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是個中老年巨嬰。
月⼦⾥剛來三天,就損壞了不少家具。
拿鋼絲球擦不粘鍋、⽤洗衣機洗枕芯、⼀天碎三個碗。
還把推拉門拽出了軌道。
我耐心地教她:「不要用蠻力,可以試試巧勁。」
可她總是委委屈屈。
把「聽不懂」、「學不會」、「是媽太笨了」掛在嘴邊。
無奈,我只能咬咬牙請了月嫂,讓我媽回去休息。
⼀個月後,弟媳也⽣了,還在朋友圈⾥刷屏:
【感謝我的神仙婆婆,五十歲的⼈,精通各類電器、會用所有購物軟體,為小家庭出錢又出力。】
【對了!她還提前考好了月嫂證,⽐我更懂怎麼照顧寶寶!】
證書上的日期,遠在⼀個⽉之前……
1
刷到弟媳朋友圈的時候,我的⼤腦有那麼幾秒鐘是完全空⽩的。
尤其是那句配文——【提前考好了月嫂證,比我更懂怎麼照顧寶寶!】
我一瞬間就呆住了。
這真的是……我媽?
可弟媳洋溢著幸福的九宮格照⽚。
最中間那張,我媽抱著我剛出生的侄子,姿勢專業得無可挑剔。
可明明一個月前,我剖腹產的傷口還疼得鑽⼼,躺在床上坐月子的時候,我媽還是一副幹什麼都笨手笨腳的樣子。
她剛來第一天,就用鋼絲球把我新婚時閨蜜送的那套昂貴的不粘鍋,颳得面目全非。
我心疼得直抽氣。
她卻舉著那個鋼絲球,比我還委屈,眼眶紅紅地說:
「媽真笨,都不知道這鍋這麼嬌氣,是不是很貴啊?」
那副小心翼翼又自責的樣子,瞬間堵住了我所有想說的話。
之後她又把我花大價錢買的符合人體工學的乳膠枕頭整個扔進了滾筒洗衣機。
等我發現時,枕頭已經被攪成了一團疙瘩的、無法復原的垃圾。
她就站在洗衣機旁,不是懊惱,而是直接開始掉眼淚,一邊哭一邊捶打自己:
「媽真沒用,連個枕頭都洗不好,給你添亂了,都怪我……」
我只能拖著疲憊的身體,一邊處理那一團糟,一邊反過來安慰她。
她甚至一天能打碎三個碗,還能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把好好的一扇推拉門給拽出軌道。
而每一次她搞砸事情,都會立刻切換到那種無辜又可憐的模式。
她會說自己錯了,會深刻地檢討自己說下次一定記住。
我甚至一度相信,她真的記住了。
可下一次,她還是會用同樣的方式,在同一個地方,犯下同樣的錯誤。
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我女兒的衣服。
我跟她千叮嚀萬囑咐——寶寶的衣服要用專門的洗衣液,絕對不能和我們大人的混在一起!
新生兒的皮膚那麼脆弱,抵抗力那麼差,這是常識。
可是那天,我親眼看見,她把我女兒那小小的、柔軟的衣物,和我丈夫的臭襪子,甚至還有她自己貼身穿的內褲,一股腦地全塞進了洗衣機!
如果不是我發現得早,她就要若無其事地將這件衣服,給我剛出生半個月的女兒穿上了。
那是我在整個月子裡,第一次對她失控發火!
我的話音剛落,她的眼眶就立馬紅了。
她不說話,只是委屈地低著頭,兩隻手緊張地搓著自己的衣角,肩膀微微發抖。
我所有的怒火,都被她這副模樣憋回了胸口,燒得我五臟六腑都疼。
我感覺自己像個欺負親媽的惡毒女兒。
老公顧銘看著我日漸憔悴,眼底烏青,也心疼地勸我:「要不還是請個月嫂吧,媽年紀大了,可能思想和行為都確實跟不上。」
我咬咬牙,花高價請了金牌月嫂。
「委婉」地請我媽回去那天,她走的時候,還抹著眼淚,一步三回頭。
「是媽沒用,拖累你了。」
我當時鼻子一酸,覺得自己太不孝了,心裡堵得難受,愧疚了好一陣子。
可現在,看著弟媳朋友圈裡那個精神矍鑠、無所不能的「神仙婆婆」。
我突然覺得有點喘不過氣。
手機螢幕的光,灼得我眼睛生疼。
我像個自虐的傻子,一遍遍放大那些照片,試圖從裡面找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可沒有。
那不是我月子裡那個笨手笨腳、連洗衣機按鈕都要我教三遍的老太太。
那是一個全新的,我從未見過的,精明、幹練、無所不能的媽媽。
一瞬間,所有被我刻意忽略的細節,此刻都變成了最鋒利的針,狠狠扎進我的心臟。
難怪我媽回去後,我給她發消息,她總是回得很慢,很敷衍。
我胸腔里翻湧著一股巨大的悲哀和荒謬。
我一直害怕去想,害怕戳破那個血淋淋的事實,害怕承認我媽或許……根本不愛我。
我寧願她只是單純的蠢,也不願承認,她對我所有的笨拙,都是處心積慮的冷漠。
可現在,事實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我臉上。
火辣辣的疼。
原來,她不是不會。
她只是……
不想為了我學而已。
2
弟媳出月子那天,我媽特意打電話,讓我們全家過去吃飯。
自從刷到弟媳那條朋友圈,我就沒再主動聯繫過我媽。
整整半個月。
她也很有默契地,一個電話、一條微信都沒有。
接到這通電話,我本能地想拒絕。
可她不給我這個機會,語氣里是那種不容置喙的強勢:「你弟弟的大喜事,你這個當姐姐的不來像話嗎?」
我想著,畢竟是家庭聚會,又是給新生兒慶祝的喜事,不去確實說不過去。
到了弟弟家,門一開,我媽就笑容滿面迎了上來。
「哎喲,我的乖外孫女也來啦!」
可那熱情的笑意,在目光觸及我們手裡的東西時,明顯地僵硬了一下,隨即迅速冷卻,淡了三分。
「來就來嘛,還帶什麼東西,太破費了。」
她嘴上客氣著,手上的動作卻比誰都誠實。
一把接過我老公遞過去的禮品,她甚至沒低頭看一眼那是什麼,轉身就把它塞到了玄關最不起眼的角落裡。
那個角落,通常是用來堆放快遞紙箱和準備扔掉的垃圾的。
我知道為什麼。
因為以前,我每次上門,後備箱裡塞的都是海參燕窩,進口水果。
而這一次,我只帶了一箱牛奶和一籃最普通的水果。
她的失望,毫不掩飾。
餐桌上,菜色豐盛得像過年。
我媽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濃湯,那湯燉得奶白,上面飄著幾顆鮮紅的枸杞和紅棗,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藥材和肉香撲面而來。
她端著那碗湯,小心翼翼地,徑直繞過了我。
穩穩地放在了弟媳面前。
「來,趁熱喝了,這個最補氣血,暖身子的。」
我媽的語氣,溫柔得能掐出水來,「這可是我託人找的老方子,用老母雞和好幾味藥材,小火熬了整整五個小時呢!」
弟媳笑得眉眼彎彎,幸福得像個被寵愛的小公主。
她舀起一勺,滿足地吹了吹。
「媽,你對我真是太好了,這湯比外面那些高級餐廳的還好喝!」
我弟立刻在一旁敲邊鼓:「那是!咱媽現在可是有證的,金牌月嫂級別!」
弟媳喝著湯,忽然抬起頭,一臉天真地看向我。
「姐,媽照顧你坐月子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無微不至啊?」
我握著筷子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一寸寸泛白。
腦海里,瞬間閃過我坐月子時,我媽端給我的那碗清湯寡水的麵條,上面飄著兩片孤零零的青菜葉。
我還沒開口,我媽已經帶著一絲不自然的笑,搶著打圓場。
「你姐她那時候口味刁,喝不慣這些油膩的。」
我冷笑一聲。
「媽,你一次也沒給我做過這種補湯吧?」
2
「你怎麼知道我喝不慣?」
媽的臉色瞬間僵住了。
尷尬在她臉上一寸寸蔓延。
「你這孩子,今天怎麼說話的?存心找茬是不是?」
「我找茬?我說的不是實話嗎?」
坐在我身旁的顧銘,不動聲色地將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行了行了,多大點事!」
她揮揮手,語氣輕飄飄的,「不就是一碗湯嗎?至於這麼計較?我現在就去給你燉一碗,行了吧!」
她說著就要起身,一副我無理取鬧,她大度包容的模樣。
「不用了,媽。」
我深吸一口氣,扯出一個涼薄的笑。
「我這張嘴,怕是喝不慣您這位『金牌月嫂』親手燉的大補湯。」
「姐,你怎麼跟媽說話呢?」
我弟終於忍不住了,他皺著眉,一臉的不贊同。
「媽年紀大了,照顧人難免有疏漏。再說了,當時不是你自己嫌棄媽笨手笨腳,非要花大價錢請月嫂,才把媽氣回家的嗎?你怎麼不知好歹!」
聽到這話我死死地盯住我媽那雙躲閃的眼睛。
「媽,你就是這麼跟弟弟說的,是嗎?」
「說我『嫌棄』你,把你『趕』回去了?」
「那你有沒有跟他說,你是怎麼『照顧』我的?」
「有沒有跟他說,我剖腹產的刀口疼得下不了床,你卻連一碗清湯寡水的麵條都煮不明白?」
「我怎麼不知道,你那時候就有這金牌月嫂的本事?媽,你這本事……是專門對我藏了一手嗎?」
我每說一句,我媽的臉色就白一分。
「夠了!」
我媽終於被我撕下了那層溫情脈脈的偽裝,她猛地一拍桌子,整個人都歇斯底里起來。
「你生的孩子憑什麼要我伺候?女兒生的就是外姓人!我憑什麼要費心費力去帶一個外人?」
「你弟弟生的,那才是我們家的根!是親孫子!我伺候我兒媳婦,照顧我親孫子,那是天經地義!伺候你,那是吃力不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