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栓子嘴裡嘟嘟囔囔:
「媳婦不聽話……揍!往死里揍!」
張牙舞爪就要撲向圓圓!
14
我掄起斧頭就衝上去,照他拽圓圓的胳膊狠狠一劈!
他「嗷——」一嗓子嚎出來,立馬撒了手。
我一把扯過嚇懵的圓圓。
反手又朝地上的朱大伯狠狠捶了幾斧背,捶得他哼都哼不出來。
朱老大家幾個人聽見動靜,全都跑進來。
一看朱老大隻剩半口氣癱在那兒,當場炸了鍋:
「頌年家的!那可是恁男人親大伯啊!恁咋能下這死手?!」
我揚起滴血的斧頭就罵:
「滾恁娘個蛋!好狗不擋道,誰攔俺砍誰!」
他們嘴上嗷嗷叫,卻沒一個真敢上前。
只圍在兩步開外跺腳亂嚷。
這時,朱耀祖突然瞅見了晃晃悠悠要站起來的陳栓子。
尖聲喊:
「栓子!這婆娘敢砍你!可不能放她跑!」
我心裡一咯噔,拽起圓圓就要往外沖。
可陳栓子這瘋狗竟一把攥住斧刃,猛地奪了過去!
血順著他手心往下滴,他卻像不知道疼一樣。
眼睛紅得嚇人,嘴裡不停嘟囔著:
「打俺……都得死……都得死!」
他掄起那鐵錘似的拳頭,照著我臉就砸過來。
我躲閃不及,被打得踉蹌幾步。
「噗通」栽倒在地,眼前一陣發黑,差點背過氣。
「嫂!」
圓圓哭著撲過來要拉我,卻被陳栓子一巴掌扇到牆根,不動彈了。
這畜生髮病了——
他把我按在地上,一拳接一拳往下捶。
疼得我渾身發麻,耳朵嗡嗡響。
恍惚間,好像瞧見俺奶站雲頭上在跟我招手……
15
費力睜開眼時,正瞧見圓圓坐我邊上抹眼淚。
「圓圓吶……咱這是到閻王殿了?」
她見我醒了,「哇」一聲哭出來:
「嫂!恁可算醒了!」
我掙扎著想坐起來,渾身卻疼得像散了架。
眯眼四下瞅瞅:
哦,原來是在自家屋裡。
我啞著嗓子問:
「咱倆……咋回來的?」
她一把鼻涕一把淚:
「是俺爹俺娘!是他們把咱倆救回來的!」
我一下子愣那兒了。
想過是陳栓子打累了歇手,也盼過劉嬸子喊人來救……
咋都沒想到,竟是公婆他倆!
可再一琢磨——
他倆平日裡殺豬,二百多斤的豬都能摁倒。
真下狠手對付個受了傷的陳栓子,倒也不算難。
想到這,心裡又酸又暖……
這老兩口慫了一輩子。
這次,總算硬氣了一回。
我扭臉四下瞅瞅,屋裡靜悄悄的:
「咱爹娘哩?咋不見人?」
話音剛落,圓圓眼淚跟豆子似的往下砸。
我慌忙拉住她:
「咋了乖?別急,慢慢說!」
她抽搭了半天,才擠出話:
「陳栓子……被俺爹失手打死了……陳家人報官,衙役把俺爹娘都帶走了!」
「啥?!」
我頭皮一麻,整個人都僵住了。
陳栓子死了?
這老兩口……這回是硬氣過頭了啊!
殺人要償命……
這可該咋辦?
正慌得沒主意時——
門「哐當」一聲被推開,我爹風風火火闖進來:
「恁個死妮子!出這大的事也不吭聲!是要急死恁爹嗎?」
16
爹讓我踏實養傷。
他領著圓圓去了朱老大家說情。
只要他們肯作證,說公婆是為護孩子才失的手,老兩口就有指望出來。
可不到一個時辰,兩人就耷拉著腦袋回來了。
我急得想直起身:
「他們咋說?」
爹擰著眉頭直嘆氣:
「朱老大說他被打得吐血,非要賠一百兩銀子湯藥費,再把恁家豬肉攤子給他,才肯去作證。」
圓圓氣得眼睛通紅:
「俺爹這些年暗裡貼補他家多少?他咋有臉張這嘴?!扔塊骨頭狗還搖尾巴哩,這哪是親大伯,分明是吸血的螞蟥!」
我拍拍她後背:
「別跟這種人生氣,咱再想法子。」
朱老大這邊走不通,那就只能去陳家了。
據我所知。
陳栓子是家裡老兒子。
雖說腦子不靈光,可卻是他爹娘的心頭肉。
這些年因為他,他那些兄弟怕是早憋了一肚子怨氣。
只要陳家有人鬆口,朱老大那頭的證詞就不算啥了。
我讓爹和圓圓用牛車拉上我,一塊去了鄰鎮陳家。
陳家人一聽來意。
幾個兄弟你瞅我、我瞅你,都沒吱聲。
就在這時——
陳栓子娘扛著鐵鍬衝進院子,掄起鐵鍬就罵:
「滾!殺人就得償命,天王老子來說情都不中!」
陳家人趕緊把她攔住。
一個高瘦的小媳婦忍不住嚷道:
「娘!這些年光給栓子擦屁股,咱家賠進去多少?人死不能復生,恁又不止他一個兒!
「現在人家肯賠錢了事,也算是栓子最後給家裡做點好事,恁還鬧啥哩?」
17
陳栓子娘一屁股坐地上,拍著大腿就嚎:
「俺的栓子啊……活著恁們嫌,死了還要被拿來換錢!老天爺,恁咋不下個雷,劈死這些黑心爛肝的……」
這架勢,也就俺奶在世時能比一比。
方才說話的小媳婦臉一黑,氣得扭頭就進了屋。
「陳家嬸子!」
眼見她哭起來沒完,我趕緊揚聲打斷:
「恁說殺人償命,那陳栓子前頭兩個媳婦一死一殘——
「俺是不是也能去縣太爺那兒,給她們討個公道?」
「恁嚇唬俺?」
她哭喊聲猛地一停,瞪我的眼睛都快躥出火苗來。
可到底沒再嚷嚷「殺人償命」那話。
我曉得她聽進去了——
再疼陳栓子,他人也沒了。
往後養老送終,還得靠其他幾個兒子。
總不能為個死的,把活的都寒了心。
我半靠在牛車上,靜等她琢磨明白。
這時,外頭忽然傳來官府報喜的嗩吶聲。
衙役小哥撥開人群,剛好瞧見了我爹:
「楊秀才,恁咋在這哩?」
沒等我爹接話,他又眉飛色舞道:
「恁女婿這回可是中了鄉試頭名!還不趕緊回家接喜報去?」
我一懵——
他說的,是我男人朱頌年?
我爹瞧著比我還激動,一把拉住衙役不撒手:
「差爺,恁說的是青陽書院的朱頌年?沒弄錯吧?」
那衙役趕忙抽回手,笑道:
「那還能有假?縣太爺都樂壞了,這會子估計正往朱家去呢!恁還在這幹啥?還不趕緊回家瞧瞧!」
18
爹手裡扁擔「哐當」一丟:
「哈哈哈中了!頌年中了!妮兒,咱快回家!」
圓圓卻急得滿頭汗:
「可俺爹俺娘還在牢里哩,俺哥回來可咋交代啊?」
我捏了一把她的臉,喜極而泣:
「傻妮子,頌年可是解元,咱爹娘有救啦!」
對上我篤定的目光。
她終於明白過來,放聲大哭。
我摟著她輕聲安慰。
冷冷瞥了一眼已經臉色發白的陳家人,朝我爹高聲喊:
「爹!走,咱回家!」
牛車剛晃到半路,頌年已經等在道邊了。
他上前小心翼翼把我抱起來,嗓子都啞了: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咱爹娘他們……」
我剛要張嘴,卻被他輕輕按住。
「放心,都安排好了。」
我這才放心,沉沉睡去了。
果然像頌年說的。
當天晚上,縣太爺專門派人把公婆送了回來。
臨走時,順帶把朱老大兩口子鎖走了。
沒幾天,官府就貼出了告示:
陳栓子早年毆打前頭兩個媳婦,致一死一殘。
如今又意圖殺人,實屬罪大惡極、死有餘辜。
朱老二夫婦為護家人誤殺陳栓子,算是為民除害。
至於朱老大夫婦和陳栓子爹娘——
作為幫凶,沒個十年八年都別想出來。
我心裡不免有些嘀咕,這樣會不會影響頌年的前程。
他卻渾不在意:
「要是連自家人都護不住,那我還考啥功名?」
我靠在他懷裡,心裡踏實得很。
這男人,真沒挑錯!
19
一切塵埃落定。
家裡生意還得支應。
頌年雖中了舉,春闈前還是一有空就來肉攤搭手。
有個熟客來買肉時打趣:
「恁家這肉攤一文一武兩個狀元,生意可真興旺啊!」
我聽出他話裡有話。
是覺得頌年中了解元,跟我這潑辣粗俗的糟糠妻不般配了。
這種人,就是欠收拾!
我把肉包好遞過去,他卻不接,反倒上下打量我一番。
轉頭對頌年殷勤道:
「朱老爺,俺家還有個小妹,年方十五,對您可是仰慕得很……」
當著我的面挖牆腳?
我掄起砍刀「哐」地剁進案板,碎肉渣子崩得老高:
「恁妹要是缺漢子,就去城東春風樓掛牌,那兒男人管夠!
「俺可不像俺爹娘那麼好說話,再有下回,信不信老娘挒死你?!」
那男的嚇得一哆嗦, 扭頭就想溜。
「慢著!」
頌年突然喊住了他。
這是心動了?
果然男人一有錢有權就變壞。
我正琢磨該打斷他哪條腿時, 手卻被他輕輕攥住了。
他聲兒不緊不慢:
「叔, 恁肉還沒拿!」
等那人乾笑著湊近,他又補了句:
「算上今兒個,這幾年恁在俺家一共賒了 4 兩 3 錢 20 文的帳,麻煩結清了再走。」
「你!」
那人指著我倆,噎了半天憋不出一個屁。
最後慌裡慌張丟下一錠銀子, 狼狽跑了。
「剛才想啥哩?」
他把我身子掰過來,正對著他。
我耷拉著腦袋,不吱聲。
忽地, 我頭頂傳來溫熱的觸感。
和他低低的悶笑聲:
「憨!」
「恁憨!恁全家都憨!」
20 朱頌年番外
和靜姝成婚第二年。
我考中了二甲進士,入刑部供職。
十年光景。
我的仕途順順噹噹,一路做到了大理寺卿。
我們生了一兒一女, 卻始終恩愛如初,無話不說。
可有一樁事。
這輩子,我都不打算叫她知道。
靜姝一直以為, 當年是她買通了媒婆,替她說好話,才促成了我們的婚事。
其實從頭到尾——
這樁婚事,都是我一步一步算計來的。
那年我剛十四, 成了書院最年輕的秀才。
山長看重,同窗羨慕,風頭無兩。
可沒人知道, 我心裡一直揣著塊心病。
從七歲起, 我進青陽書院念書,每十天才能回一趟家。
可家裡爹娘性子軟又認死理, 小妹又年紀小好欺負。
一家子被吸血蟲大伯一家占盡便宜、受夠了窩囊氣。
我人在書院, 卻常為這事夜不能寐。
直到那天休沐回家路上——
我撞見書院幾個同窗, 正堵著個中年男人。
聽他們刻薄的話里知道:
這瞧著頹廢潦倒的老漢, 原來是考了十幾年舉人都不中的楊秀才。
他長得黑黑壯壯, 卻偏套著件書生長衫。
怎麼看怎麼彆扭。
人喝得醉醺醺的, 嘴裡一直嘟囔著:
「俺妮兒稀罕讀書人, 俺這次肯定能中,讓她風風光光嫁人!」
同窗們聽得哄堂大笑。
不光嘴上刻薄他, 還動手推搡起來。
我正要上前攔阻——
卻見巷子裡衝出個高挑姑娘,手裡還攥著把菜刀!
她掄起菜刀,對著那幫書生就大罵特罵。
直罵得他們灰溜溜撂下一句:
「這般潑辣的女子, 活該一輩子嫁不出去!」
我瞧她小心攙起醉醺醺的楊秀才, 嘴上卻還不依不饒嘟囔的模樣。
心頭猛地一熱:
這麼彪悍的姑娘, 合該是給我量身準備的!
悄悄去打聽一番。
才知道這姑娘原先跟著奶奶在鄉下長大。
老太太過世後,她才來鎮上投奔親爹。
可不到三個月,就以潑辣厲害在街坊四鄰里出了名。
相依為命的奶奶走了,她要守孝, 暫時不好說親事。
所幸我年紀還小,等得起。
我躲在暗處,像只不敢見光的老鼠, 偷偷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不知不覺……
就被這個外表潑辣、心裡軟和的姑娘勾住了魂。
等她一出孝。
我算準了她出門買菜的日子。
把自個兒收拾得利利索索,就坐在自家肉攤邊等她過來。
如此一來, 她真的留意到我了。
以防萬一,我又偷偷塞給王媒婆五兩銀子——
那是我抄了一年多書,才攢下的辛苦錢。
萬幸——
我真的娶到她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