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公主血浴時,我身側的血奴雲娘突然連聲乾嘔。
不等府醫來到,她就跪在地上:「殿下恕罪,奴懷了駙⻢的⻣肉。」
此言一出,一眾血奴瑟瑟發抖,唯有她喜不自勝,含羞帶怯。
畢竟世人皆知,公主痴戀駙馬,卻一直未有子嗣。
有了這胎,她或就可脫去奴身,扶搖直上。
果然,公主沒有動怒,只是眉梢輕抬笑道:「甚好,送去豢閣安養吧。」
雲娘喜不自勝,卻不知豢閣是養紫河⻋的地方。
五個月後,我捧著玉盆供昭陽公主凈手。
盆中,是新鮮的紫河⻋漂在熱氣騰騰的處子血里。
聽著她滿意的喟嘆聲,我後頸冷汗涔涔。
因為我怕,我會是下一個雲娘。
1
每月初十,是昭陽公主裴栩血浴的時候。
整塊漢白玉雕成的浴桶中,水色深緋,粘稠沉滯。
她慵懶地倚著一邊,烏黑長發逶迤如瀑,襯得裸露的肩頸肌膚白皙似雪。
水面浮沉著嫣紅花瓣,氤氳熱氣裹挾著濃烈異香,幾乎令人窒息。
我領著一眾血奴跪在浴桶外圍,分批割開手腕,讓溫熱濃稠的液體緩緩傾入浴桶中。
不知過了多久,鮮血終於將她的肌膚全部包裹住。
裴栩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指尖撩起一捧「香湯」,任由那緋紅汁液從腕間滑落,留下蜿蜒的濕痕。
采完血的血奴還不能走,只做簡單包紮便候在一旁,以防這位尊貴的殿下猶嫌鮮血不夠。
為了采血,大家連日來只能飲露水、食花蜜,如今放了血,更是個個虛弱不堪,搖搖欲墜。
可沒有人敢面露一絲怨懟。
按管事嬤嬤的說法,能做昭陽公主的血奴,那是我們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可就在這時,我身邊新入府沒幾個月的雲娘突然乾嘔了幾聲。
我面色一變,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想要她忍住。
可許是屋內血腥氣實在太重,她慘白著臉,又乾嘔了一下。
裴栩側了側臉,管事的陳嬤嬤一臉戾氣地將雲娘提溜了起來,重重一腳踢跪在浴桶前。
靠得近了,雲娘更是憋不住,嘴角溢出幾縷涎液來。
「啪啪」兩聲脆響,陳嬤嬤賞了她兩耳光,又舔著笑臉向公主求情道:「殿下,這個是新來的,第一次采血,不懂規矩,奴婢這就好好教訓她。」
裴栩臉上並不見怒色,只是勾唇一笑:「無礙,叫府醫來給她看看,若是真受不了血腥氣便削了鼻子罷。」
陳嬤嬤連連點頭:「殿下說的是。」
可雲娘卻驚恐起來,她知道公主御下極嚴,府醫一來定會二話不說先削了她的鼻子。
她咬了咬唇,突地叩首道:「殿下恕罪,奴婢不適,其實......其實只是因為懷了駙馬的骨肉。」
此言一出,我腦子一「嗡」,冷汗瞬間就溢滿了後背。
世人皆知,公主痴戀駙馬,卻一直未有子嗣。
夫婦二人深以為憾。
雲娘應是聽了外界的傳聞,以為有了這胎,她便可脫去奴身,扶搖直上。
可是,不是這樣的。
2
我悄悄抬頭,雲娘還在含羞帶怯地笑著,絲毫沒注意到整個屋內靜謐得可怕。
「哦?」裴栩撥動鮮血的手指一滯,「有了身孕?」
這聲遲疑叫她似乎看見了希望,趕緊道:「千真萬確,奴婢入府不久便被駙馬看中,這個月月信未至,又食欲不振,定是有了......」
她急切地訴說著與駙馬糾纏的往事,渾然不知連陳嬤嬤都已瑟瑟發抖跪了下來。
陳述完畢,雲娘昂起頭,雙眼紅腫:「求殿下看在奴婢懷了駙馬骨血的份上,饒過我這一回。」
嬌弱模樣著實惹人憐惜。
裴栩站起身來,溫熱的鮮血濺了一地,有幾滴還落到了雲娘俏生生的臉上。
「小可憐兒,既是有了喜事,怎麼不早些來報?」
她替雲娘擦去血跡,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笑意:「既是雙身子,便不要做這血奴了,去豢閣好生安養吧。」
「謝殿下,謝殿下。」
雲娘捂著根本還未現的肚子,喜不自勝:「奴婢一定好好養胎,為殿下綿延子嗣。」
她跟著兩個婢女走了出去。
人影不見的那一瞬,陳嬤嬤揚起手來來回回扇了自己好幾個巴掌。
「殿下恕罪,是老奴看管不力,叫這賤蹄子摸著空勾引了駙馬。」
這幾個巴掌用了吃奶的力,臉瞬間腫起來,她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裴栩沒有說話。
我趕緊手捧蜀錦,躬身上前,為她擦拭著殘存的血跡。
她看著自己細嫩的雙手,有些不滿地擺了擺手:「今日的血到底是污了。」
「好好養著那個血奴,她污了本宮的香湯,總要償還些更好的。」
陳嬤嬤頭如搗蒜:「這次老奴一定看好了。」
地上也鋪著上好的蜀錦,公主赤腳走了出來:「這次?」
她輕嗤一聲:「嬤嬤年紀大了,眼珠子也不好使了,是時候休息休息了。」
陳嬤嬤臉色大變,卻不敢再為自己求情,突地反手插進眼眶扣下一隻眼珠來。
她疼得冷汗直冒,卻一聲不吭。
「老奴有錯,請讓老奴去豢閣盯著,將功補過。」
裴栩這才揚了揚眉,微微頷首:「去吧。」
後者忙連滾帶爬地奔去了豢閣。
漫天的血腥氣如山一般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來。
我喉嚨乾澀,侍立一旁,明明是夏日,後背卻盡數濡濕。
身為府內的「老人」,也是昭陽近身伺候的婢女之一,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公主的為人。
高門大戶里,死個奴才太容易了。
可如豢閣這樣,叫人ẗú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才最是令人生怖。
3
豢閣,顧名思義就是豢養人畜的地方。
雲娘沾沾自喜的「安養」,實則是被當做畜生一樣養著。
她能苟活,的確是因為昭陽公主看重她的身孕。
因為裴栩對美貌很是痴迷,雖得到古方配以鮮血沐浴有養顏的奇效,但那方子中,還提及了另一種大補之法。
那便是紫河車。
而且是越鮮活落下的,效果越佳。
上品紫河車難得,縱使公主金枝玉葉,也甚少能購置到滿意的Ťū⁰。
且有了血奴,裴栩本是覺得已經夠了。
可後來,隨著她年歲漸長,血浴的功效也開始衰減,她便開始琢磨起紫河車來。
恰巧駙馬梁恆身邊的一個通房懷了孕,卻不長眼地故意舞到她面前。
她冷眼瞧著,沒急著動手,愣是等到滿了六個月,才當著駙馬的面故意將人推倒。
通房小產了。
而那一盆模糊的血肉被送到裴栩面前。
我顫抖地捧著玉盆,看著她一邊浸潤著雙手,一邊笑著問梁恆:
「駙馬心疼了嗎?」
梁恆卻淡淡地冷聲道:「公主要處置她,直接處置了便是,何必非要臣也在一邊候著?」
「駙馬是男人,自然有男人的需求,本宮不是那等善妒的,並非容不下一個小小通房。只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沒有本宮允許就懷了你的子嗣。」
裴栩故意說道:「恰好本宮也急需紫河車,在外採買大費周章也不易掩人耳目。本宮準備在公主府內建一豢閣,豢養人種,就讓這些犯了錯的奴婢給本宮源源不斷地供應新鮮紫河車吧。」
那通房下體流血不止,臉色煞白,聞言卻撐著努力求饒:「公主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駙馬,駙馬求您救救奴......」
可她心心念念想依靠的男人卻如一株青松一般,只顧自地望向屋外:「公主歡喜便好。」
這副萬事都不關己的模樣讓裴栩很是滿意。
通房被拉了出去,裴栩又命人去採買了數十個身強力壯的小廝,只為隨時隨地配種。
4
那個通房沒有活過三年。
三年里,她日日不歇,一共產出了六副紫河車。
裴栩一邊享用著,一邊眼巴巴地期盼著駙馬的反應。
可是梁恆每一次都淡淡的,甚至給足了體面,主動要求將身邊其他通房也送去豢閣。
裴栩覺得很是無趣。
梁恒生得好,性子也好,可就是這點不好。
外人都以為他與自己相敬如賓,恩愛異常。
可實際接觸久了就會發現,他對什麼都是淡淡的,對她也是。
縱使她是皇帝陛下最寵愛的妹妹,是大周最尊貴的公主,似乎也難得到駙馬的偏心與關注。
她悠悠地嘆了口氣,從背後環住梁恆。
「女為悅己者容。你可知,本宮竭力保養容顏,都是為了你呀。」
誰能想到,這位目無一切的尊貴殿下,最在意的就是眼前的男人呢?
他越是不在意她,她就越想靠近他。
他是赫赫有名俊美無雙的探花,她是風華絕代不可一世的公主。
為什麼她得到了他的人,卻得不到他的心?
裴栩疑惑著,也不斷用各種各樣的法子去試探。
這一次,當他將自己其他的通房也主動送去豢閣時,她終於確定,她的駙馬就是如竹如蘭的君子。
不僅對她,也對所有人,都是寧折不彎。
可就在她卑微地依靠在梁恆背上時,只有跪侍在一旁的我看見男人微微顫抖的小指。
裴栩不ŧũₗ知道,她的駙馬並非她所以為的那般人淡如水,矜貴異常。
只要公主不在,這位曾經的天之驕子便會展露涼薄又好色的本性。
我太懂梁恆了,因為多年前,我正是他扶搖直上的第一塊踏板。
5
我與梁恆本是同鄉。
他自幼失怙,寡母也於他十歲那年去世。
梁恆是個讀書的好料子,夫子不忍他就此埋沒,主動免了他的束修。
鄉里鄉親的也約定俗成,每日換班,為他帶一碗吃食。
我家正好在他家隔壁,阿娘心善,對他照拂諸多。
除了吃食,還給他做衣、漿洗,好讓他用心讀書。
我比他小五歲,正是愛玩的年紀,卻也知道他的不容易。
每每阿爹去集市帶了點心糖果,我都會分上一半給他。
後來,他中了童生,十六那年又中了秀才,那是十里八村的第一個秀才,縣太爺都傳話來說他「來日大有可為」。
可是秀才也不能當飯吃,只有趕考考取功名才有後路。
備考趕考都需要銀子,那是很大一筆銀子,鄉親們都是泥土裡刨食吃的,就算有也要給自家人備著。
梁恆又自詡讀書人,最是清高要面子,就算那些年吃遍了百家飯,卻依舊不肯低聲下氣求人。
他坐在自家破敗的院子裡嘆了一整夜的氣,第二天清晨叩響了我家的門。
他跪在我爹娘面前,用一道婚約換來了上京趕考的盤纏。
那是爹娘積攢了大半輩子的積蓄。
臨走前,梁恆一再保證,一旦高中,立馬回鄉接我們一家前去享福。
爹娘樸實,當真信了他。
可他自此一去不回,杳無音信。
許是還未考中?還是來回途中遇到了意外?
爹娘苦笑著摸著我的頭,日日念叨的不過是句「不應該呀,再等等吧。」
這一等,又是兩年。
兩年後,天下大旱,爹娘先後餓死,只留給我那一紙婚書。
閉眼前,他們說:「吉祥,你去京城找他吧。」
「不求他履行承諾娶你為妻,只要他將先前借的銀錢還回來即可。」
「有了那些銀兩,來日你出嫁了,也有些底氣......」
我想說,梁恆若是不死,便是早已出人頭地。
他既故意忘ţŭ₈記當年的承諾,去尋他又有何用?
可是,看著他們渾濁又期盼的目光,我終究是點了點頭。
6
之後,我賣了祖屋,安葬了爹娘,花了數月的時間才一路乞討走到京城。
等我探聽到梁恆的消息時,身上窮得只剩一件破衣。
而梁恆竟真的早已高中,還被榜下捉婿,成了駙馬。
縱使心中早有些預料,知道這個消息時,我還是憤怒不已。
若不是將積蓄悉數給了他,爹娘何至於在荒年活活餓死?
若是他有心,但凡捎回點銀錢,我也不至於家破人亡!
這股怒氣撐著我摸到了公主府門前。
我等到了梁恆孤身一人的時候,衝到了他的面前。
可不等我質問的話說出口,一陣劇痛襲來,我就昏了過去。
後來我才知道,梁恆看似孤身一人,實則昭陽公主給了他暗衛,那一日若不是他出聲阻止,我已經命喪當場。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藏在身上的婚書已經不見了。
留在我面前的是一張賣身契。
自此,我不再是我,而是公主府的一名奴婢。
我當然是不服的。
我叫喊著,嘶吼著,說我是良民,不是奴婢。
迎來的卻是管事嬤嬤手段多樣的懲罰。
先是餓,幾天幾夜不給飯吃,只有水喝,喝得肚子脹痛,喉嚨不住涌酸水。
後來,頭髮被懸在樑上,徹夜不讓睡覺。
然後,是細長的金針戳在牙齦、腋窩、指甲,外表看不見傷,人卻疼得死去活來......
我屈服了。
我說,我是自願賣身為奴的。
我願意當公主的狗。
梁恆這才擁著裴栩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面無表情地講述著當年在我爹娘的威逼利誘下寫下婚書一事,又冷笑著說:「原以為冷著他們便該懂了,想不到人心不足蛇吞象,這個女人竟還真的跑到京城來尋人。」
裴栩心疼地撫上他的臉:「不過是幾十兩銀子,他們竟然敢要你以身相抵?還是你心善,不與他們計較,若是本宮,早就該將這些惡民誅殺乾淨。」
我跪在地上,渾身疼痛,聽著他們調笑一般詆毀我的爹娘,並輕飄飄改變了我未來的命運。
那一瞬間,我第一次意識到,在所謂的地位、權力面前,有些人真的就是螻蟻......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