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也想到了這一層,微微皺眉:「謝卓是如何打算的?」
我搖搖頭:「我只知道他已經寫好了遺書,具體如何安排,不清楚。」
兩人對視一眼,大約猜到一二,紛紛攥緊了拳頭。
今日之後,京城的官眷之中便傳開了,謝卓病重,我被繼子奪了管家權,等我死後,也不能進入謝家祖塋。
這些年,為著謝家的事兒我一件也沒少做,自然也都讓外人瞧在眼裡。
一時間,所有人都在為我鳴不平,逼得老大老二都來向我請罪。
「你們何錯之有?當日的話歷歷在耳,並無錯處啊。」
我病懨懨地躺在榻上。
兩人已經在這裡跪了快一個時辰,我不說起身,他們是斷斷不敢起來的。
不孝是大罪,如今二人仕途才剛開始,自然不敢出差錯。
他們之前敢那樣對我,不過是看在我平日裡對他們處處寬容罷了。
「母親,那日父親病重,兒子是急糊塗了才胡言亂語的,您切莫當真啊。」
「是啊母親,您是最疼兒子的,最了解兒子的,我向來口無遮攔,您怎的還當真了呢?」
我正欲說話,門口卻傳來動靜。
謝子惠一臉怒容地進來:「母親,您別太過分了。」
我抬眼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看著跪在地上的兩位兄長,怒火中燒:「你不過是一個繼室,念著你這些年照顧我們也算盡心,這才對你處處尊敬,你有什麼資格擺架子?」
「子惠,閉嘴。」謝子安轉過身厲聲呵斥她。
「大哥,我說錯什麼了?」謝子惠愈發憤怒:「若不是我們母親早逝,你這樣卑賤的身份想進我們謝家的門?做夢去吧。」
我站起身,重重鼓掌:「子惠,今日我才算是看清了你。」
我看了眼外頭,時辰也差不多了,冷笑一聲:「你們都回去吧。」
幾人對視一眼,也不明白我的意思。
老大和老二只得先起來,一瘸一拐地離開。
謝子惠狠狠瞪了我一眼,才拂袖離去。
第二日一早,我身邊的丫頭紅綃便來說,謝子惠回家途中,馬車驚了,摔瘸了腿。
「怎麼會這樣?」
紅綃搖搖頭:「報應吧,誰讓她昨日那樣跟夫人說話。」
等紅綃走後,玄麒從窗翻進來。
「怎麼不走正門?」
他微微低頭:「我怕給夫人添麻煩。」
我上下打量他,他的樣貌比謝家的兩個孩子更加出眾,只是眼神過於冷冽。
「謝子惠的事……是你做的嗎?」
他沉默著,沒有否認。
我瞥了他一眼:「都是要去大將軍手底下做事的人了,還這麼不穩重,若是被人查出來怎麼辦?」
「不會有人查出來的。」
「那也不許了。」
他撇撇嘴,沒有說話。
我被他逗得發笑,他一向穩重,像如今這樣孩子氣的舉止倒是少見。
「今日去胡大將軍那裡報到,如何?」
他點點頭,面露喜色:「胡夫人與您關係好,大將軍還算關照。」
我點點頭起身,將一雙靴子遞給他:「你只管好好當差,身後的事情有我在。」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靴子,眼圈微微泛紅,重重點頭。
他父親戰死後,家族凋零,是我提議謝卓,將他收為義子,一來照顧這可憐的孩子,二來也可收買人心,成全他的仁義之名。
玄麒比謝子齊大一歲,來謝家的時候已經是個半大小子。
謝卓忙於公務,他便是我在照顧。
他很會藏拙,若不是我日日照顧,也發現不了他如此苦練武藝,熟讀兵書。
「多謝夫人,如果沒有夫人安排,我只怕也進不了兵部。」
我看了他一眼,急忙別開眼:「你該叫我義母。」
倒不是我愛給人當娘,只是他眼中的情愫太過於明顯,讓我無所適從。
他事事都聽我的,只是在這件事上,遲遲不肯改口。
他就這樣定定地看著我,我只好再次妥協:「交代你的事辦得如何了?」
他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語氣也變得輕快:「謝子安已經同意買下汗青堂。」
4
事情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謝卓的死期也該到了。
這幾日謝家三個孩子要盡孝,連下人都很少有機會能近身伺候,我便也沒來過。
只是今日來一看,原來這就是他們的孝心啊。
謝卓屋內一股惡臭,湯碗打碎在地,湯藥將他的衣裳都打濕了。
「怎麼成了這樣?」我緩步走到他身邊,差點認不出來。
他頭髮白了大半,眼窩深陷,臉色灰白,瘦骨嶙峋。
看到我時,他眼睛努力睜大,嗓子裡發出痛苦的嘶鳴。
「你該感謝我,若不是我給你下毒讓你重病,你到死都看不透你這三個子女的真面目。」
他瞪大了眼睛。
這毒是玄麒花費幾年功夫才尋到的,下在日常飲食里,連太醫都診斷不出。
「夫妻一場,我實在不忍心看你這樣痛苦,這不……」我掏出剩下的半瓶毒藥:「今夜就送你離開。」
我說罷,也不和他再囉嗦,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就要將毒藥灌進去,手腕卻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拉住。
「你幹什麼?」
玄麒無視我的憤怒,將藥拿過去,輕聲說:「我來。」
他強硬地拿過我手裡的毒藥,捏開謝卓的嘴,全部灌了進去。
這藥服用之後,痛苦異常。
果然,謝卓很快便大汗淋漓,五官擠到一處,死死攥著拳頭。
直到咽氣的那一刻,他的手還在朝我伸來,像是要將我一起拉到地獄似的。
玄麒將我護在身後,沒叫我看到謝卓死時的模樣。
等我反應過來時,已經被他帶到了臥房內。
「我不確定這毒全部下進去,太醫會不會查出來。」
「你說什麼?」
玄麒卻一臉鎮定:「你放心,毒是我下的。」
「啪!」
我控制不住地朝他一個耳光甩過去:「你覺得自己很義氣?他們查得到你,難道就不會查到我嗎?」
「為什麼要騙我?」
他緊緊地握住我還未收回的手,放在他發燙的臉頰上:「我知道你恨他,我知道你一天都不願再等了。」
是我被仇恨沖昏了頭腦,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太醫檢查不出的毒藥?
「我不會讓他們查到你頭上的,你相信我。」
我看著他堅定的眼睛,心裡有一絲觸動,只是很快便被我扼殺。
「你先走,我來安排。」
「不,我要陪著你。」
我狠狠甩開他:「滾。」
玄麒不情不願地離開。
5
第二天一早,府里的喪鐘敲響。
「我進去看看你父親,聽下人說,他走之前很痛苦。」
謝子安凜冽的目光掃過跪在院內的下人,卻伸手將我攔住:「母親病體未愈,還是別進去了。」
謝子齊到底年紀輕,立即心虛起來:「是啊母親,別再嚇到您。」
話音剛落,便被謝子安狠狠瞪了一眼。
我捂著心口,哭道:「你父親死前經歷了什麼,我不想追究,不想因此毀了你們的仕途。」
兩人低著頭,不敢多說。
我轉過身,立即開始安排下人準備喪儀。
謝卓生前被子女苛待,死後,他們自然不敢讓人來看的。
等事情蓋棺定論,孫氏才急匆匆來找謝子安。
兩人在一旁耳語些什麼後,謝子安大驚失色。
「母親,借一步說話。」
我跟著他們到內堂,孫氏身邊的丫頭立即將帳本端上來。
「母親,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謝子安微微眯眼,冷冷地看著我:「為何府中虧空如此嚴重。」
我有些好笑:「你父親有多少家底,你難道不知?」
他一愣。
我繼續道:「這些年你父親晉升,你與子齊入朝為官,子惠出嫁,哪一處不要錢?你以為是什麼?我貪墨了你謝家的錢?」
他眉頭緊皺,孫氏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卻被他一把甩開。
我嘆了口氣,又哭起來:「你如今大了,處處防備著我,我都不與你計較,可是你父親剛走,你便如此責問我?」
說罷,我起身,哭著跑出去。
府中上下,都看在眼裡。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今日他為難我的事,很快便會傳出去。
只是他們已經無暇去想這些,眼下喪儀必得辦得風光,錢從哪裡來呢?
他們想來找我,可是我已經不當家了——是他們親手奪去了我的管家權,我如今只能被人伺候著,享清福。
不過,謝子安第二日還是弄來了錢。
謝卓生前痛苦,死後倒是風光得很。
只是謝卓與原配合葬之事,還是引起了一陣議論。
最好的方式,便是三人合葬。
只是按照如今墓穴的設計而言,似乎並無這個打算。
喪儀結束當晚,我便讓人開始收拾東西。
很快,謝子安兄妹三人一聽到消息,便齊齊趕來。
「母親這是要做什麼?」
我神情疲憊,苦笑:「還未告訴你們,我已經被你們父親給休了。」
幾人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哽咽著:「之前沒告訴你們,只是因為想陪著你們父親走完最後一程。」
「母親,」謝子惠拄著拐上前拉住我的手:「您現在一走,外人怎麼看我們?」
我笑著摸她的臉:「老娘都被休了,還管別人怎麼看你們?」
6
我阿娘說過,眼淚是最好的武器。
除了對一個不愛你的男人之外,確實十分好用。
就如此刻,我掩面哭著從謝家大門出來,上了馬車。
門口圍著許多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謝家三個孩子也明白這一點,追出來一聲聲地喚「母親」。
可是,眾人並不買帳。
很快,謝子安便被彈劾,新帳舊帳積攢到了一起。
皇帝罰了他的俸祿,五年內不許晉升。
謝子安這才懂了,我這些時日的隱忍是為何。
他眼看著晉升無望,便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謝子齊身上,全力輔助他。
漸漸地,他也明白所謂「輔助」,不光要人脈,還要銀錢。
於是,他在早已買下來的汗青堂那裡完成了第二筆交易。
第一筆則是用在了謝卓的喪儀上。
搬出來後的第一天,我便讓紅綃將帳本拿過來,一一核對。
這些年,我低價將謝家的家產買回來,然後再售出,也是賺了不少。
謝家有幾塊地皮還是非常值錢的,如今由玄麒找來的人打理。
從我發現真相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在為自己以後的路做打算了。
親自查看了店鋪的經營之後,我這才安心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