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與她不一樣,我沒有將全部希望寄托在裴淮身上。
好在裴淮心中覺得虧欠我,已經給了顧家許多助力。
爹爹和哥哥在朝中也穩穩地站住了腳跟,娘親和嫂子時不時地來看我,也給了我許多慰藉。
族中的許多子女也得到了上學堂的機會。
顧家家族正在好起來。
老夫人不作妖,侯府後宅我也管理得順當。
沒有男人,我過得也不錯。
10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已快到中秋。
裴淮心事重重地來找我談話。
他靜默許久才開口:「清漪,你是我的正妻,膝下不可無子,如今然兒即將臨盆,我想把她的孩子記在你的名下,但還是由然兒撫養,你看可好?」
何必問我呢,他才是這個侯府的主人。
見我不說話,裴淮尷尬地笑笑:「清漪,這次我會請旨陛下封你為一品誥命夫人……」
「既然是侯爺決定的事情,就這樣辦吧。」
「對了,侯爺可得給柳姑娘說一聲。」
裴淮連連稱是,又誇我賢惠懂事。
待他走遠,蓮蓉對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姑娘,你也想想辦法得有個自己的孩子啊。」
「傻蓮蓉,有人白送孩子,為何還要自己冒著風險生呢。」
「左右我都是嫡母,如今又得了誥命,整個侯府的中饋又是我在掌管,難道還怕晚年悽慘?」
中秋家宴。
禮佛的老夫人也興致頗高。
「咱們侯府終於要添丁了。」
說完她又不滿地看著我的肚子:「清漪,你是正室,怎麼肚子還沒有消息呢。」
我尷尬笑笑:「……」
裴淮連忙替我遮掩:「清漪還年輕呢,娘,這種事急不來。」
老夫人嘆了口氣,又看向月娘:「月娘,你年齡可不小了,得抓緊吶。」
月娘興致不高,小聲稱是,仰頭喝完了杯中的酒。
裴淮有些心疼,連忙給她夾菜。
宴席散去,月娘喝醉了,倒在裴淮的懷中,裴淮將她抱起:「我先送月娘回青竹苑了。」
蓮蓉陪著我慢慢走回蘅蕪苑。
「有時候真看不懂王爺,對月娘那般好又不碰她,卻又不放她出府。」
我打了個寒顫,猛地驚醒。
這些日子,裴淮對月娘好似更加親近了。
之前月娘給他做的荷包裡衣他通通不要,今日卻大剌剌地佩戴著月娘送的荷包。
柳然懷孕,精力有限,他也未在青竹苑過夜。
但柳然將孩子生下,就不會輕易離開侯府,孩子是她的牽絆,也是裴淮將她困在侯府的利器。
女子大多數為了孩子都會妥協。
若那時,裴淮在寵愛月娘,柳然也只會束手無策。
真噁心,腳下一軟,我差點摔倒。
蓮蓉一把將我扶起來:「姑娘今日喝了酒,快回去歇著吧。」
大抵是喝了酒,總是睡不好,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在叫門。
蓮蓉起身點了火燭,她臉色一變:「姑娘,是小翠的聲音,柳姑娘臨產了!」
我心中一驚,小翠是柳然的貼身丫鬟,此刻應該是陪在柳然身邊的。
只有一個可能,裴淮不在!
腦海中閃過裴淮抱著月娘那一幕。
我下床穿好鞋子,披了披風匆匆地趕去芳菲苑。
還未進去,裡面就飄出刺鼻的血腥味。
柳然是臨時發作,丫鬟們慌成一團。
我清了清嗓子:「小翠,你去將嬤嬤們叫醒,馬上燒水,叫劉二快馬去接大夫過來。」
掀開帘子,味道更濃,我看得心驚,柳然臉色蒼白,滿臉汗水,幾個產婆臉色沉重地動作著。
「蓮蓉,去叫侯爺!」
柳然嘶吼著,掙扎著,全然沒了往日那個明媚少女的模樣。
她的手在空中揮舞,像是在借力,可是裴淮卻不在。
我上前一把將她的手抓住:「別怕,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
柳然慘澹一笑:「大娘子……這個時候……沒想到是你在陪我。」
11
裴淮來的時候,孩子已經生出來了。
屋內的血腥味散了許多。
我抱著孩子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他愧疚地低下頭。
正要掀帘子去看柳然,我喊住了他:「侯爺擦擦吧。」
我將手帕遞給他,指了指他的脖子。
他滿臉尷尬:「我……」
「侯爺昨夜喝多了,蓮蓉說費了好大的勁才將侯爺從書房叫醒。」
裴淮對我感激一笑,胡亂擦了幾下,撲到柳然床邊,握著她的手:「然兒,為夫來晚了。」「然兒,你辛苦了,你為我生了個兒子。」
柳然淡淡一笑,眼角卻滑落一行清淚。
裴淮想去幫她擦,柳然略微偏了偏頭。
「侯爺,你還一身酒氣呢,不要熏到了柳姑娘。柳姑娘累了許久,也讓她歇歇吧。」
裴淮連連稱是,立馬退了出來。
「奶娘那些可找好了?得找兩個。清漪,這件事你得多上上心。」
我抱著孩子離他稍微遠了點:「我自然會上心的。」
裴淮晃悠著身子出去了。
我將帘子掀開,看了眼閉著眼的柳然,默默地在心中嘆了口氣。
她大抵是知道的。
書房離芳菲苑很近,昨夜芳菲苑那麼大的陣仗,裴淮就是醉死也該聽見了。
可他不在書房,在離芳菲苑最遠的青竹苑。
奶娘接過孩子去喂奶了。
蓮蓉擔憂地看著我:「姑娘,回去歇一歇吧,你也是一晚未睡。」
我喚了小翠過來囑咐:「柳姑娘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儘管來蘅蕪苑找我。」
再次躺下只覺得精疲力盡。
可產房中那一幕幕在我腦海中浮現,又刺激著我的神經,使我頭暈腦脹。
都說女子都會經歷這一關。
可這一關是鬼門關啊。
我突然開始慶幸,當初沒有與裴淮同房。
12
再次醒來,卻已是黃昏時候。
「姑娘,月娘來了。」
我隱隱覺得有些頭暈。
月娘蒼白著臉進來:「我沒想到柳然昨晚會臨盆,大夫說她還有半個月……」
她掩著面喃喃自語:「大娘子,你可以罵我,可我真的沒辦法了,我聽柳然說侯爺會在她生了孩子後就與她遠走高飛。」
「我不想在一年又一年地等了,若是我身邊有個孩子,我也不會……」
都是可憐的女人。
我開口安慰她,嗓音發啞:「月娘,這不是你的錯,我不罵你,也不怪你,我理解你,也理解柳然。」
月娘的肩膀微顫:「大娘子,你放心,只要我有了孩子,我一定不會再纏著侯爺。」
蓮蓉步履匆匆地進來。
月娘見狀退了出去。
「大娘子,柳然讓把孩子抱到我們院子裡來……」
孩子在一旁哇哇大哭,柳然並不抱他。
我看了蓮蓉一眼,蓮蓉會意,將孩子抱了出去。
「你這是何苦呢。」
柳然愣愣地看著窗戶,我隨著她的目光看去,卻發現她是在看窗戶邊懸掛著的那把匕首。
「那時裴淮送我的。」
「我之前有一把,為了救他丟了,他買了這把賠我。」
「那時我真膽大,一個人走遍三山四河。」
「可我卻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糟踐到如今這模樣。」
她有些苦澀地笑了笑:「我知道那晚他在月娘的房中,我不怪月娘,我只怪我自己,是我太蠢太笨。」
「我以為我在裴淮心中是不一樣的,但我忘了,男人都是一個樣的。」
「柳然,你還有孩子,別這樣想。」
她愴然一笑:「孩子嗎?顧清漪,這個孩子其實是我為侯府生的。」
「我不許他與你同房,但侯府不能沒有子嗣,裴淮無法交代。我妥協的第一次是隨他進侯府,第二次是娶你當大娘子,第三次是留下月娘,第四次是給侯府生個孩子。」
「但我現在清醒了,我不允許有第五次。我失去自我太久,現在我要找回來。」
她懨懨地看著我:
「大娘子,把孩子抱走吧,我也要回家了。」
我不勸她,只是默默離開。如今她能看開,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13
我有空仍然去看她。
兩人之間的話也越來越多,我們之間不談裴淮。
她說許多奇聞軼事,我邊聽邊給孩子做肚兜。
「清漪姐姐針法這般好,給我做個荷包可好?」
「不過清漪姐姐得加快了,因為我要回家了。」
我點點頭:「放心,一定在你回家之前做好,柳然,若是侯爺阻攔,我會幫你的。」
柳然笑笑,聲音低得不可聞:
「他自然無法阻攔。」
柳然和裴淮之間的關係降到了冰點。
裴淮終於忍不住與她大吵了一架,全然不顧她還在月子中。
「我是喝醉了,然而,你為何一點都不理解我呢?」
「你懷孕十月,我為你守身十月,難道還不夠證明我的心嗎?」
「你出去看看,哪個王侯將相不是三妻四妾?」
柳然只是冷眼相對,說要與他斷絕關係。
裴淮像一隻憤怒的獅子:「你到底要我如何,難道要我將月娘處死嗎?」
柳然臉漲得通紅, 指著門口:「你給我滾, 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我進去拉住暴走的裴淮。
屋內恢復了寂靜, 柳然臉上一片淚水。
又是一年除夕,柳然與裴淮冷戰了快四個月。
應該是柳然單方面的冷戰,裴淮偶爾還是要去芳菲苑坐坐。
期間月娘懷孕了。
裴淮並不去她那裡,她也不像原來那樣盼著裴淮。
但自從懷孕,月娘肉眼可見地開朗了起來。
柳然還是一如既往地來我這裡, 但每次來都讓蓮蓉將孩子抱走。
今日她穿著一身紅色,外面的披風格外明艷,之前的喜悅似乎爬回了她的眉梢。
「清漪姐姐, 明天我就要走了。」
我丟下手中的東西起身:「怎麼這麼突然,我還未給你準備東西……」
我轉身去翻箱籠,突然覺得不對。
她是從塞外來的, 這個時節,塞外都冰封了,她要回哪裡去?
「你回塞外?」
她笑著吃了顆我桌上的蜜餞:「不是的, 姐姐,我回我的故鄉,那裡才是我真正的家。」
「我從異世而來,體會過人間冷暖, 也看過大好河山,愛了一場,痛了一場, 現在渡劫完畢, 我得回去了。」
我突然發現我雙手在顫抖:「裴淮可知道?」
「告訴他做什麼,我可不想他髒了我回家的路。」
她正經起來:「大娘子, 我還欠你一句對不起。」
我搖了搖頭。
一時沉默, 她還是開了口:
「那孩子……求大娘子多多照顧他。」
14
裴淮還是知道了, 可為時已晚。
柳然站在碩大的光圈中, 身子隱隱消失。
裴淮好似瘋了般要追過去, 卻被老夫人身邊的嬤嬤攔下。
他跪在地上, 哭得不成樣子:「然兒, 你為何要拋下我?」
「你答應過與我一起遊歷,一起看遍河山的, 你為何要走!」
他聲嘶力竭:「你忘了,你還有個孩子嗎?你這般狠心,連孩子都不要嗎?」
我抱著孩子靜靜地看著他。
真像一條狗啊。
但柳然並不理他, 只看著我:「清漪姐姐, 我走了, 你保重。」
光圈消失,再看不見柳然的身影。
裴淮卸了力,癱坐在地上,形容痴傻。
此刻的悲傷都會隨著時間而消散。
我盡心盡力地照看著孩子。
婆母不再對裴淮抱有期望, 只潛心禮佛。
月娘生下了一個女兒,裴淮不再去她的院子,她也並不失望。
那個孩子是她餘生的慰藉。
第二年春天, 裴淮辭了官,他要去遊歷天下, 完成與柳然的約定。
而我巴不得他離去,有他在只會影響我的生活質量。
街上車水馬龍,每個人都在慢慢地過著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