身,頭也不回地回自己的院子。
鬼才稀罕多當一日顧夫人。
我不過是想把象徵著管家之權的印章多留一日罷了。
小翠研墨,我提袖執筆,寫了點字。
是夜,月色正濃。
小翠守在院門外。
我熄了屋裡燭火,盤腿坐於蒲團上。
拈指作蘭花狀,口中念念有詞。
不一會兒,一團團白霧從周身升起,很快蔓延了整間屋子,霧氣蒸騰,如臨異境。
白霧中聚集一個黑影,漸漸凝成人的形狀。
他單膝跪地:「請主子吩咐。」
我指著桌案上的一沓紙張:「去,把它貼滿京城。」
「是。」
他隱去後,周邊白霧便隨著他一起消散。
一切如初,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6
「吾征戰多年,見哀鴻遍野,民生多艱,屢屢思之,徹夜難寐。吾願傾盡家財,一半充作勞軍之用,一半用於修建善堂,為百姓略盡綿薄之力。」
落款:顧年武。
一夜之間,我這篇Ṱŭ₃才華橫溢的手稿貼滿大街小巷。
百姓們聚在一起圍觀,有幾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感動得老淚縱橫:「顧將軍真是好人啊,好人!」
「是啊,是啊!」
顧年武確實是個清白的將領,庫房裡的銀兩都來自賞賜和俸祿,沒有多餘的油水。
庫房很快就搬了個底朝天,我覺得不夠,又帶人去正屋把他的家具搬空了。
畢竟我還是名正言順的顧夫人,府里的人不敢違逆我的話。
顧年武下朝回來的時候,正碰上我在搶杜依依的首飾盒。
「這是我的東西,還我!」
「你是顧年武的人,你的東西就是顧府的東西,顧府的管家之權在我手上,所以你的東西我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來人,拿去賣了,捐款!」
她攥著首飾盒與我爭執不下,哭得聲嘶力竭。
「顧郎,救命啊,這女人瘋了!」
她罵我,我抬手就是一巴掌。
嬌嫩的臉上落下五個通紅的指印。
「沒大沒小,這是你對我說話的態度嗎?」我怒喝。
說話間,我的臉上也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男人的力氣總是比女人大些。
顧年武喘著粗氣,眸中燃著熊熊怒火。
「反了你了!」他的手都在顫抖,「庫房怎麼回事?外面貼的那些東西都是你寫的?」
「明知故問!」
我飛起一腳踹在他的大腿上,卯足了力氣。
他沒招架住,後退兩步。
我捂著生疼的臉,笑得開懷。
「顧年武,我在幫你賺名聲啊,你開不開心?」
「告示已經貼出去了,上面蓋著你顧府的大印,要不你出門跟大家解釋解釋,說你反悔了,不想捐了?」
杜依依撲到顧年武身上,氣得兩眼通紅:「顧郎,她故意的,她在報復我們!」
顧年武猶是不可置信,咬牙道:「你不是要四分之一嗎,全捐出去了,你一錢也撈不著。」
我張開雙臂,姿態愈發張狂。
「我軒轅家家財萬貫,誰稀罕你的三瓜倆棗?」
「我的嫁妝已經連夜運走了,今天捐的都是顧府的東西,以顧夫人的身份捐的,哈哈哈!」
「你們這對姦夫淫婦,以後就守著愛情喝西北風吧!」
「……」
顧年武氣得脖子都紅了,忍無可忍,抽了隨身寶劍,直逼我面門。
我側身一轉避過劍鋒,隨手摺了一條柳枝,與他正面交鋒。
顧年武情緒激盪,武功招式多有破綻,被我輕鬆化解。
樹葉紛飛,擾亂一池碧水。
原本歇在樹上看戲的麻雀,也呼啦啦飛走了。
下人們左右為難,管家跺著腳央求:「將軍,夫人,別打了,再打這房子就塌了啊!」
柳枝終究難以與鐵器相抗,不過百餘招,我已漸漸處於弱勢。
我退到屋檐邊上,腳下瓦片已有鬆動。
我將柳枝擲向顧年武,趁他擋招的間隙,從屋頂縱身一躍,輕飄飄落回地面。
顧年武也隨之從房頂躍下。
我一把扯過驚魂未定的杜依依,擋在我身前。
「你刺啊!」我威脅,「往她臉上刺。」
杜依依嚇得緊緊閉著雙眼,抖若篩糠。
「翠,咱走。」
小翠立刻很有眼色地跟在我身後。
顧年武急忙抽回劍,眼睜睜地瞧著我抓著杜依依的後頸,一直退到府門外。
我賣了一上午東西,府門外有不少坐等低價收購的商人,還有來來往往的百姓,好不熱鬧。
他們低聲嘟囔;「喲,幹嘛呢這是,這不是顧夫人嗎?」
杜依依即便被我擒了也不消停,大聲跟人解釋:「顧將軍已經把她休了……」
顧年武是個要臉的人,走過來時早已扔了寶劍,又裝回那副剛正不阿、淡定從容的形象。
「不錯,軒轅氏毫無容人之量,本將已將她休棄!」
「軒轅湘,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本將今日不與你為難,你拿著休書離去吧!」
他把休書扔到我臉上。
我把杜依依推過去,她被門檻絆了一下,一個踉蹌便摔在顧年武懷中。
至親至疏夫妻。
一道門檻,涇渭分明。
我深吸一口氣,罵道:「什麼玩意,你也配給我休書!」
我當著眾人的面,將那副休書撕得粉碎。
「各位父老鄉親今日皆是見證,顧年武水性楊花,不守夫德,如今是我要休了他!我和顧年武夫妻情分已斷,此後不共戴天!」
手一揚,風一吹。
那撕掉的休書散成千千萬萬片。
散了。
7
我和顧年武的事鬧得滿城風雨。
那天我鬧了一通後,帶著小翠瀟瀟洒灑地離開,剛回到楊府後沒幾天,便聽說杜依依小產了。
彼時我正在院子裡的躺椅上曬太陽。
小翠上氣不接下氣地奔過來:
「小姐,顧將軍進宮面聖,說小姐胡作非為,導致他和縣主痛失愛子,請求陛下嚴懲。」
我「呵呵」兩聲,揮手讓小倌兒退下。
「翠啊,再來把瓜子。」
我慢悠悠連連炫兩把,方問道:「陛下怎麼說?」
「陛下還沒怎麼說,邊關告急,北瀛打過來了。」
「怎麼現在才說!」
我扔掉滿手瓜子皮,一個鯉魚打挺從躺椅上起來:「陛下不會還想和談吧?」
「陛下想和談,但顧將軍堅持出征,最後不得不立下重誓,若不能驅逐敵寇,願以死以謝朝廷。」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小翠依舊一臉凝重:
「陛下還說,只要顧將軍凱旋而歸,便將小姐你五花大綁送到他府上,任他處置。」
「……」
「*¥@%#!」
我罵罵咧咧,掐著小細腰在院子裡來回走了好幾圈。
北瀛是毗鄰大梁東北部的小國,經常突襲邊境,沿途劫掠燒殺,百姓苦不堪言。
前年先皇駕崩,朝中內亂,北瀛就打過來了。
我本想帶兵一舉殲滅。
當時的二皇子也就是現在的皇帝劉景,滿腦子想著對付他的兄弟,不同意出兵,將我叱責一頓。
「女人就該安分守己,早早嫁人相夫教子,帶什麼兵!」
他置邊關危苦於不顧,派人簽下「友好」條約,把松城和離城白白送給了北瀛。
在我們大梁,割地是奇恥大辱。
文人墨客激憤之下,寫了影射朝廷無能的詩詞,結果都被砍了頭,頭顱懸掛於北門,烏鴉蠶食血肉,百姓望之生寒。
現在,北瀛又打過來了。
我蹲在青石台階上,抱著手臂苦思冥想。
小翠最見不得我受委屈,哼道:
「顧將軍自以為用兵神武,卻不知這些年是小姐在背後默默幫他。要是沒有小姐,哪有他的今天?」
「陛下只給了顧將軍四萬兵馬,萬一輸了,不僅顧將軍自身難保,只怕九族也會受到株連。」
「幸好小姐已經與他劃清界限,不在九族之列,免得被他連累。」
親朋聽聞我的遭遇,也紛紛前來勸慰。
聽他們說,杜依依現在獨守空房,日子過得清苦又心酸,真是活該。
我聞之一笑,不再多言。
8
最近捷報頻傳,顧年武率兵將北瀛人趕出齊河地界,又乘勝追擊,大軍駐紮在松離二城外,兵分兩路成掎角之勢。
他上奏請求朝廷增援兵馬,想把失去的兩座城池奪回來。
皇帝大手一揮:「好!一定要奪回來!」
但是不給增兵,也不給糧食。
顧年武手中只剩三萬多兵馬,且兵力疲乏,要跟五萬多北瀛敵兵相抗,實在是以卵擊石。
夕陽落下,暮色漸深。
外面的更夫敲了一聲梆子,高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我沐浴更衣後,將自己關在屋內,熄了屋裡燭火,靜立於桌案前。
拈指作蘭花狀,口中念念有詞。
不一會兒,一團團白霧從四周徐徐升起,很快便蔓延了整間屋子,霧氣蒸騰,如臨異境。
衝鋒聲、馬蹄聲、號角聲,充斥著我的耳膜。
我看到將士們架著雲梯衝上城牆,被箭弩射穿身體摔下來後,下面的人繼續往上爬。
我看到戰馬被砍掉前蹄,士兵從馬上摔下來,周圍的長戟紛紛指向他。
我看到顧年武臉上沾著血,身上的袍子不知被刀槍劃破了幾道。
他剛剛擰了一個敵兵的腦袋,背上又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刀。
桌岸上,筆墨硯台早已備好。
我咬破手指,將指尖血融入硯台的墨汁里,用狼毫毛筆沾滿濃墨,隔空一甩。
點點血墨,落於白霧,頃刻間化作千萬鬼兵。
他們像傀儡一般,靜默不動。
直到我下令:
「爾等今為大梁而戰,奉顧年武為統帥,聽其號令,助其攻城!」
「進!」
我手中毛筆一轉,萬千鬼兵頓時如有了生命一般,跟隨著顧年武衝鋒陷陣。
他們伸腿絆倒敵兵,還使壞讓他們丟了兵器。
他們附身到敵兵身上,讓他們雙腿僵硬難以行動。
他們站成一排,組成了「鬼打牆」,把敵兵圍困。
敵軍看不到他們。
大梁士兵也看不到他們。
但他們默默保護著顧年武,也盡力保護著大梁的每位士兵。
很快,戰況逆轉。
顧年武不敢相信地看著這一切。
但他具備一個將軍的良好素養,握拳高呼:
「北瀛犯我國土,屠我百姓,天怒人怨,連上天都在幫我們,兄弟們,沖啊!」
「沖!」
本已頹敗的軍心再次高漲,殺聲震天。
此時已經過了三更。
我旁觀著這一切,眼見時機成熟,尋找著城牆守衛薄弱處,抬筆畫了個圈,再次發號施令:
「從這裡上城牆,進去後,開城門!」
鬼兵們借著他們豎起的雲梯,爬上城牆,很快也有更多大梁士兵爬上了城牆。
不久後,城門大開。
敵軍將領要逃,顧年武踩在馬背上,飛身而起,拉足了弓弩。
這一箭足足射出了十丈的距離,力道威猛,十分漂亮。
徑直插入了敵軍ṭū́₉將領的後背。
北瀛的兵開始四處逃竄,我再次揮動蘸滿濃墨的毛筆,輕輕開口:
「片甲不留。」
梁兵乘勝追擊,剿滅殘兵。
後來,我的身體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眼前的白霧開始慢慢變淡,我的視線也變得朦朧起來。
直到我聽到了勝利的號角,才放心地暈了過去。
9
軒轅一族,可與鬼通靈。
每逢清明或者鬼節,我們軒轅族會準備些吃食、燒些紙錢,喂養那些屍體無人埋葬、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
世代相傳下來,養的鬼魂越來越多,他們自願為我們效勞。
如有需要,我便將他們的頭目召喚過來。
松離二城距離千里之遙,我無法親臨戰場,幸好有我娘教我的隔空馭鬼之術。
「白霧作幕,墨點為引,摻以軒轅氏指尖血,可隔空馭萬鬼。」
但隔空馭鬼之術消耗太大,不可頻繁使用。
這次我足足睡了三天,小翠用靈芝、人參、紅棗、桂圓等燉了十全大補湯,逼著我喝了很多碗。
「小姐,你怎麼還幫他啊?」小翠不解。
我教育她:「兒女私情是小,家國天下為大,我豈能為了個人恩怨,讓前線為大梁奮戰的將士們枉送了性命。」
我帶她出門。
捷報正好傳回京城,外面好生熱鬧。
百姓額手稱慶,京城各處都在傳頌著顧年武的豐功偉績,誇他是「戰神」,許多店鋪打出了「邊關大捷,全場半價」的招牌。
學堂里的先生臨時換了課業,教大家背先賢留下的詩句: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捲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