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日子,正是我當年和阿娘期盼已久的。
只是,阿娘比我命苦,沒來得及為自己打算,更沒有機會為自己打算。
玄麒如今在軍營當差,只是一個小卒。
但是胡大將軍看中他的才華,有意培養,晉升指日可待。
胡夫人與宋夫人是我來京城後,最貼心的兩位摯友。
她們為人豁達,從不會因為我的身份而看輕我。
正如此刻,她們依舊笑意盈盈地親自上門來找我說話。
「你這日子可真夠清閒的,我都有些羨慕了。」
胡夫人看著我收拾的小院兒,連連稱讚,見我剛睡醒還糊塗著,又止不住地羨慕。
宋夫人打趣她:「那讓你家胡大將軍也將你休了。」
胡夫人拍了她一巴掌,嘆氣:「你當他真做不出來?不過是不願捨棄我娘家的助力罷了。」
宋夫人止住了笑聲。
我們都知道,胡將軍好色,又深受皇恩,所以凡事他看上的女人,都弄進府去。
不合規矩,卻也無人敢說什麼。
胡夫人只生了三個女兒,若不是娘家勢強,只怕早被休了。
「我現在就指著你家玄麒有出息,也能讓那個沒臉的東西忌憚我幾分。」
我笑笑,沒有說話。
與我們二人相比,宋夫人倒是幸福得多了。
她與宋首輔青梅竹馬,琴瑟和鳴,宋首輔已是一人之下,卻從未納妾。
「你還不知道吧?」宋夫人急忙換了話題,「謝子惠的夫婿貪墨賑災帑銀,已經被關起來了。」
胡夫人也跟著點頭:「我來正是為了這個,陸然親自查出來的。」
陸然正是胡夫人的二女婿。
謝子惠當初為了嫁給趙宣,差點和謝卓撕破臉。
最後,兩人在孫氏的設計下,私奔被抓回,這才順利成婚。
孫氏剛入門時,謝子惠這個小姑子處處刁難,最後被算計我也知情。
只是那時我已經被他們傷透了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謝子惠成婚後的日子並不好過,動不動就回家要錢,只有將錢拿回去,趙宣和他母親才會給謝子惠好臉色瞧。
謝子安對這個妹妹倒是不錯,這次為了趙宣的事忙前忙後,又是搭銀子,又是搭人脈。
可惜啊,陸然是個鐵面無私的人,就算是皇帝的聖旨下來,只怕都不好使。
第二天晌午,我才睡醒。
紅綃端著洗臉水進來,慢悠悠地開口:「謝子齊和謝子惠來了。」
我揉了揉眼睛:「什麼時候來的?」
「一大早就來了,您在睡覺,我就沒讓他們進來。」紅綃說著嘿嘿一笑:「在門口站了兩個時辰了。」
她眼中的得意,成功將我逗笑了。
等我洗漱完畢,紅綃才將兩人放進來。
7
謝子惠一進門,便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母親,阿宣出事了,母親!」
謝子齊仔細觀察著我的神情,也跟著跪下:「母親,您素來與胡夫人交好,快請她想想辦法吧。」
兩人說得這樣自然,仿佛從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我正欲說話,門口傳來一聲嘹亮的呼喚:「夫人。」
紅綃急忙笑著迎出去:「玄麒少爺來啦?夫人正在會客呢。」
謝子齊兄妹聽到「會客」二字,神色一變。
玄麒已經快步走進來,見到地上跪著的兩人,哼笑一聲:「我當是什麼貴客,原來是你們?」
謝子齊微微眯眼,瞪著他:「我們在與母親說話,你算什麼東西?」
「話要說清楚,」我輕聲打斷他的話,「你們的母親埋在謝家祖塋,我可做不了二位的母親。」
謝子齊臉色一僵:「母親,縱然我們當初出言不遜,可是您罰也罰過了,難道還不消氣嗎?」
謝子惠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阿宣如今身陷囹圄,難道你就這樣狠心嗎?」
我站起身,看著他們:「你們回去吧,這個忙我幫不了,也不會幫。」
「母親,我們已經這樣卑微地求你了,你最好適可而止,別太過分了。」謝子齊瞪著我:「我大哥已經被你害得再也無法晉升,你還想怎麼樣?」
謝子惠爬到我身邊:「母親,求你看在我父親的份兒上,最後再幫我一次吧!我父親對你那麼好,他才走了不到百日,你就這樣對我們,我父親不會原諒你的。」
我彎下腰,抬起她的下巴:「你父親對我好?」
她被我滿是恨意的眼神鎮住,瑟縮地點點頭。
「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你們知道的。」
兩人對視一眼,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又接著說道:「可是你們知道她是怎麼沒的嗎?」
謝子惠微微皺眉,疑惑道:「難道不是流產嗎?」
「她是……」
「夠了。」謝子齊突然粗暴地打斷了我的話:「我們沒有興趣聽你的陳年往事。」
我看著他的眼睛,明白了什麼。
「原來你也知道啊,那謝子安呢?一定也知道吧?」
只有謝子惠還一臉不解:「到底什麼事啊?你們有什麼瞞著我?」
「我的孩子,是被你父親下毒打掉的。」
謝子惠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這……這怎麼可能?那也是我父親的孩子啊。」
「是啊,可是他為了讓我毫無私心地照顧你們,所以打掉了我的孩子,還害得我再也無法有孕。」
謝子惠也是做了母親的人,自然明白我的痛苦。
她癱倒在地上,終於知道無論如何求我,我都不可能伸出援手去幫助趙宣。
「我父親當年是做錯了,」謝子齊將謝子惠一把拉起來,「可是他承受的痛苦並不比你的少,這些年他一直活在痛苦與愧疚中。」
他這話真是我這些年來聽到的最好笑的一個笑話,以至於我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他一直活在痛苦與愧疚中?所以他在你們成家立業後,在他病重後,沒有為我做一絲一毫的打算?這就是他的愧疚?他的愧疚還真是一文不值啊。」
謝子齊急得臉通紅:「我父親時常對我和我哥說,他這輩子最虧欠的人就是你,他來生當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
原來在他們心中,一句「來生」,就能抵消我所受過的傷害?
「滾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們。」
兩人直直站著,不願離開。
玄麒親自動手,將兩人打了出去。
8
趙宣很快就被判了斬立決,只是法外開恩,沒有禍及家人。
聽到這個消息後,謝子惠當即暈了過去,腹中的孩子也沒能保住。
趙宣死後,趙母對謝子惠愈發為難,只因她的孩子沒了,沒能給趙家留下一絲香火。
謝家災禍不斷,謝子齊得罪了懷王,被蓄意報復,等我知道時,他已經被貶到了苦寒之地。
謝子安的希望徹底斷了,花盡了銀子,甚至求到了宮裡,想將弟弟救回來,只可惜事與願違。
再次相遇,是在我的壽宴上,他帶著賀禮過來。
本來也沒打算大辦,只是擺了幾桌席面,請了與我交好的幾位夫人過來。
誰知,他竟然也來了。
玄麒見到他,立即擋在我面前。
謝子安看著我,諷刺地笑:「你現在滿意了?」
「我滿意什麼?」
他冷笑幾聲:「別裝了,我們現在家破人亡,你恐怕做夢都會笑醒吧?」
我微微勾唇:「你們現在才家破人亡,我早就家破人亡了。」
他眯著眼,攥緊了拳頭,恨恨地看著我。
「再說了,」我笑著將他的賀禮扔到地上,「你還在呢,怎麼能算家破人亡呢?」
謝卓當年對我做的事,他一清二楚,面對我時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甚至變本加厲地壓榨我。
謝家三個孩子裡,我真正恨的人是他。
「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他扔下這麼一句話,拂袖而去。
9
玄麒滿是擔憂地看著我:「我找幾個身手好的人守在院子裡。」
「不用……」
「要用。」他定定地看著我, 絲毫不退讓。
我嘆了口氣:「好吧, 聽你的。」
我是不會讓自己處在危險的境地的, 當夜,便將一個帳本交給紅綃:「找人交給大理寺。」
紅綃翻看了一眼:「這,這不是汗青堂的帳本嗎?」
「是。」
幾天後,汗青堂被查封,而作為它第三任主人的謝子安也被抓了。
汗青堂表面是做字畫生意, 實則是利用朝廷的勢力,幫一些欺壓百姓的富商擺平官司的交易。
富商求到汗青堂,花重金買下裡面的贗品字畫, 真金白銀便流入到了汗青堂的老闆口袋裡。
前兩任老闆也都是朝廷官員,在黨爭中被牽連入獄,這才輪到了謝子安。
自然, 這一切都是由我安排牽線的。
謝子安因為與數條人命官司有關,被判了三十杖,流放千里。
至此, 謝卓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謝家榮耀,徹底覆滅。
邊疆起了戰事,這是玄麒建功立業的機會。
「夫人,你會等我回來嗎?」
我搖搖頭:「不會, 我有我的事要做。」
他沉默地看著我:「好。」
他知道我一直都想走出去看看。
「我會去找你的。」
我笑起來:「找我做什麼?等你建功立業回來,胡大將軍會向陛下請旨為你賜婚,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他眼眶泛紅:「我不會娶妻的。」
我沒有再說什麼。
他只是誤以為對我的依賴是男女之情, 等他成長起來, 遇到真正心儀的女子,便會明白的。
玄麒出征那日, 我沒有去送。
等他離開不久, 我便帶著紅綃南下, 去那個無數詩篇稱讚過的江南。
10
幾年後, 我聽說胡大將軍戰敗回京後, 推薦了一個年輕的將軍接替他的位置, 那將軍在這次戰役中名聲大噪。
「是玄麒!」紅綃匆匆跑回來, 猛灌了兩口水,「我打聽清楚了, 這次立大功的小將軍真的是玄麒。」
我笑著為她擦去額頭上的汗:「以他的能力,功成名就是遲早的事。」
她點點頭。
胡夫人走出來:「快來嘗嘗我新做的包子。」
胡夫人去年和胡大將軍和離,迫不及待地來與我會合。
「又是阿月的信?」胡夫人一手拿著包子, 一手抄起桌上的信, 舉止粗俗, 哪裡還有半分貴族婦人的樣子。
我笑著點頭:「都快被她煩死了。」
宋夫人來不了,整日寫信過來。
這日,我和胡夫人照舊上街買絲線,端午快到了, 要給紅綃他們幾個小輩編花繩。
胡夫人突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
她探著脖子向前看去:「我怎麼好像看到了你家玄麒?」
「你老眼昏花了吧?人家如今是京城的紅人,怎麼可能在這兒?」
她笑笑:「也是。」
端午節一早,我便將花繩給幾個小輩戴上, 然後準備和胡夫人去蒸粽子。
紅綃看著腰間的香包:「阿娘,這裡面放了什麼這麼好聞?」
去年在胡夫人的見證下, 我將紅綃收為了女兒。
「放了……」
「您還沒給我系花繩,戴香包呢。」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我順著看過去,一個身材頎長、威風凜凜的年輕男子微笑著站在門口。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