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唯一眼睛都亮了,但隨即想到什麼,又搖了搖頭,繼續低頭擺弄他的樂高:「媽媽說飯前不能吃糖。」
「就吃一顆,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小姨不告訴媽媽。」
小傢伙這次連頭都沒抬,還往旁邊挪了挪,嘟囔著:「不要,爸爸都沒有秘密。」
他語氣裡帶著點小倔強,「唯一才不會輸給爸爸。」
我正要從二樓下來,頓住腳步,將客廳里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佟欣很傷心的樣子:「唯一是不是不喜歡小姨?」
虞唯一抬起頭,露出點困惑:「這和巧克力有關係嗎?如果壞人都拿著巧克力說:『你不吃巧克力就是不喜歡我』,那腦子轉得沒有那麼順利的小朋友會卡住的。」
他歪著腦袋想了想,似乎覺得讓小姨難過不太好,於是輕輕拍了拍佟欣的手背,認真地安慰:「不難過,唯一喜歡小姨的。」
說完又立刻補充了一句,「但是巧克力是真的不吃哦。」
佟欣還是維持笑臉:「那爸爸最喜歡的是唯一還是媽媽呀?」
這個問題一出口,我立即不悅。
「小姨怎麼會問這麼不聰明的問題?」
虞唯一沒有歧視,反倒是關懷真摯:「小姨你……你是不是壞掉了?」
「爸爸很愛很愛媽媽,所以才會有唯一。」
他放下手裡的樂高,眉頭微微皺起,呈現出孩童特有的、被冒犯的小生氣:「唯一晚了爸爸好多好多年,想把愛補給媽媽都來不及,才不要酸酸的。」
7
虞蘅給的感情太滿,溢到虞唯一身上回饋給我的依舊滿滿當當。
「姐姐,我們談談。」
「沒有難過,你不要總是哄我。」
他輕點我的鼻尖:「等你難過了才哄,那我還不如一條撫慰犬。」
「陳炫之纏著,也不是個事兒。」
虞蘅認真問:「小兩口之間那點情趣,姐姐真要管?」
我也認真回:「分手了算什麼情趣,他這是騷擾。」
「其實大家都看出來了,佟欣的小心思很多,或許是出於疼愛和彌補,你們都很包容。」他語調平靜,「但我沒有這個義務。」
「陳炫之隨她利用願意給她托底,這人愛好做舔狗,我為什麼要管?」
「佟欣一而再,再而三地牽著陳炫之出現,她想幹什麼?無論是我自願幫她,還是因為姐姐的關係、經由你同意再出手,都會讓我們所有人不愉快。」
他笑了,「爸媽你覺得沒資格爭,我是誰的人你還不清楚嗎?」
一晚上的耳鬢廝磨沒能換得床上的虞蘅一丁點兒憐惜。
「覺得痛、覺得累就哭出來啊……」
他向來喜歡惹我哭,然後花很多時間來哄,樂此不疲。
「你以為你隱忍著悶哼我就不爽嗎?」
我沒哭,甚至還有心情捉弄他:「這麼多年相處下來,我已經得到了足夠的安全感。爸媽只會增長對佟欣的愛,又不會減少屬於我的那一份,你和唯一更不會。」
「易地而處,如果我是佟欣,當然也沒有那麼容易接受,咱們就多包容包容吧。拜託拜託,小虞。」
虞蘅攻勢減弱,化作漫長的折磨。
「如果佟欣覺得我也是她的呢?」
我咬住他。
「你是我的,誰敢搶?」
8
我和虞蘅相遇在秋去公眾號 `hhubashi` 看更多天。
虞佟兩家父親是摯友,因為虞家的根基在海外所以聚少離多。
十歲那年,虞媽媽在國外突發心梗驟然離世。
男孩一夜之間患上了嚴重的失語症,整整一年無法開口說一個字。
虞柏川擔心兒子繼續留在那個環境里會更加難捱,選擇帶著虞蘅回到國內,求助於宋嵐這位國內頂尖的兒童心理創傷干預專家。
於是虞蘅住進了佟家。
他剛來的時候像一尊精緻的琉璃娃娃,任何人說話、靠近,都給不出反應。
宋嵐用盡了她所有的專業知識,耐心地引導,但收效甚微。
而我第一次有了某種微妙的「同病相憐」感。
我不敢像父母那樣直接靠近他,只是會在他坐在花園發獃時,隔著一段距離,安靜地坐在另一張長椅上。
這樣無聲的「陪伴」持續了快兩個月。
一個午後,虞蘅抱著膝蓋坐在那裡,目光落在遠處的銀杏林上。
我猶豫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坐到了離他很久的地方。
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做什麼。
目光落在自己挽起袖子的手臂上,那裡有一道舊疤痕。
那是在孤兒院和別的孩子爭搶一個破娃娃時不小心磕在桌角上留下的。
很疼,流了好多血,但沒人會在意。
我只說這一遍,講給他一個人聽。
9
「嘿,你看,」我指了指自己手臂上那道疤,「那些小朋友沒有搶過我,只能哭著說這個疤很難看,想讓我也哭。但我低頭一看,誒,這不是個小月牙嗎?搞不好這是我作為仙女的象徵,有了印記就能重返天庭,電視劇都這麼演的。」
我試圖讓這個「笑話」聽起來更幽默一點,「然後我就把那群笨蛋全都變成烏龜,不會說人話就乾脆不要做人啦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那個一直像雕塑般凝固的男孩,轉過了頭。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我手臂那道疤痕上。
就在我以為他會轉開視線時,他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動了動。
沒有聲音。
他濃密的睫毛顫抖著,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又一下。
終於有一些沙啞生澀的聲音,磕磕絆絆地擠了出來。
「這,不,好,笑。」
輕得幾乎要被風吹散。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
虞蘅又逼自己開口,費勁到空氣都被排出去,喘不過來:「不要,這麼,說自己。」
心臟又酸又脹,我下意識地縮回了手,拉下袖子蓋住了那道疤。
虞蘅急了,忙忙比劃:「你,漂亮……不醜。」
10
從那天起,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虞蘅的語言能力在宋嵐的精心治療和他自己頑強的意志下,一點點恢復。
他開口的次數越來越多,雖然依舊緩慢,偶爾還會卡殼,但每次發聲,都如同破繭重生。
而我,是最沉默也最忠實的見證者。
他不再抗拒我的靠近。
我們會一起安靜地看書,他會把他覺得好看的圖畫指給我看。
我會把學校里發生的瑣事講給他聽,他很安靜,偶爾點點頭,更多的時候只是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我。
在他面前,我似乎不需要總是毫無破綻。
可以抱怨老師布置的作業太多,可以吐槽某個同學很討厭,甚至可以說張姨今天做的菜不好吃。
而虞蘅的開心總是會從眼睛裡透出來,藏也藏不住。
時間溫柔,如水淌過。
我們一起長大,從懵懂孩童到青澀少年,再到並肩而立的青年。
悄然靠近,心照不宣的親昵轉變成了更深沉、更果決的愛意。
他誇讚我的聰慧、堅韌,會直白地道出:「我好喜歡你,姐姐。」
他還會讓人招架不住地反問:「你喜歡我嗎?」
在我還沒來得及表達是或者否的意願,虞蘅故意捂住我的嘴。
「不是家人之間的那種喜歡,是想親、想抱、想……」
那個字眼帶著潮濕的水汽,讓人幻想到海浪迭起、拍打及岸。
「是我的愛和身體只屬於你。我喜歡你,佟千予。」
我的目光可能已經暴露了什麼,他竟望著發笑。
「別急著放水。我還要追的,姐姐。」
11
佟欣會和虞蘅碰面,我一點也不意外,只不過還附送了一個話題。
這天虞蘅回家後,沒急著來和我貼貼蹭蹭,而是轉頭脫了外套去洗澡。
「佟欣是 Frame&Tale 的香水季代言人,所以今天遇見了。」
「嗯,我知道。」
Frame&Tale 官方一個月前就在積攢熱度,公布了代言人的剪影圖。
今天有人披露佟欣和 F&T 的虞蘅會談,標題為《粉絲心碎!人設崩塌!某 T 姓頂流女星密會 CEO 送禮細節全扒皮!》。
結果被火速撤下,我想這其中應該有陳炫之的手筆。
「我覺得被拍這件事,不是她做的。」虞蘅頓住,「沒有維護她的意思。」
「佟欣很熱愛這份職業,當然懂得珍惜羽毛。我沒認為是她故意的,小虞。」
虞蘅把我抱在腿上,面對面摟著,像是難以措辭,多少有點焦躁。
「可能聽上去有點惡毒,但再來一百次,我都感激命運給了我們這樣一個青梅竹馬的機會。千予,你不要覺得虧欠,你也不需要讓,因為無論什麼時候你接受到的贈予都是對方心甘情願的,不需要還。」
我靠在他的肩頭,「我知道啊,不是說過了,我得到了足夠的安全感嗎?」
「你撒謊。」
「你的眼睛,比十歲那年還要難過。」
屋裡下了一場大雨。
他陪我淋過,牢牢牽著我。
「所有人都很愛你,我是其中最愛你的那一個。」
虞蘅的吻落在我的頸窩。
「姐姐,你把我鎖起來吧。不許我穿衣服,鏈條要夠短,只有你回來了才被允許去其他地方活動。每天乖乖地給親,給抱,給……」他笑了,宛如想到那個畫面真能激起內心深處的愉悅,「甚至都不用鏈條。」
「你給我當鎖,好不好?」
12
「媽媽!」
虞唯一抱著最喜歡的狐尼克,啪嗒啪嗒地跑過來,在看見我的時候腳步停住。
「媽媽的眼睛裡有大海誒。」
我破涕為笑:「唯一想去看海了嗎?」
「唯一喜歡看星星。」他搖頭,從茶几上的玻璃罐子裡拿出一顆沒有裂口的開心果,「媽媽,這個開心果是不是不開心呀?」
「我兜兜里會咬嘴巴的糖呢?」他自言自語,往衣服里摸來摸去。
虞蘅歪頭,像虞唯一那樣支出雙手,笑問:「唯一,你和媽媽一起來猜爸爸的哪只手裡有糖。」
胡說八道,他手裡壓根沒有東西。
但虞唯一特別配合,指了指左手,「唯一選這隻,媽媽呢?」
我別無選擇,握上右手:「那我選這個。」
虞蘅用左手捂住虞唯一的眼睛,親上我的唇。
小孩竟然還笑:「媽媽運氣超好的哦~」
父子倆很有默契。
前者不急不緩,攻城掠地。後者聰慧過人,心照不宣。
虞蘅的安撫滑過唇舌,渡到了心腔。
「猜對啦,這是給姐姐的獎勵。」
我都被哄好了,但拿著小叉子把草莓往嘴裡塞的小孩兒卻不依不饒起來:「我都聽到了哦。」
臨時上任的小法官嘟囔著,擺出一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姿態,故作嚴肅時簡直能把人萌死。
「爸爸,你怎麼還不講嘞?」他簡直為老父親操碎了心,恨鐵不成鋼,「不是和小姨說了話,我們老虞家的男人要懂得報備。」
虞蘅眼睛都不眨:「你在這裡,爸爸要怎麼和媽媽說悄悄話?」
小法官胡亂塞了兩個草莓進嘴,蹭地站起身:「馬上就不在了。」
13
上午,F&T 的 CCO、CSO 組織會議,討論的主題就是本次香水季。
之前對佟欣採取背調時,決策團就已經清楚了她和虞蘅的特殊關係。
部分高層猶豫人選是否妥當,評估組也認為這層關係帶來的輿論風險可能會高過香水討論度。
但出於對傳播策略、品牌調性、視覺風格的綜合評定考量,最終虞蘅拍板定下了佟欣。
「大魔王」的稱號不僅僅是對他吹毛求疵的吐槽,更是說明他在專業方面的權威地位。
「廣告已經過了終審,從今天的視覺效果來看,完美。」
「這麼高的評價?看來 F&T 又要名聲大噪了。」
虞蘅用手托住把我整個人都抱起來,剛邁步上第一個台階,突然意義不明地笑:「這裡記得嗎?那個時候肚子裡還揣著小唯一,我一直收著勁兒,怕把你弄痛。」
不管黑的白的,虞蘅只要在我五米之內,必能拐到黃的上面去。
我含蓄地表達:「你是不是有什麼癮啊?」
被我調成啥樣了都。
「佟欣有話對我講,拖不是辦法,我乾脆直接和她談個明白。」
虞蘅選在一個茶餐廳,沒有絲毫避諱,坦坦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