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夜幕低垂,一條身形老了許多的狗顫顫巍巍地走到我跟前,蹭了蹭我的腿。
我試探性地喊了聲:「小黃?」
它認出我來,激動地跳起來。
可它老了,腿也折了一條,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活蹦亂跳了。
突然間悲傷灌滿了我整個胸腔。
我意識到一個差點被我忘卻的事實。
外婆早就走了。
好在我找回了小黃。
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相依為命的日子。
我把院子和屋子都收拾乾淨,每天自己洗衣做飯。
村裡人路過,都誇我能幹,說外婆在天上一定很欣慰。
我聞言笑得燦爛。
沒人知道我每晚都蜷縮在外婆的床上,試圖從舊被子裡嗅出一絲懷念的味道。
我把所有床單被單都洗乾淨,用了外婆最愛用的洗衣粉,洗得香香的,曬在院子裡。
門「吱呀」一聲開了。
幾個在照片里見過的陌生人站在門口。
我茫然地問他們:「你們是誰?」
11
許初昕第一個跑上前來,熟絡地拉住我的手:「姐姐,他們是爸媽和哥哥呀,你一聲不響地就跑來這裡,他們都擔心死你了知道嗎?」
我淡淡抽回手:「哦,所以把我一個人丟在醫院的是你們。」
他們沉默了。
那個年輕的男人,大約是我哥哥,皺眉道:「小昕還有比賽,我們才提前離開,哪裡是故意丟下你!我看你就是在這耍脾氣,故意氣爸媽!」
我懶得與他爭辯:「你說是就是吧。」
媽媽小心翼翼道:「小微,快開學了,爸媽帶你回去好不好?」
「好。」我爽快答應,「但是我有一個要求,帶著小黃。」
爸媽害怕我再受刺激,答應帶小黃回去。
許初昕和許初言嫌棄不已:「它就是一隻土狗,還殘疾了,養著幹嘛?」
我抱著小黃:「小黃是我的家人。」
到了北京的家,我徑直走進裝修得跟公主房似的房間,許初言著急地追上來:「你往哪兒走,這是初昕的房間!」
我看了眼其他房間,問:「那請問我的房間呢?」
他指了指書房的小床。
我嗤笑一聲:「如果我沒記錯,我是你們的親女兒。養女住公主房,親女兒卻只能在書房?」
許初昕臉上現出窘迫。
許初言看不下去我冷嘲熱諷,說:「你別針對小昕,不就是想要房間嗎?反正我現在住外面了,我的房間讓你住不就好了!」
我答應了,有大床不睡是傻瓜。
臨近晚飯我肚子都餓了,也沒人做飯。
我問家裡的保姆於媽怎麼還不做飯。
她錯愕地看著我,問:「大小姐,你不是說假期的三餐都要親自做嗎?」
我冷淡地扯扯嘴角:「於媽,你也說了,我是這家的大小姐,不是來當保姆的。」
本以為她會不開心,誰知她欣慰地拉住我的手:「大小姐,這才對啊,您不是保姆,為什麼還一直要為他們做飯呢?他們甚至還不記得您的好,挑剔您做的菜!」
我有些意外,我也不是她的僱主,她竟還為我說話。
於媽利索地做了一桌子菜,其他人落座時見我早早地坐在桌前,問:「小微今天怎麼不下廚了?」
「以後也不會了,吃力不討好的事做多了就沒意思了。」
我自顧自地夾菜,也沒參與他們的話題,吃完就起身離座。
許初言看不下去又來找事:「許微,你看看你現在這樣有一家人的樣子嗎?是我們求你在這的嗎?」
我目光掃過他們一家四口,冷冷開口:「難道不是嗎?我根本就不記得你們,也不想和你們同住一個屋檐下。」
「沒猜錯的話,是班主任打電話給你們,上學期聯考我考了全校第一,全市前幾,學校為了升學率,您二位為了面子,才求我回來的不是嗎?」
被我拆穿後,爸媽臉色都不好看,許初言也泄了氣。
許初昕哭了起來:「爸媽,初昕沒有姐姐那麼厲害,考不了第一名。以後姐姐要什麼,初昕讓她就是了,你們不要和姐姐吵架……」
這大概就是網上說的「綠茶」。
我懶得搭理,關上房門,屏蔽一切外界干擾。
夜裡媽媽敲門進來,我皺著眉問她什麼事。
她張了張嘴,問:「小微啊,你怎麼都不給媽媽熱牛奶了?」
「從小到大您給我倒過一杯熱牛奶嗎?」
我的反問難住了她,只能默默離開。
我不禁疑惑,為什麼有的人毫無付出,卻想著別人有所回報呢?
更何況,我從於媽的隻言片語中得知,他們一家人從來都只把我的付出看作理所應當,而對我的好,都是從手指縫裡漏出來的。
我有的,許初昕都有。我沒有的,她也有。
連生日都是被迫和許初昕一起過,禮物也只是她挑剩下的。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被他們說成養不熟。
我怎麼做都沒法讓他們覺得滿意。
這樣的家人,憑什麼讓我對他們好?
12
面對失憶的我,家人們卻擰巴起來。
可能是一直舔他們的狗不舔了,反而不習慣了。
開始了解我的喜好,飯桌上我愛吃的菜變多了,媽媽甚至親自下廚。
她被油燙傷,許初昕驚呼:「媽媽,怎麼燙傷了也不說?」
我冷淡地撥打 120。
他們開始關心我的學習,爸媽還搶著去我的家長會。
我冷淡地說:「爸那天要上班,媽還答應了許初昕去她的家長會。我不需要你們去,畢竟這麼多年,一直如此。」
他們還想幫我參謀填志願,為我考慮清華北大哪個更好。
我淡淡道:「你們不知道嗎,我已經保送北大了。」
他們只能訕笑:「小微這麼厲害啊,爸爸媽媽真為你高興。」
許初昕在一旁幽怨地看著我:「姐姐真優秀,哪像我,上本科都難……」
然而這時無人關心她。
爸爸轉頭忙著給我定升學宴的飯店。
媽媽開始在各個家人群好友群里發語音誇我。
哥哥也拿出一張卡,對我說:「這是哥哥給你準備的獎學金,你收著,以後大學用。」
爸媽給我辦了一場盛大的升學宴,驕傲地向眾人宣布他們的女兒考上北大。
有些不認識我的人疑惑道:「你家女兒不是初昕嗎,這是?」
媽媽親昵地摟著我向大家介紹:「這才是我的寶貝女兒,親女兒,許微。初昕就是我們收養資助的女兒。」
許初昕受了刺激,哭著鬧著要跳樓。
爸媽、哥哥焦急地跑到天台,她坐在欄杆上搖搖欲墜。
她滿臉怨恨地看著我:「爸爸媽媽,你們都有這麼優秀的女兒了,為什麼還要收養我?明明你們那麼愛我,為什麼她一失憶,你們就變了,都開始愛她了?」
「我哪裡不如她,不就是比她成績差了點,我一直都那麼乖,為什麼你們現在眼裡只有她,再也看不見我了呢?」
「收養了我為什麼不好好愛我,為什麼要把對我的愛分給別人?你們就不該帶我走出大山!我還不如爛死在山裡,這輩子都不要做你們的女兒才好!」
媽媽哭得喘不過氣來:「小昕,你說的這是什麼話,爸爸媽媽對你的好都是真心的呀!你依然是我們的女兒啊!」
最後許初昕被有驚無險地救下,抱在一團哭成了淚人。
他們才是一家人,和我也沒什麼關係。
我默默離開,遁入夜色。
13
上大學後我搬出家,爸媽十分捨不得。
畢竟家就在北京,沒必要搬出去。
只是我不想與他們再有什麼牽扯。
學費和生活費是我自己兼職家教賺的,我還有獎學金。
許初昕高考失利,二本都夠嗆,還是爸媽托關係進了一所藝校。
大學期間我幾乎不回家,節假日也是被他們催得煩了才回家一趟。
大三那年我得到交換生名額,獨自一人飛去英國。
他們一家送我到機場,媽媽哭喊著說捨不得我,年入中年的爸爸也紅了眼眶。
哥哥依舊是拿出一張卡給我:「小微,在國外我們照顧不到你,有什麼需要的一定要跟爸媽還有哥哥說。」
我沒有收,而是還給他一張卡。
「爸媽,卡里是我攢的錢,從小到大你們為我花的錢,我會一筆一筆打進這張卡里還給你們。」
他們錯愕地看著我。
「小微,你怎麼和我們這麼生分了?」
我輕笑一聲:「聽安市的護士姐姐說,當時我和許初昕一起困在廢墟下,你們選擇先救她,全然不顧我會不會困死在裡面。」
「好在我只是傷了腦袋,更幸運的是,讓我徹底忘了你們。」
「今後我再也不用痛苦地活著,卑微地乞求親情了。等帳單還清,就是我們親情緣斷的那天。」
我轉身果斷地離開,坐上前往異國的飛機。
其實我早就下定決心,等交換結束,我會留在那邊,再也不回來。
14
我在英國租了一套公寓,在壁爐上擺著外婆的照片,和小黃小小的骨灰盒。
小黃在我高考結束後就老死了。
它努力地活著,或許是為了幫外婆看我考上大學。
我抱著外婆的照片,喃喃道:「外婆, 你看我, 現在過得多好。小微帶著你坐飛機, 到國外了呢……」
「這裡的生活很好, 要是你也在就好了。不過再好, 也比不上跟外婆還有小黃在臨西的日子。」
在國外我也不敢鬆懈學業,成功在交換結束那年申請留在國外。
爸媽對我的決定很意外, 但也不得不支持。
攢下來的錢一筆筆打進給他們的那張卡里。
碩士畢業那年, 國內給我打來電話。
「許微,你媽媽病倒了。」
可能打心底里我還是挂念這份親情的, 我回了國。
媽媽果然病倒了, 卻沒見許初昕在她床前服侍。
爸爸滿頭白髮, 老了十幾歲。
哥哥也愁得眉頭緊蹙, 在病房裡來回踱步。
我問:「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這才告訴我,許初昕畢業後無所事事, 天天在家啃老。
前不久狐朋狗友騙她投資, 她什麼也不懂,錢全被人捲走了。
可她又不甘心, 到處借錢去投資, 結果欠了一屁股債。
還盯上爸媽的積蓄,就把媽媽氣出病了。
「我,我要和那個不孝女斷絕關係!這些年我們也沒虧待她,怎麼能這麼對我們?」
媽媽恨鐵不成鋼,氣得直咳嗽。
我淡淡道:「你們喊我回來,是叫我來照顧你嗎?」
他們露出不解的神情:「你是爸媽的女兒,不應該來照顧嗎?」
我拿出戶口本, 指著上面的戶主說:「我們早就不是一家人了, 不是嗎?」
早在他們把我丟在外婆家那年,我的戶口就已經遷到外婆戶口底下。
我的戶口本上只有我和外婆,她是我唯一的家人。
我冷漠地留下一筆錢:「這是給媽的醫藥費。欠你們的我還會繼續打進卡里,但其他的都與我無關了。」
我不顧他們的阻攔, 買了最快回英國的機票。
後來我聽說, 許初昕哭著求媽媽原諒,他們竟也原諒了。
誰知這只是她的苦肉計,第二天就偷偷轉走媽媽卡里的所有錢。
爸爸和哥哥大發雷霆,怪媽媽心軟, 可她還一直護著許初昕,說她本性不壞。
爸爸再也受不了,提出離婚。
許初言也氣得斷絕關係。
只有媽媽還傻傻地等許初昕回頭是岸。
然而許初昕明顯比想像中更沒下限。
她為了要錢, 讓人綁走媽媽割腎賣錢。
媽媽終於選擇報警,許初昕和她背後的犯罪團伙入獄。
等她再回過頭,已然是眾叛親離的景象。
而她也被氣得落下病根,纏綿病榻。
因為當年《交換人生》熱度很大, 這件事很快就上了社會新聞。
無數人唏噓當年純真的農村女孩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五年後, 我還清了欠他們一家的。
每個月給她打點贍養費,其餘不再有聯繫。
我帶著外婆的照片和小黃的骨灰環遊世界。
帶著我最親的家人去見外面的風景。
可我依然懷念著, 和外婆,和小黃,在臨西那段無憂無慮的舊時光。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