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談了一個月,我媽就讓劉文住進了家裡。
但那個劉文總是找機會摸我,連我洗澡也趴門上偷聽。
我實在受不了了,在我媽洗菜時鼓足勇氣說了出來。
我說劉叔叔猥褻我。
我以為,我媽再怎麼打我罵我,我們始終是親母女。
劉文不過是個外人。
我磕磕巴巴說了個大概後,我媽洗韭菜的背影僵住了。
我看不清我媽的表情,她只是輕輕關上了水龍頭,又慢慢關上了窗戶。
然後,一個迅猛的巴掌,抽得我措手不及。
我媽回過頭,咬著後槽牙,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了。
「小婊子!給你臉了是吧?!」
「你仗著自己幾分顏色,就覺得是個男人都要搞你了是吧?!」
「你劉叔三千工資,都要給我一千!」
「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撕爛你的逼嘴!」
她抓著我的頭髮,把我硬生生拖到佛龕前,指著上面供奉的三個大芒果,厲喝道:
「跪下!」
我噗通一聲跪在神龕面前,絕望地說出了固定的告饒。
「媽,我錯了。」
「我再也不敢了。」
每一次,都必須是我跪地認錯,虐待和凌辱才會圓滿結束。
……
那晚,我恍惚地摸著濕漉漉的鼻子,原來不知什麼時候我被扇出了鼻血。
背心上、腿上、床單上,早已暈染了大灘的血漬。
那一年,我十二歲,剛上初一。
第一次來例假,我連怎麼貼衛生巾都不懂。
因為我媽只教會了我挨打,卻沒有教我怎麼做個女孩。
也是這晚開始,我媽每天半夜兩點,準時進我屋。
掀被子,掰眼皮,從我的眼珠子開始照到腳底,尋找一切我可能是「小娼婦」的證據。
07.
第二天,我媽直接把我帶到醫院,掛了個婦科醫生的號。
醫生和藹地問我:「小姑娘,你有啥不舒服的地方告訴阿姨,不用害羞。」
我媽輕蔑地瞥了我一眼,大聲說:「我要給我姑娘摘除子宮。」
醫生愣住了,她看看我,又看看我媽,遲疑道:「你說啥?」
我媽揚高了聲音:「我說,我要你們把我姑娘那玩意兒摘了!啥醫生啊,人話都聽不懂。」
醫生難以置信:「如果小姑娘病了,摘不摘也是看鑑定結果。小姑娘才十二歲,啥原因要摘除子宮啊?」
我低著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我媽清了清嗓子:「我姑娘每次來月經都痛得要死要活,連學校也沒法去。我不忍心我姑娘受這個罪,咋了?」
醫生的眉毛憤怒地擰成了川字,口罩下的肌肉都在抽搐。
「痛經就調理,大不了吃點止痛藥,用得著摘除子宮?!」
「你是親媽嗎?我當醫生幾十年了,頭一回聽見媽要求摘除女兒的子宮!」
「你是要強迫你女兒幹什麼不法勾當嗎?還是要利用你女兒的身體牟利,害怕孩子懷孕麻煩?」
「如果是這樣,我立刻就報警抓你!」
我媽瞪大眼珠子,從凳子上跳起來,拍著膝蓋嚎了起來。
「我的天老爺啊,這是啥黑醫院啊,黑醫生啊!」
「我是我姑娘親媽,我心疼我姑娘受罪,我能害她嗎?!」
「什麼狗屁醫生啊,你也是女人啊,你知道女人月月流血多遭罪啊!」
「我是她親媽,我說摘就摘!」
醫生撐著額頭,氣得大口喘氣。
她憤怒地質問我媽:
「你知道摘除子宮意味著什麼嗎?」
「她還是個孩子,且不說她未來生不生孩子當不當母親,你憑什麼替她決定?!」
「你這是犯法!」
我媽還在撒潑:
「我憑啥沒權利,是我懷胎十月生了她!」
「我是她媽,我就是要她死,她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醫生猛地一拍桌子,氣得大吼:
「你這個法盲!」
「你還是不是人了?!」
我媽一骨碌爬起來,狠狠把我拽了過去:
「不摘就退錢!」
「退我挂號費!」
醫生怒視著我媽,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終於,她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
「行,我退你錢。」
「但我有責任和義務告知你,你去任何一家醫院要求摘除你女兒子宮,都不會有人敢動這個手術。」
「你聽好了,誰動誰就得坐牢!」
「私自摘除器官是犯法的行為!」
「但別人可不會因為你撒潑打滾就退你這十塊錢的挂號費,我勸你還是別浪費錢。」
我媽氣鼓鼓地揪著我的耳朵,罵罵咧咧地把我拖走了。
門關上的瞬間,我衝著醫生阿姨咧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一直到現在,我都常常會夢見她。
夢裡的她依舊穿著白大褂,戴著白色的帽子和口罩。
她有一雙細膩溫暖的手,輕輕按著我的小腹,溫柔地問我:
「這兒疼嗎?這裡呢?」
「別怕,疼你就說。」
醫生阿姨……我真的好疼、好疼啊……
我全身上下都在疼啊。
08.
那天,剛從醫院回到家,我媽就把我踹倒在佛龕前。
她瘋了一樣抓下一個大芒果。
三兩下咬開皮,用力把果肉捏得粉碎,狠狠糊在我的臉上!
「小娼婦!」
「我讓你在外頭逞能!」
「你讓我沒臉,我就讓你沒皮!」
「小賤貨,我要你死!」
芒果黏糊糊的肉和汁糊在我臉上。
我倒在地上,發出悽厲的慘叫。
我媽用膝蓋壓著我的肋骨,雙手在我臉上、脖子上、胸口處用力塗抹。
「我讓你猖狂!讓你逞能!」
「我是你媽!」
「我能生你,就能弄死你!」
我整張臉又疼又癢,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喘不過氣來。
如同一條瀕死的魚,痛苦地抽動著身體。
我抓著瘙癢難忍的皮膚,拚命求饒:
「媽……媽……我錯了……」
「媽……媽……我再也不敢了……」
「媽……我喘不過氣……氣了……」
「媽……」
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呼吸越來越艱難。
那一刻,我知道我媽是真的想要殺了我。
那個佛龕就是一個生死攸關的警告。
她要我的命,是如此的輕而易舉。
「臥槽!秦素芬你在幹啥?!」
「你姑娘要被你弄死啦!」
「臥槽臥槽……你瘋啦……」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了劉文的聲音,然後就昏了過去。
醒來時,我已經在醫院了。
我聽到我媽對醫生說:
「這孩子從小就嘴饞。」
「她芒果嚴重過敏,我不敢給她吃,就供在佛龕上。」
「剛出門一會兒,她就饞得狼吞虎咽的,差點把自己弄死。」
「是吧?」
我媽輕蔑的目光,陰冷地盯著我。
我望著滴滴答答的鹽水袋,輕輕點了點頭。
腫脹的喉嚨,早已說不出半個字。
我能說什麼呢?
我投胎到她肚子裡,就是我的原罪。
我在醫院住了七天,撿回了一條小命。
醫生說再晚十分鐘,我可能就真的死了。
那天,劉文屁滾尿流地嚇跑了,如同我爸當年一樣。
09.
我爸是在我七歲那年跑的。
因為我媽總懷疑他在外頭勾搭女人,稍有風吹草動就去我爸單位大吵大鬧。
最凶的一次,她直接在主任辦公室扯開襯衣扣子,大叫「強姦啦!劉主任強姦女人啦」!
因為主任不同意開除某個疑似和我爸不清不白的女人,我媽就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逼迫主任屈服。
她不知道辦公室有監控攝像頭,那女人沒被開,我爸被開了。
晚上,兩人又是一番惡鬥,鍋碗瓢盆摔得稀巴爛。
我爸發出了絕望的吶喊:「秦素芬,離婚!」
我媽冷笑:「行啊,離婚可以,你得凈身出戶!」
我爸蹲在地上,抱著腦袋:「我啥都不要,我自己走。」
我媽抓起一把瓜子,翹著二郎腿:
「行,你的衣服是我買的,褲子鞋子也是,脫了趕緊滾!」
我爸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媽,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全是無可奈何的憤怒。
他緩緩站起來,脫下夾克衫、襯衣、背心。
又脫下褲子、襪子、鞋子。
最後只剩下一條內褲。
他昂首挺胸抓著自己的公文包就要走。
公文包是單位發的。
我媽呸了一口瓜子殼,諷刺道:
「內褲呢?有種把內褲也脫下來!」
我爸氣得渾身發抖,他啐出嘴皮上的鮮血,終於恥辱地走進了書房,摔上了門。
我媽得意地搖晃著腦袋:
「小樣兒,我還治不了你。」
「我就不信你一個大男人,敢光屁股走!」
「想離婚,沒門兒!」
「想和外頭的狐狸精瀟洒,你做夢!」
「老娘不好過,你們誰也別想好過!」
第二天一早,我媽洋洋得意地起來蒸包子,才發現我爸已經跑了。
這一跑,我媽就再也沒有我爸的消息了。
她所有變態殘忍的虐待,都落在了我瘦弱的身上。
對外,她是老公跟著姘頭跑了的可憐單親媽媽。
而我,是那個隨了我爸,永遠不知道感恩,且狼心狗肺、豬狗不如的叛逆女兒。
10.
初中畢業,我成績優異,考上了重點高中。
我媽非要我去讀衛校,說畢業了直接在縣醫院當護士,以後她老了有個病痛我好方便伺候她。
隨著年齡的增加,為了不挨打,我已經學會了小心翼翼地服軟和聽話。
我哄著她:「媽,衛校出來的護士進不了三甲醫院,您以後老了真病了還不是得往大醫院跑。」
「我必須讀高中考正兒八經的醫學院,當醫生不比當護士好啊?」
我媽同意了。
高中,我咬著牙拚命學習,填報志願時,我忽悠我媽就讀市裡的大學,這樣方便每周回來看她。
那時,我媽已經很少打我了,或者是她已經老了,打不動了。
但家裡的佛龕,依舊長年累月供奉著三個大芒果。
那是我媽絕對的權威,是能隨時斬我的尚方寶劍。
我在填報志願最後的時間,快速修改,直接報了一線城市的大學,還把戶口遷走了。
整個暑假,為了賺取逃亡的費用,我拚命打工,甚至累出了胃出血也不後悔。
我在濃郁的夜色中,坐上了遠去的火車。
我隱忍多年,就是為了這逃亡的最後一刻。
窗外疾馳而過的陳舊小鎮,被我遠遠拋在了腦後。
我貼著冰冷的玻璃窗,哭得泣不成聲。
那時,我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擺脫秦素芬了。
卻在一個黃昏,看到我媽提著三個大芒果,笑嘻嘻站在宿舍樓下等著我。
我手裡的飯盒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我媽跟著我回了宿舍,衝著我的室友笑眯眯打招呼,然後躺在我床上睡了過去。
我狼狽地向大家道歉,但我卻拿我媽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跟著我吃早飯,跟著我去自習室,跟著我去圖書館,她甚至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提著芒果一聲不吭地跟著我。
我終於……終於跪在了她面前。
我抓著她的褲腳,哽咽道:
「媽,我錯了……」
她高昂著頭,冷哼一聲:
「我還不信我收拾不了你。」
「以為自己翅膀長硬了是吧?能飛了是吧?」
「我告訴你,我只要拿著你的身份證和出生證明,我就能去派出所讓警察找你!」
「我說我女兒失蹤了,求求你們幫我找找吧……」
「這不,一下就找到你了嗎?」
她捏著一個大芒果,輕輕在我頭上摩擦。
「你是媽肚子裡掉下來的肉,母女連心,你能跑到哪兒去呢?」
我絕望地癱軟在地,哭著求饒:
「媽,我再也不敢了。」
「真的,我現在能掙錢了,媽,你別攪黃我的學業,我每個月給您一千好嗎?」
「我畢業了就乖乖回來伺候您,行嗎?」
我媽洋洋得意地走了。
我的第一次逃亡,徹底失敗!
為了避免我媽的再度糾纏,本科畢業後我不敢考研。
第一時間註銷了銀行卡和手機號碼,又在畢業後,迅速去派出所改了名字。
我從沈清變成沈青。
我要去掉的,不僅僅是偏旁部首的三點水,也是我曾經在我媽羊水裡泡大的不堪過去。
我考上了公務員,算是在 A 市安頓了下來。
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卻不料童年創傷淹沒了我。
我開始大把大把掉頭髮,整夜整夜睡不好。
噩夢裡全是鋪天蓋地的秦素芬和她的手電筒。
刺眼的光芒,照得我在夢裡崩潰大哭。
我一次次陷在甜膩的芒果肉泥中,無法呼吸。
回憶就像鈍刀子,一刀刀凌遲著我的身心。
我只有吃藥、鍛鍊、看心理醫生,漫無目的地投喂那些流浪貓狗。
然後,遇上了我的傻白甜老公。
也許陽光開朗的人,總會被陰鬱內向的人吸引。
我們戀愛、結婚、生孩子。
我工作順利、老公善良、婆婆慈祥、孩子可愛。
我以為殘忍的命運終於給我這個可憐人亮綠燈了。
我以為我可以一路馳騁,暢通無阻了。
但,我媽來了。
我的噩夢……來了。
11.
早晨,我緩緩睜開腫脹的雙眼。
廚房裡傳來老公和我媽的說笑聲。
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攥緊了拳頭——
秦素芬,我已經 33 歲了。
現在,你已經殺不死我了。
但我們之間,應該做個了結了!
我換好衣服,一臉平靜地走了出去。
桌子上,是我媽蒸的大包子。
我媽頂著一臉的麵粉,沖我討好地笑。
「清兒啊,起來啦?」
「媽給你蒸了你最愛吃的大包子,趕緊嘗嘗?」
老公也沖我嘻嘻笑,無聲地沖我努嘴:
「吃啊,趕緊的。」
我拿起包子,笑著出門上班了。
可我只咬了一口包子,胃就失控地抽搐了起來。
我把包子丟進垃圾桶,又在車子裡抽了一根煙。
平靜下來後,我整個腦子突然就清醒了。
我點開了智能鎖的 APP。
視頻中我媽拖著蛇皮袋,站在門口,盯著門牌號笑得一臉得意。
她開始試密碼,她的生日,我的生日,嗶嗶嗶嗶,試了好幾次。
門鎖密碼功能被鎖了。
她衝著門啐了一口唾沫,只能盤著腿靠在蛇皮袋上打瞌睡。
老公提著大包小包的菜回來時,看著她,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因為我老公從未見過我媽。
我媽立刻跪在我老公面前,開始哭訴。
我老公的菜嚇得全掉在了地上。
然後,我老公打開門就這麼讓她華麗麗地進屋了。
他可真傻啊,硬生生擔下了罪名也沒有辯駁。
我憋屈的內心總算好過了一些。
12.
午休時,我打開了客廳的監控視頻。
這個監控我裝得很隱蔽,誰也沒有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