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又一滴。
9.
對顧城的思念,加速了我對減肥的決心。
我下樓,沿著小區外圍街道跑步。
周邊傳來小區里鄰居們去公眾號 `hhubashi` 看更多的驚訝打量:
「那不是老林家那個大女兒嗎?我的天,怎麼胖成這個樣子了?」
「你還不知道?聽說她十多年沒下過樓了,天天在家裡叫外賣,跟養豬似的。」
「嘖嘖,可惜了,以前多水靈的一個姑娘啊。」
我加快腳步,將所有流言蜚語都拋之腦後。
在一個昏暗的轉角。
我沉重的身體收勢不及,狠狠撞上了一個女孩。
她發出驚呼。
與此同時,男人擔憂的聲音也傳來:「蘇蘇,她撞疼你哪裡了?
這聲音……很熟悉……
我渾身一僵,惶恐又不受控制地抬頭。
逆著路燈的光,我看到一張刻進我骨血里的臉。
劍眉星目,鼻樑高挺。
顧城比十年前清瘦了些。
他的眉宇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多了幾分成熟的冷峻。
卻依然是我記憶中,那個一笑起來,就能讓整個世界都亮起來的少年。
只是……
他的臂彎里,親密地挽著另一個女孩。
這個女孩,是我曾經掏心掏肺,無話不談的,最好的閨蜜。
一瞬間,我只覺得我的呼吸都要停滯了。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
在我消失的那十年。
我最好的閨蜜,竟然與我最愛的男人,在一起了。
10.
蘇瑤滿是怪怨:「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我認出了他們。
但他們還沒有認出我。
顧城很心疼她:「傷到哪了?我送你去醫院。」
說完,他便要將蘇瑤打橫抱起。
可就在這時,蘇瑤的目光穿過顧城的肩膀,死死地鎖在我的臉上。
她的瞳孔,先是困惑,隨即猛地一縮。
「林羽,是你嗎?」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滑稽的小丑,被剝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最殘忍的聚光燈下。
羞恥和恐慌,如潮水般將我淹沒。
「不是。」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我猛地轉身,像個瘋子一樣,不顧一切地朝著家的方向狂奔。
「林羽!」
身後,是顧城急切的呼喊。
他竟然放下了蘇瑤,朝著我追了過來。
沉重的腳步聲在身後越來越近,像踩在我心臟上的鼓點。
下一秒,我的肩膀被一隻溫熱的大手用力按住。
我無處可逃。
「林羽,真的是你!」
我被迫停下,只能狼狽地望著他:「好……好久不見。」
不遠處,蘇瑤扶著路燈的杆子,勉強站著。
她看著我們,臉上那恰到好處的柔弱瞬間被委屈取代,嬌滴滴地喊道:「顧城,我腳崴了,好疼……你抱抱我啊。」
顧城的身體明顯一僵,臉上閃過一絲左右為難。
我看著他,心如刀割,嘴角卻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蘇蘇現在是你女朋友了吧?」
「你快去扶她吧,別讓她傷著了。」
顧城看著我,眼神複雜得像一片深海,裡面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最終,他薄唇輕啟,對我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說完,他鬆開我的肩膀,終於還是轉身,一步步朝著蘇瑤走去。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崩塌。
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決堤而下。
我轉過身,拖著灌了鉛的雙腿,朝著家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動。
身後,蘇瑤喊著我:「林羽,我們都十多年沒見了,你別急著走啊。」
「我們一起吃個飯,好好聊聊,好不好?」
我頭也沒回,大顆大顆掉著眼淚,卻笑著說:「下次吧。」
11.
回家的路上,彈幕不斷在我淚水模糊的雙眼前浮現:
「閨蜜和男朋友在一起了,要是是我,我也得哭。」
「唉,其實也不能全怪顧城,這事兒太複雜了。」
「樓上聖母?這都不怪他?那怪誰?怪林羽胖嗎?」
「怪那隻貓啊!自從林羽被貓占了身體,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天天混吃等死。」
「那流浪貓真的太噁心了,它嫌顧城天天找她,嫌煩,叫顧城滾,還說要分手。」
「一開始,顧城怎麼也不肯分手。」
「但流浪貓冷暴力,而且還放出狠話,說哪怕找狗當男朋友也不找他當男朋友。」
「我覺得,顧城還是很深情的,分手後他也沒放棄,找了林羽好多次,只是都被趕出來了。」
「顧城甚至分手後的十年,一直都默默守著林羽。」
「狗屁,那都是顧城裝的,他要是真的愛林羽,就不會碰蘇瑤一下!」
「那不是蘇瑤有心機嗎!她趁著顧城喝醉了酒,爬了他的床!」
「再說了,顧城碰蘇瑤也沒什麼問題啊,畢竟,是林羽先說了分手的!」
「唉……說到底,誰都沒錯,又好像誰都錯了。」
「我真的覺得林羽好可憐啊,她人生的十年,被一隻貓偷走了。」
「留給她的,只有一副肥胖的軀體,一個訂了婚的前男友,和一個愛上黃毛的妹妹。」
12.
我閉上眼。
腦海里卻不受控制地,開始放映我和顧城的點點滴滴。
高中時,他會在籃球賽結束後,穿過整個喧鬧的操場,把第一瓶水遞給我。
大學時,他會騎著單車載著我,穿過種滿梧桐樹的林蔭道,風裡都是青草和他身上乾淨的皂角香。
我們曾在一個落雪的冬夜,分吃一個滾燙的烤紅薯。
他把最甜的那塊心兒留給我,然後凍得通紅的指尖,輕輕刮掉我鼻尖上沾的雪花。
他說:「林羽,等我們畢業就結婚。」
他還說:「我會對你好一輩子。」
那時,我以為我和他,真的能有長長久久。
卻沒想到。
與他長長久久的,是我最好的閨蜜。
我抱著膝蓋,把頭埋進去,哭到渾身抽搐。
哭到喉嚨嘶啞,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哭到眼淚流干,只剩下空洞的麻木。
我以為我會就這麼傷心到死。
可就在這時。
一股一直存在的飢餓感,如同出籠的猛獸,猛地從我胃裡竄了上來。
那是一種源自這具身體最深處的,對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像是要把我的理智,我的骨血,連同我那點可憐的悲傷,一併吞噬。
餓到極致的感覺,竟然壓倒了心碎的痛楚。
我抬起頭,赤紅的雙眼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我要吃東西。
13.
我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朝著廚房走去。
冰箱裡有昨晚剩下的豬肘子。
可很快,我看到玄關的穿衣鏡上的自己。
鏡子裡的人,臃腫,油膩,面目可憎。
像一頭被吹脹了氣的豬。
彈幕:
「林羽以前可漂亮了,但現在肥的像頭豬,真是好可惜啊。」
「林羽的人生,真的被一隻流浪貓給毀了。」
「我們來打個賭,猜猜看,她現在會不會恨貓?甚至會虐殺貓?」
「她恨不恨我不知道,反正我要是被害成這樣,我看到貓就是一定得殺的。」
恨貓嗎?
我對貓的同情,大於恨。
我曾是它們中的一員,我知道它們活得有多麼艱難。
如果真要恨的話,我恨那隻偷走了我十年的流浪貓。
我強忍飢餓,直勾勾盯著鏡子。
這張肥胖臃腫的臉,和我腦海里顧城轉身的背影,重疊在一起。
不。
我不能吃!
我絕對不可以放任肥胖!
可是,飢餓感像一隻無形的手,掐著我的喉嚨,撕扯我的胃。
太痛苦了。
我猛地抓起身上的 T 恤,塞進了嘴裡。
粗糙的纖維摩擦著我的舌苔和口腔。
我像一頭瀕死的困獸,反覆咀嚼著這塊沒有任何味道的布料。
可我只能……用這種自虐般的方式,欺騙著我那早已習慣大吃大喝的胃。
……
14.
這一晚,我無比痛苦。
妹妹穿著寬大的睡衣,頭髮亂糟糟的,睡眼惺忪地走出來。
看到我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僵住了,眼裡的睡意瞬間被驚恐和錯愕取代。
「姐,」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怎麼了?」
我費力地抽出嘴裡的 T 恤,扔在地上,用袖子胡亂抹了把臉。
喉嚨火辣辣地疼,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要減肥啊。」
林念臉上的驚恐褪去,換上一種更深的,我看不懂的複雜神情。
她說:「以前,無論我怎麼求你,罵你,你都鐵了心要往嘴裡塞吃的。」
「現在……怎麼突然決定要減肥?」
我認真地,一字一頓地望著她:「這十年,我虧欠了你許多,也虧欠了我自己許多。」
「減肥,只是我改變的第一步而已。」
這時,顧城給我發了消息:「我們,見一面好嗎?」
林念瞥到了。
她眼裡的戒備和厭惡幾乎要溢出來。
「他不是什麼好人。」
「一邊跟你發這種不清不楚的消息,一邊又跟那個蘇瑤廝混在一起,他就是渣男!」
我看著這條消息,心臟還是會抽痛。
但最後,我拒絕了顧城:「你現在是蘇瑤的男朋友,祝你們幸福。」
然後,拉黑,刪除處理。
15.
我開始了地獄般的自律生活。
早餐,一個水煮蛋,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
中午,一小份水煮雞胸肉,配上幾根綠色的西藍花。
晚上不吃。
任何零食,任何飲料,任何高熱量的東西,我一眼都不看。
減肥的時候,飢餓感如影隨形,像跗骨之蛆,日日夜夜啃噬著我的意志。
無數個深夜,我疼得在床上打滾,只能靠瘋狂喝水來填滿空虛的胃。
除了控制飲食,我還堅持瘋狂鍛鍊。
每天五公里,從一開始的走走停停,到後來可以勉強跑完全程。
回到家,我跟著視頻,做帕梅拉。
這天,我照常在小區樓下跑步。
卻看到了蘇瑤。
她站在不遠處,臉上畫著精緻的淡妝,穿著一身白色修身連衣長裙。
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16.
我平靜地望著她:「有事?」
蘇瑤很快調整好表情,露出一抹溫柔又帶著歉意的笑:「我請你喝杯咖啡好不好?」
我搖頭。
蘇瑤怔了一會。
她望著我:「是我對不起你,我搶走了你的男朋友。」
我竭力平緩著因為跑步而導致的急促呼吸:「我不會怪你的,更何況,當時也是我先主動提出的要與顧城分手。」
蘇瑤朝著我走來:「十年前,你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終日把自己關在家裡,不見任何人。」
「你把顧城嚇壞了,他天天來樓下找你,可你厭煩了他,隔著門叫他滾。」
「你還說,就算找條狗當男朋友,也不會再找他。」
「顧城甚至得了抑鬱症,是我……是我一直在旁邊照顧他,陪著他,才讓他慢慢走了出來。」
彈幕在我眼前瘋狂滾動:
「我呸!照顧他?然後你就把他照顧到了床上,成為了他的未婚妻?!」
「這綠茶味兒,隔著螢幕都快把我熏吐了!」
「蘇瑤從高中開始就喜歡顧城,她之所以成為林羽的閨蜜,也是為了近水樓台先得月,想勾搭顧城!」
「天哪,人心怎麼能這麼噁心,偷了別人的男朋友還不夠,還要跑來受害者面前賣慘裝好人!」
蘇瑤沒有看到彈幕的咒罵。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終於說出了她今日前來的最終目的。
「如今十年過去,我……我已經成了顧城的未婚妻。」
我靜靜地看著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蘇瑤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道:
「雖然你現在胖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但顧城心裡還是有你,他甚至……他甚至把我們結婚要用的婚房,都買在了你住的小區附近!」
「我的意思是,林羽,請你離開這個城市,走得越遠越好,徹底斷了顧城的念想!」
我笑了:「我做不到。」
蘇瑤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