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驚,那日柳然挑釁的話又在我耳邊響起:
「裴淮說了,他不會納妾,娶你也只是為了給老夫人一個交代罷了。」
不會納妾的人,卻有一個美妾住在侯府,大家的眼皮子底下。
若是柳然知道了……
「月娘從小伺候淮兒,他們長大後,是淮兒主動將月娘收到房中的。」
「只是這些年淮兒不在家,又沒有娶妻,所以月娘還住在我的院子裡。」
「現在淮兒既娶了正妻,清漪,你就將月娘帶回去吧。」
我正需要一個人殺殺柳然的威風呢。
我踟躕著,面露為難:「是不是要先稟告侯爺……」
婆母哼的一聲罵道:「清漪,你也太好性了,淮兒私下來看過幾次月娘,說明淮兒對月娘是有感情的,你若是怕那個姓柳的小妖精,就報出我的名字,我不信,她還能騎到我的頭上去!」
我只能答是。
「月娘妹妹,跟我走吧。」
6
我暫未給月娘安排院子。
只提了月娘做的湯去看病重的裴淮。
真真是病了,他一身中衣躺在床上,臉色蒼白。
「清漪,你來了。」
我連忙將食盒放下,去扶他坐起:「侯爺當心,嗓子都啞了,大夫怎麼說?」
他捂著嘴咳了咳:「無事,只是風寒罷了。」
「想必侯爺還沒用午飯呢,嘗嘗這湯吧。」
我將食盒打開,香味撲鼻。
月娘很是用心。
我舀了一勺喂給裴淮,他將湯飲下,臉色驟然變了:
「這是?」
我看著他的眼睛:「這是月娘做的湯。」
「侯爺,月娘是你的妾,我已經將她帶過來了。」
裴淮一把將湯碗打翻:「顧清漪,你怎麼能背著我自作主張!」
湯撒在我的手上,燙紅了一大片。
我捂著臉抽泣。
蓮蓉連忙替我擦拭:「侯爺何苦對我們姑娘發氣?」
「姑娘擔心侯爺,昨夜一夜未睡,今日一大早又被老夫人叫過去。姑娘本來不想讓月娘過來,老夫人還罵了姑娘。姑娘連午飯都沒吃,就來伺候侯爺用飯。侯爺還把這麼燙的湯灑在姑娘手上,眾人都知姑娘是侯爺親自選的夫人,難道侯爺就這般對姑娘嗎?」
我低聲呵斥:「蓮蓉,別說了。」
我搖晃著起身:「既然侯爺不喜,我就將月娘送回去吧,老夫人罵罵我也就算了,只是月娘很是想念侯爺……」
裴淮揉了揉額角。
他下床將我拉住:「別動,我看看。」
他仔細地為我吹了吹紅腫的那片,又親自為我上了藥。
輕柔、細膩,這樣的裴淮難怪柳然會那麼喜歡。
只是手上的疼痛時刻提醒著我,我的夫君不愛我。
「清漪,對不起,是我反應太過了。」
我乖順地將頭靠在他的懷裡:「是妾身沒有辦好事,妾身無用。」
裴淮摟著我的手緊了緊,呼吸滾燙:「月娘一心放在我身上,對我全心全意,若把她送回去,她指定想不開,老夫人也不會答應,就讓她住下吧。」
「清漪,麻煩你給她選個院子,離然兒的芳菲苑遠一點。」
7
我將月娘安排在了青竹苑。
離芳菲苑很遠,卻挨著後院那一片梅園。
柳然最愛梅,現在已經是深秋,離梅花開的日子也不遠了。
下人們得了令,嚴防住了這件事。
月娘也不急,規規矩矩地待在青竹苑裡,偶爾煲些湯托我送給裴淮。
裴淮在床上躺了兩日,身體已經是大好了。
只是柳然還沒有原諒他。
他又出門尋了許多的珍寶,紅珊瑚、羊脂玉瓶,各種精緻的擺件好幾個下人捧著。
做小伏低哄了大半個時辰。
第二日,兩人和好如初。
裴淮去上朝,柳然還幫他穿朝服。
我在房中翻著歷年來的帳冊,聽著蓮蓉給我說這些八卦。
「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外室,這般張狂,若是侯爺不喜了,我倒要看她如何自處。」
「蓮蓉。」
我輕呵一聲,蓮蓉癟了癟嘴。
門外傳來動靜,還未等蓮蓉出門查看,柳然就施施然走了進來。
她真的很偏愛紅色,今日又是一襲紅色披風。
她四處打量著:「大娘子這裡好素雅啊。」
我將帳本收起,笑道:「自然比不得柳姑娘的芳菲苑。」
柳然嘖了一聲,在我旁邊坐下喝了口茶,又嫌棄道:「這是什麼時候的茶,難喝死了。」
「去年的陳茶了。」
柳然將茶杯放下:「大娘子,你好歹是侯府的主母,也太節約了,咱們女人啊,得對自己好點。」
我愣住......
從小我就被灌輸女子要以夫為先,卻從未有人給我說過要對自己好點。
柳然這句話說得自然,我卻有點看不懂她了。
「小翠,去把我那裡的茶給大娘子包幾包過來。」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笑道:「那就多謝柳姑娘了。」
「我正在看帳本,柳姑娘可有興趣看看?」
柳然無聊地擺了擺手:「沒興趣,我最不喜歡看這些東西,人啊,就要活得逍遙自在,不像大娘子你,被這些庶務拘住了手腳。」
原來這就是她不要名分的原因麼。
既然想要逍遙,可又為何跟著裴淮來侯府呢。
對一個男人的愛真的能超越自身的興趣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裴淮不一樣。」
她晃著腿,眼眸透亮。
「裴淮待我最好,說了會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就一定會做到。」
「他說等他三十五歲就辭官,與我走遍天下,看遍美景。」
真傻,我想到了青竹苑住著的月娘。
「柳姑娘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柳然擺擺手:「大娘子,我知道你與裴淮沒有感情,之前是我不對,但你也不能為了刺激我而去親裴淮吧。」
我的笑容頓在臉上,原來她知道。
難道她沒有看見裴淮並未將我推開嗎?
「是,柳姑娘今日既然說開了,以後我們兩院相安無事就好。」
柳然大方地點點頭,起身正要離開,腳步一頓,看見我桌上放著的青綠色披風。
她眼睛一亮:
「這件披風真好看,我日日穿紅色還真有點膩了,大娘子可否將這件披風送給我?」
「柳姑娘想要我另外請人做吧,這件是我送給別人的,怕是不合柳姑娘的尺寸。」
柳然癟癟嘴:「算了,我讓裴淮給我買就行。」
8
柳然與月娘是在一個午後遇見的。
除夕將至,我忙得不可開交。
柳然身邊的丫鬟小翠急急忙忙地來找我。
她帶著哭腔:「夫人,請你快去看看吧。」
我帶著蓮蓉趕到青竹苑門口時,裡面已是一片狼藉。
瓷器擺件碎了一地。
月娘髮髻凌亂,臉上還有道紅痕。
那件青綠色的披風也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染上了髒污。
柳然坐在椅子上,一雙眼睛像是淬了毒般死死地盯著月娘。
見了我,她突然憤怒地笑起來:
「枉我以為大娘子你是個好的,沒想到竟然與這個妖精是一夥的。」
聽到這兩個字,月娘又忍不住小聲抽泣起來。
我給蓮蓉使了個眼色。
蓮蓉會意,走過去小聲地安慰著月娘。
「只會勾引別人男人的女人,也好意思哭?」
我聲音冷了下來:
「柳姑娘,你可知月娘從小就服侍侯爺?」
「又可知是侯爺主動將月娘收進房中的。」
柳然瞬間臉色蒼白,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騙我,一定是你不滿侯爺不與你同房,才找了這個女人來分我的寵愛。」
我冷哼一聲:「小翠是侯府的家生子,你問她便可知。」
小翠在一旁默默地點了點頭。
扶在椅把上的手驟然收緊。
此時,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裴淮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兩個紅了眼的美人兒都嬌柔地開口喊他。
一個喚侯爺,一個喚裴淮。
裴淮卻徑直走到我面前:「怎麼回事?」
話音剛落,柳然就起身走到裴淮面前:
她咄咄逼人:「裴淮,當初你說你沒有妾室,那月娘是怎麼回事?」
裴淮的秘密被撞破,支支吾吾道:「只不過是陪房丫頭罷了。」
月娘剛剛緩和的情緒又瞬間崩潰,開始抽泣起來。
柳然冷笑一聲:「陪房丫鬟,當初你說你是清白之身,我才會與你在一起的。」
「我為你放棄了自由,陪你進侯府,無名無分,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你就這樣對我嗎?」
柳然只知自己的付出,卻沒有想過月娘的付出。
月娘伺候裴淮長大,又早早地被裴淮收入房中,這些年獨守空房,不也是白白浪費了青春嗎?
柳然要在裴淮身上實現一生一世一雙人,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裴淮揉了揉眉心,略有些疲憊:「好了,然兒,我們回去,我慢慢給你解釋好嗎?」
柳然甩開裴淮的手:「不,今日你就當著大家的面說清楚!」
裴淮的臉沉了下來。
他出身貴族,從小就是眾星捧月,就算為了柳然可以做低伏小也是私下。
現如今這裡這麼多奴僕,還有一直將他視為天神的月娘,還有他正經娶的大娘子在。
柳然當眾給他難堪,他的臉面又往哪裡放呢?
「柳然,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自從有你之後,我再未碰過其他女子,我敬你,憐惜你,我給你名分你不要,如今你反而怪我?」
「給我名分,就是讓我當妾嗎?」
柳然帶著哭腔喊出這一句,無限的委屈。
可我不委屈嗎?月娘不委屈嗎?造成這一切的人又是誰呢?是月娘還是我還是柳然?
都不是,是裴淮。
但凡他有擔當,就不會輕易承諾柳然;但凡他勇敢無畏,娶了柳然當大娘子再不納二色;但凡他坦蕩沒有私心,早在他遊山玩水時就可為月娘找個好的婆家。
然而他無恥無德,既要又要,表面痴情,實則濫情。
她睜大眼睛看著裴淮,滿臉倔強:「裴淮,我要你將月娘趕出府去,這一輩子我都不想看見她……」
「夠了!」
「小翠,將她帶回去好生看著。」
柳然憤怒地拂袖而去。
裴淮走近月娘,輕柔地撫摸她臉上的紅痕:「痛不痛?」
月娘淡淡地搖了搖頭:「都是妾身不好,給侯爺添麻煩了,侯爺還是放我出府吧。」
裴淮嘆息著將月娘摟進懷裡:「不,月娘你安心在府中住著,小時候我答應你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這次不關你的事,是然兒太驕縱了。」
9
這些日子裴淮都歇在書房。
送去芳菲苑的東西又被柳然悉數退回。
她愴然一笑:「送來送去有什麼意思,不還是他裴淮的東西。」
「只要他一聲令下,我就只能打包走人咯。」
她瘦了許多,那雙明亮的眸子也暗淡下來,帶著淡淡的憂傷。
紅色的衣裙被她收了起來,一身素雅。
「侯爺不會那樣對你的。」
柳然撐著頭思索良久:「那天是我太激動了,沒有顧及他的面子。」
我愕然回頭看她。
還以為她已經看透,沒想到……
她撫了撫肚子,像是在說服自己:
「誰還沒個前任呢,只要他與我在一起後沒有其他女人就行了。」
「聽說裴淮這些日子都睡在書房,從前都是他低頭,這次換我。」
她匆匆離開。
第二日便傳來柳然懷孕的消息,已經兩月有餘。
裴淮也從書房回了芳菲苑。
一時之間,芳菲苑風頭無兩。
月娘怔怔地看著窗外的紅梅:「大娘子不怕那女人生下兒子嗎?」
我從帳本中抬起頭:「又能如何呢,裴淮要為她守身,只要自己不出錯,安心過日子,總能活下去的。」
月娘喃喃自語:「是啊,大娘子有娘家可依,我卻什麼都沒有。」
我皺了皺眉,語氣頗為嚴厲:「月娘,別做傻事!」
月娘愣住,淺淺笑了一下:「大娘子想什麼呢,那是侯爺的孩子,我怎麼會做那種事,我只是啊,感嘆自己時運不濟。」
「當年我與侯爺多好啊,一個屋子睡,一個屋子吃,我是他第一個女人,也是他主動求了老夫人將我收進房中的,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可她卻出門遊歷,讓我一等就是好多年。」
「我看著鏡中眼角生出的細紋越來越多,眼睛的光亮越來越暗,我盼著侯爺回來……」
她抹了一把眼淚:「他回來了,帶回了柳然,獨寵她,為她守身,我知道自己沒希望了,可他又私下來看我,送我好多新鮮的東西,這麼多年,他還記得我喜歡吃的栗子糕,大娘子,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我無法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