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宴川抿了一口,味道不對。
不是葉螢平時會為他準備的味道。
葉螢知道他晚上不喜甜膩,通常會泡一杯清淡的安神茶,或者只是一杯溫水。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將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今天明明是他的大喜之日,可他滿腦子充斥的,卻是另一個女人的身影。
葉螢的臉、倉庫的血跡、墜海的飛機……無數畫面在他眼前交織。
他猛地站起身,像是要擺脫這種令人窒息的情緒,一把打橫抱起錯愕的蘇若薇,大步流星地走向臥室。
蘇若薇臉上飛起紅霞,眼中帶著羞澀和期待,主動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
可顧宴川卻提不起一點興致。
身下的人明明是摯愛,此刻卻感覺無比陌生。
整個過程,動作機械而敷衍,像是在完成任務。
匆匆完事後,他便藉口公司還有事務需要處理,起身離開了。
身後,蘇若薇看著他毫不留戀的背影,捏緊了拳頭,漂亮的臉上因憤怒而變得扭曲猙獰。
書房裡,助理正在低聲彙報。
「顧總,我們調取了私人機場的監控,只看到有個人扛著麻袋登上了飛機,但並沒有拍到夫人的蹤跡。」
「另外,倉庫那邊的血跡檢測結果出來了,大部分屬於另一個人,只有少量與夫人的 DNA 吻合,從血量上看,那人當時應該受了重傷,而夫人的傷應該並不致命。」
「所以,如果夫人沒有登機的話,有可能……還活著。」
顧宴川麻木地點點頭,怎麼可能還活著?
這不過是助理用來安慰他的說辭罷了。
他甚至懶得去反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就揮揮手讓助理下去。
他疲憊地向後靠在椅背上,目光空洞地掃過書房。
忽然,他的視線定格在角落的垃圾桶里。
那裡面,有一個被燒得只剩下一半的紅色本子。
一種莫名的衝動驅使著他,他起身走過去,將它撿了起來。
是那本偽造的結婚證,被燒得只剩下他這一半,旁邊屬於葉螢的那部分,已經化為灰燼。
他死死盯著結婚證,一個可怕的念頭猛地竄入腦海。
葉螢恐怕早就知道了真相。
她知道了他和蘇若薇的事情,知道了自己血庫的身份,甚至可能知道了倉庫的真相。
所以她會燒掉結婚證,所以她對那座島無所謂,所以她最近所有的平靜和順從全都是因為她早已心死。
可她為什麼沒有來質問他?
他想起助理剛才的話,一個瘋狂的想法出現。
所以,葉螢真的可能還活著?
墜機只是她金蟬脫殼的計劃?
她只是在跟自己賭氣,躲起來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顧宴川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疼又慌。
他猛地站起身,對著門外厲聲喊道:「來人!」
助理匆忙推門進來。
顧宴川的眼睛裡帶著近乎偏執的光,一字一句地命令道:
「找,給我去找。動用一切力量,翻遍全世界也要把葉螢給我找出來。」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必須找到她。」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必須找到她。
無論是因為憤怒、不甘心,還是那種連他自己都尚未釐清的感情,他必須找到葉螢。
10
一連幾天,顧宴川都沒有等來任何關於葉螢的消息,卻等來了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
「先生,您不能進去!」
辦公室外傳來助理驚慌失措的阻攔聲。
話音未落,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面猛地一腳踹開。
顧宴川驚愕地抬頭,還沒看清來人,一道身影已經衝到他的辦公桌前,不由分說,照著他的面門就是狠狠一拳。
顧宴川猝不及防,被打得連人帶椅向後翻倒,嘴角滲出血絲。
他狼狽地撐起身,看清了來人。
那是一個面容冷峻的男人,眉眼間與葉螢有幾分相似,但氣質卻截然不同,帶著一種久居上位、殺伐決斷的凌厲氣場。
葉閒,葉螢那個常年住在國外、神秘莫測的哥哥。
顧宴川只在調查葉螢背景時看過他的資料,知道此人能量極大,產業遍布全球,涉及領域深不可測,是連顧家都輕易不願得罪的存在。
葉螢似乎對這個哥哥諱莫如深,甚少提及,甚至隱隱有些牴觸,這也是顧宴川五年來幾乎沒和他打過交道的原因。
此刻,葉閒眼中燃燒著滔天的怒火,仿佛要將顧宴川生吞活剝。
他身後,站著數十名黑衣人,瞬間就控制住了聞聲趕來的顧家保鏢。
葉閒的聲音冰冷:
「姓顧的,你他媽就這樣對我妹妹的?!」
他一把抓起剛剛踉蹌站起的顧宴川,幾乎將他提離地面,另一隻手將一沓照片狠狠地摔在他的臉上。
照片散落一地,上面的葉螢被折磨得渾身是血、慘不忍睹。
和顧宴川收到勒索簡訊時的照片一模一樣。
顧宴川瞳孔驟縮。
葉螢被劫持的消息明明已經被他動用關係網壓下去了,除了他和幾個親信,絕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葉閒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眼神嗜血:
「很驚訝我怎麼會有這些?」
「你還不知道嗎?這些照片已經在暗網上流傳三天了,發布者是國際刑警通緝了十年的重犯毒蛇,專接髒活,以手段殘忍聞名。」
「顧宴川,你到底做了什麼,讓我妹妹被這種雜碎盯上?」
毒蛇?
他只覺得五雷轟頂,渾身血液都凍住了。
當初蘇若薇告訴他,兩個熊貓血的人生下的孩子必定也是熊貓血,他這才下定決心找人侵犯葉螢。
這人也是蘇若薇極力推薦的。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難道,她是故意的?
他還來不及細想,葉閒的又一記重拳砸了過來。
顧宴川想反抗,卻被葉閒帶來的黑衣人死死按住雙臂,動彈不得,只能硬生生又挨了一下,臉上瞬間青紫一片。
葉閒眼中殺意沸騰:
「我今天就替妹妹報仇,打死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就在他的拳頭即將再次落下時,一道聲音猛地響起:「等一下。」
顧宴川的父親在一眾保鏢的簇擁下,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顧父看到辦公室內的情形,臉色極其難看,立刻上前,親自向葉閒微微欠身道歉。
「葉賢侄,手下留情,是我教子無方,對不住小螢,對不住葉家。」
「千錯萬錯都是這個孽子的錯,請您高抬貴手,先放過他。」
「這事顧家一定會徹查到底,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
顧父姿態放得極低,語氣沉痛:
「馬上就到小螢的頭七了,我們先讓孩子安安靜靜地走吧。」
「顧家會用最大的排場,風風光光地送她最後一程,您看……」
葉閒眼中的殺意慢慢壓下,但冰冷依舊。
他死死盯著顧宴川,又看向顧父,半晌,才冷哼一聲,勉強鬆口。
「好,顧伯伯,我今天給你這個面子。」
「但我把話放在這裡,不要讓我查到半點顧宴川對不起小螢的地方,否則,就算傾盡所有,我也絕不會放過他。」
危機暫解,顧宴川被黑衣人鬆開。
他擦了下嘴角滲出的鮮血,看著葉閒那副為葉螢出頭的樣子,想起葉螢過去對他這個哥哥的牴觸,一股莫名的嫉妒和邪火猛地竄上心頭。
他冷笑出聲:
「葉閒,別在這裡假惺惺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葉螢,當年她回國,就是為了躲你,不是嗎?」
葉閒頓住正準備離開的腳步,緩緩轉過身,盯著顧宴川,好久都沒有說話。
顧宴川以為戳中了他的痛處,繼續冷笑道:
「怎麼?被我說中了?葉家雙親還在時,圈內可沒少傳你喜歡自家妹妹的齷齪事。」
葉閒終於開口了,聲音卻平靜得可怕: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葉螢還有個雙胞胎的妹妹,叫葉萱?」
聽到突如其來的名字,顧宴川一時之間無法消化。
婚姻五年,葉螢從來沒有提過這個妹妹。
他以為他對她了如指掌,可顯然,他錯了。
11
顧家老宅。
顧宴川和蘇若薇跪在祠堂里,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顧父面色陰沉,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
「說!小螢到底是怎麼死的?」
顧宴川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再也瞞不住父親,只得硬著頭皮,將所有事情老實交代了出來。
顧父聽完,渾身顫抖,狠狠一巴掌扇在顧宴川臉上。
「混帳東西,你怎麼能為了一個女人做出這樣的事?」
「這事要是讓葉閒查實了,別說你,整個顧家都得給你陪葬。」
「葉家能量有多大,背景有多深,你根本想像不到,到時候,顧家百年基業就會毀在你這個逆子手裡。」
顧宴川臉頰瞬間紅腫起來,他心中不服,冷聲辯解道。
「爸,如果不是您當初堅決不同意我娶若薇,我也不會出此下策,橫生這麼多枝節。」
顧父臉色氣得發青,抓起桌上的家法鞭子就想抽過去。
「你還敢頂嘴?」
「現在立刻把你派出去的人全部撤回來,這件事,到此為止,你不要再插手了。」
「我會讓人在新加坡那邊製造一些棘手麻煩,讓葉閒早點離開這裡。」
說完,顧父看向跪在一旁的蘇若薇。
「既然你現在已經是顧家的媳婦,犯了錯,就要受顧家的家法教訓。」
他揮了揮手。
旁邊等候多時的老管家端上一個烏木托盤,上面放著一副夾手拶子。
蘇若薇嚇得臉色慘白,拚命搖頭,向顧宴川投去求救的目光。
「宴川你救救我!」
顧宴川眉頭緊皺,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最終只是別開臉,低聲道:
「若薇,忍忍吧,之前葉螢被抽了那麼多血,比你痛苦多了,你這點算不上什麼。」
「再說,毒蛇是你推薦給我的,造成現在這個局面,你也脫不了干係。」
「我爸這也是承認了你的身份,你受了這家法,就算真正進了顧家的門。」
蘇若薇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滿眼絕望。
保鏢不由她掙扎,毫不留情地將她的十根手指套入木條之中,兩人用力一拉繩子。
悽厲無比的慘叫聲瞬間劃破祠堂的寂靜。
十指連心,鑽心的痛楚讓蘇若薇渾身痙攣,冷汗浸透衣服。
沒過幾下,她便兩眼上翻,活活痛暈過去。
顧父見狀,冷漠地下令:
「找個僻靜的院子關起來,等風聲過去了再放出來。」
「爸,你不能……」
顧宴川還想替她求情,被顧父一個凌厲的眼神瞪了回去。
「你再敢為這個禍水說一句話,我就連你一起家法處置。」
「好好想想怎麼收拾你留下的爛攤子。」
……
葉螢頭七當天。
顧家上下掛起了白幡,一片縞素。
所有人都悲痛欲絕,作為一家之主的顧父更是親自扶靈下跪,做足了排面。
顧宴川一身黑衣,跪在靈前,哭得撕心裂肺,幾度昏厥過去。
他在所有前來弔唁的賓客面前發誓,會為亡妻葉螢守孝三年,絕不續弦,不近女色。
儼然一個情深似海的丈夫形象。
蘇若薇躲在無人注意的陰暗角落,聽到顧宴川這番誓言,氣得渾身發抖。
她不甘心!
她好不容易才擠走了葉螢,嫁給了顧宴川,成了顧太太。
可現在,她卻只能像一隻陰溝里的老鼠,躲在不見天日的角落,看著自己的丈夫為另一個女人立貞節牌坊。
葉閒看著顧宴川這番做作,雖然心中依舊怒氣難平,但顧家的姿態放得足夠低,排場也給足了妹妹最後的體面,徹底撕破臉也並非全無風險。
加之新加坡那邊的緊急事務電話一個接一個地催,他不得不暫時壓下清算的念頭,先行離開。
看著葉閒的車隊終於駛離老宅,顧家父子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12
新加坡,頂尖的私立醫院 VIP 病房。
葉閒風塵僕僕,輕輕推開病房門。
病床上,我正望著窗外陌生的天空出神,聽到動靜轉過頭。
看到是他,眼眶立刻通紅,聲音帶著哽咽:「哥……」
葉閒大步上前,將我緊緊摟進懷裡。
「沒事了,小螢,回來就好。哥在這裡,誰也不能再傷害你。」
「顧宴川那個混帳東西,敢這樣對你,我絕不會放過他。」
聽到哥哥這句話,我鼻子一酸,埋在他懷裡,眼淚更是洶湧而出。
有人護著的感覺真好。
那天,在倉庫,在我最絕望,以為又要重複噩夢的時候,倉庫門被人從外面暴力破開。
哥哥如同天神降臨,帶來的人迅速制伏了毒蛇,更是親手狠狠教訓了那個畜生。
之後,他吩咐手下偽裝成毒蛇,而真正的毒蛇則被套上麻袋,和替身一起上了私人飛機。
飛機起飛後,那名手下按照計劃跳傘逃生,留下毒蛇一人在自動駕駛、設定好航線的飛機上。
直到飛機燃油耗盡,墜入茫茫大海,製造了全員遇難、屍骨無存的假象。
而後,葉閒便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帶著那組照片,出現在了顧宴川的面前。
他故意告訴顧宴川綁匪是毒蛇,就是要讓顧宴川備受煎熬,永遠活在愧疚和悔恨里。
男人就是這樣,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有葉閒在暗中死死盯著,顧家自然心驚膽戰,不敢讓蘇若薇登上檯面。
而他們欠我的,我會百倍千倍地還給他們。
等時機成熟,我會連本帶利地全部討回。
我要讓他們知道,被欺騙,被任人宰割是什麼滋味。
葉閒的聲音將我從冰冷的思緒中拉回:「要去看看小萱嗎?」
「她知道你回來,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點點頭。
由於身體還很虛弱,葉閒打橫抱起我放在輪椅上,推著我來到 ICU 重症監護室外。
隔著玻璃,妹妹葉萱靜靜地躺在裡面,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和儀器,臉色蒼白。
看到妹妹這個樣子,巨大的自責淹沒了我。
葉閒其實並不是我的親哥哥。
當年媽媽無法生育,便收養了身為孤兒的葉閒,視如己出。
後來醫學發達了,媽媽通過試管技術,生下了我和妹妹這對雙胞胎。
妹妹從小體弱多病,一直在家靜養,很少出門,所以外界幾乎不知道她的存在。
我們兄妹三人原本一直相親相愛,感情極好。
直到六年前,葉閒在生日酒後,向我表露了超越兄妹的感情,卻被一直暗戀他的妹妹恰好聽到。
妹妹接受不了這個刺激,哭著跑了出去,卻在慌亂中被車撞到。
醫院裡,護士焦急地說妹妹急需輸血,可她是罕見的熊貓血,血源嚴重不足。
我衝過去大喊:「我是熊貓血!抽我的!抽我的!」
正好被路過的顧宴川聽到。
我和他,也就是在那時認識的。
後來,妹妹雖然被搶救回來,卻成了植物人。
沒多久,顧宴川就對我展開了瘋狂的追求。
而我為了逃避現實,逃避葉閒對我的感情,倉促地同意了他的求婚。
現在想來,顧宴川他從那個時候起,就已經蓄謀已久了。
我還沉浸在過去痛苦的回憶里,突然警報聲響起。
只見病床上,葉萱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眼皮也虛弱地抬了抬。
醫生和護士們沖了進去,開始緊急搶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葉閒緊緊握住我的手,無聲地安慰。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ICU 的門終於再次打開。
主治醫生走了出來,雖然滿臉疲憊,眼中卻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
「奇蹟!小萱小姐醒了!」
13
病房裡,妹妹葉萱虛弱地靠在枕頭上,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下的輪椅上。
「姐姐,你怎麼了?你怎麼坐著這個?」
我下意識地想避開這個話題,擠出一個笑容想搪塞過去。
「沒什麼,不小心摔了一下,很快就好了。」
妹妹卻執意問下去:「姐,別騙我了。」
「我現在都這樣了,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我不想帶著遺憾離開。」
「告訴我,好不好?」
「這幾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你過得好嗎?」
看著她那雙清澈又執拗的眼睛,我所有偽裝的堅強瞬間土崩瓦解。
淚水模糊了視線,我深吸一口氣,終於不再隱瞞。
我從六年前那場導致她昏迷的車禍說起,將發生的所有一切,都告訴了她。
等我說完,葉萱已經泣不成聲。
「對不起,姐姐……對不起……」
「都是因為我,如果不是我當年那麼任性跑出去,你就不會遇到他,不會吃這麼多苦……」
「對不起……」
我緊緊抱住她瘦削不堪的身體,積壓了太久的痛苦也終於決堤。
「不,不是你的錯,小萱。」
「是姐姐不好,是姐姐沒能保護好你,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我們姐妹倆相擁痛哭,那些橫亘在我們之間的隔閡與心結,在這一刻徹底消散,只剩下血濃於水的親情。
妹妹哭累了,沉沉睡去。
醫生將我和葉閒叫到外面,語氣沉重地告訴我們:
「小萱小姐雖然甦醒了,但她本身有嚴重的基礎病,身體機能衰竭得太厲害,情況很不樂觀,可能支撐不了多久了,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醫生的話猶如晴空霹靂,我幾乎癱倒在輪椅上,眼淚再次決堤。
葉閒將我輕輕摟進懷裡,替我擦去眼淚。
「小螢,別這樣,小萱要是看到你這樣,會更難過的。」
「我們現在要做的,是開開心心地陪她度過最後這段時光。」
接下來的時間,成了我們從童年過後最親密無間的日子。
我們帶著妹妹,去了所有她想去的地方,吃了所有她念叨過的美食。
我們一起在花園裡曬太陽,去海邊看日出,去山頂看星空,去她小時候最愛逛的夜市。
誓要將錯失的幾年時光加倍補償回來。
半年後,在一個陽光溫暖的午後,妹妹的生命終於還是走到了終點。
她躺在床上,氣息微弱,卻努力露出一個滿足的笑:「這半年是我偷來的最快樂的時光。」
她示意葉閒從床頭櫃里拿出一幅用布包裹的畫。
畫上,我和葉閒並肩站在一片向日葵花海中,陽光灑在我們身上,寧靜而美好。
她看著我們,眼神充滿了祝福和不舍。
「哥哥姐姐,你們要一直幸福下去啊……」
說完,她嘴角帶笑地永遠閉上了眼睛。
低調處理完妹妹的後事後,我頂替了她的身份。
從此,世上再無葉螢。
只有經歷了涅槃重生的「葉萱」。
……
處理好一切後,我和葉閒一起,動身前往 A 市。
飛機上,葉閒看著我緊繃的側臉,輕聲道:
「其實顧家交給我來處理就好,你何必親自涉險?」
我望著窗外翻滾的雲海,聲音平靜:
「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我的安全,怕我再受到傷害,想把我護在絕對安全的地方。」
「可這些我必須親自去做,讓他們付出代價。」
葉閒沉默片刻,嘆了口氣,眉宇間凝著一絲化不開的憂慮:
「我確實不放心你的安全,但我還有別的顧慮。」
我看向他,直接戳破了他未盡的擔憂:
「我知道,你是怕我心裡還對顧宴川存有舊情,怕我心軟,對嗎?」
葉閒沒有否認。
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
「你放心。」
「葉螢,早在半年前,就已經跟著那架飛機,墜入太平洋,屍骨無存了。」
那個傻傻地相信愛情的葉螢,已經死在了顧宴川的欺騙利用之下。
如今活著的,是借著葉萱身份重生的復仇者。
所有欠我的,我會一筆一筆,親手討回來。
14
自從葉螢離開後,顧宴川的生活處處透著不習慣。
別墅里安靜得可怕,再也沒有人會在他回家時,端來一杯溫度剛好的熱茶。
餐桌旁,永遠擺著他吃不慣的西式餐點。
夜裡醒來,蘇若薇身上的香水味,更加讓他煩躁。
他覺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每次看見蘇若薇,他腦子裡卻不自覺地浮現出葉螢的樣子。
這種失控的感覺讓他煩躁不已。
燈「啪」的一聲亮起。
蘇若薇穿著性感的真絲睡裙出現在門口,嬌聲道:
「宴川,你怎麼一個人坐在屋裡不開燈啊?」
顧宴川皺起眉頭,壓下心頭的不悅,揉了揉眉心,聲音疲憊:
「沒什麼,只是有些累了,想一個人靜靜。」
蘇若薇走上前,柔軟的手臂從後面環住他的脖子,手指在他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捏著。
「累了就要放鬆一下嘛,宴川,我們好久沒出去玩了,你陪我去薇號遊輪上散散心好不好?」
顧宴川的身體微微一僵,拂開她的手。
「不了,我說過,要為葉螢守孝三年。」
「現在風頭還沒完全過去,你忍忍,儘量少出門,別太招搖。」
「萬一被她哥哥的人發現,到時候誰也救不了你。」
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正在用守孝和葉閒作為藉口,下意識地疏遠蘇若薇。
蘇若薇臉上的笑瞬間消失,委屈和不滿涌了上來。
「忍忍忍,到底要忍到什麼時候?」
「這都過去這麼久了,葉閒那邊不是也沒動靜了嗎?」
「難道我們要一輩子這樣偷偷摸摸的嗎?」
她越說越氣,忍不住將怨氣撒在了葉螢身上。
「都是葉螢那個見人,死了也不讓人安生,陰魂不散地擋在我們中間。」
「夠了!」
顧宴川猛地站起身,冷厲地打斷她,「注意你的言辭!」
蘇若薇被他突如其來的怒火嚇了一跳,愣在原地。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顧宴川眼中那抹清晰的維護和痛楚,一個可怕的念頭竄上她的心頭。
她聲音都尖利起來:
「你不會是心裡還有葉螢吧?」
「你喜歡上她了?!」
顧宴川當即否認:「胡說八道,沒有的事。」
「不管怎麼說,她終究是因我們而死,死者為大,留些口德對你沒壞處。」
「之前毒蛇的事情,我沒和你計較,不代表我忘了,你安分點,別讓我再發現你有什麼不該有的念頭。」
蘇若薇被他眼中的寒意嚇得一抖,不敢再言語,委屈地咬住了嘴唇。
顧宴川看了她一眼,煩躁地抓了抓頭髮,轉身走到窗邊。
「最近公司事情很多,我抽不出身。」
「你自己去遊輪散心吧,想買什麼就買什麼,記我帳上。」
蘇若薇看著他冷漠的背影,狠狠一跺腳,摔門而去。
臥室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顧宴川頹然坐回椅子上,手指插進發間。
喜歡上葉螢?怎麼可能?
他怎麼會喜歡上她?
只是不習慣罷了。
她溫柔、順從,像一件用慣了的舊物,突然丟了,總會有些彆扭。
顧宴川試圖用理智說服自己,可心臟某個角落卻傳來一陣陣抽痛。
……
公海上,蘇若薇獨自一人坐在酒吧角落,看著周圍成雙成對的身影,喝著悶酒,心情糟糕透頂。
她拿著顧宴川的卡,瘋狂購物,卻填不滿內心的空虛和不安。
「小姐,一個人?是否有這個榮幸,請你喝一杯?」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蘇若薇轉頭,看到一個氣質卓越的男人站在桌旁。
是葉閒。
蘇若薇心中頓時警鈴大作,葉螢的哥哥,那個讓顧家都忌憚三分的男人。
他怎麼會在這裡?
她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葉先生?好巧啊……」
葉閒自顧自地在她對面坐下,嘴角噙著慵懶的笑意,目光坦誠帶著欣賞。
「你不必緊張,我只是偶然登船散心。」
「蘇小姐比我想像中還要迷人。」
葉閒舉止優雅,談吐風趣,恰到好處地恭維,又展現出強大的財富和背景。
蘇若薇的警惕在他的攻勢下漸漸放鬆下來。
他們聊藝術,聊音樂,聊旅行見聞,葉閒完全契合了她對完美伴侶的幻想。
尤其是想到顧宴川最近的冷淡和敷衍,一種報復性的快感和虛榮心涌了上來。
那一晚,他們度過了一個極其美妙的夜晚。
接下來的幾天,葉閒陪她跳舞,陪她看日出,送她昂貴的珠寶,極盡奢華與浪漫。
蘇若薇沉醉在這種被頂級男人追捧的感覺里,幾乎快要忘記顧宴川帶來的不快。
她卻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入精心編織的獵網之中。
15
三天後,顧宴川受一個重要合作方的再三邀請,前往觀看一場私人畫展。
「顧總,這位新銳畫家在國外很受追捧,風格獨特,情感充沛。」
「說起來這位畫家還和您有點淵源呢……」
顧宴川心情煩躁,根本聽不進去。
圈內人都以為他附庸風雅,所以總是投其所好。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過去只是因為葉螢喜歡,他才愛屋及烏罷了。
他煩躁地扯了扯領帶,正打算找個藉口去露台抽煙透透氣。
轉身時,目光卻被不遠處一個窈窕的背影攫住。
他的心跳莫名加速,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真的太像葉螢了。
從身形到穿著打扮,都是記憶里她的樣子。
那個身影似乎感受到了他灼熱的目光,恰好轉過頭來,朝著他這邊微笑著揮了揮手。
顧宴川看著女人的臉,整個人徹底僵住。
那張臉,分明就和葉螢一模一樣,毫無差別。
半年來,顧父動用了所有力量,幾乎將可能的地方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查到關於葉螢的任何蹤跡。
顧宴川早已接受葉螢已經不在的事實。
可現在,她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眼前。
這怎麼可能?
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震驚和狂喜席捲了他。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撥開人群,快步走到那個女人的面前,聲音因極度的激動而劇烈顫抖。
「阿螢,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我看著眼前這個形容失措的男人,心底冷笑,面上卻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這位先生,您認錯人了吧?」
顧宴川猛地回過神,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他看著眼前這張和葉螢別無二致的臉,卻帶著客套的笑,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努力平復翻湧的情緒,聲音沙啞地解釋:
「抱歉,是我唐突了。您和我去世的夫人,實在太像了。」
合作方趕了過來,笑著打圓場:
「哎呀,看我這記性!光顧著看畫了。」
「顧總,還沒來得及正式給您介紹,這位就是我剛才跟您提及的,這次畫展的主理人,葉萱小姐。」
「也是您已故夫人的同胞妹妹。」
葉萱?
顧宴川聽到這個名字,猛地一愣。
半年前,他從葉閒口中第一次知道這個名字後,派人查過。
資料顯示葉螢確實有一個從小體弱、不為人知的雙胞胎妹妹,叫葉萱,因一場車禍一直處於昏迷狀態。
沒想到,時隔半年,她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只是她不僅長得和她姐姐一模一樣,身上流露出的氣質也像極了。
要不是葉螢曾經親口對他說過,自己對畫畫一竅不通。
他甚至幾乎要以為,她這就是葉螢。
是她在故意偽裝成自己的妹妹,回來戲耍報復他。
顧宴川眼裡的情緒涌動,我看在眼裡,只覺可笑。
我挽了挽耳邊的碎發,面上維持著得體的微笑。
「原來你就是我的姐夫,顧宴川?」
「我之前因為一場意外一直昏迷,醒來時,才得知姐姐已經不幸離世,這次回國辦畫展,本就想著去拜訪姐夫,多了解一些姐姐生前的事情。」
「只是行程安排得太緊,還沒來得及上門叨擾,沒想到就在這裡遇見了。」
顧宴川幾乎是立刻開口:
「原來是小萱,既然是一家人,不如今晚來家裡吃頓便飯,我們也可以好好聊聊阿螢的事。」
我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欣然點頭:「好啊,那就打擾姐夫了。」
16
再次踏入顧家別墅。
眼前的一切都還是熟悉的模樣,華麗,冰冷,像一座墳墓,埋葬著那個名為葉螢的傻瓜。
但這一次,踏入這裡的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葉螢。
而是涅槃重生的葉萱。
餐桌上,已經擺滿了精緻的菜肴。
我目光掃過,微微一怔。
糖醋小排、清蒸東星斑、蟹粉豆腐、酒香草頭……全都是葉螢愛吃的菜。
顧宴川似乎有些侷促,解釋道: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就按照阿螢以前的喜好安排了,希望你不要見怪。」
我壓下心底翻湧的噁心,臉上綻開一抹笑:
「姐夫有心了。」
「我和姐姐是一胎雙生的姐妹,從小一起長大,口味喜好自然也是相同的,這些也都是我喜歡的菜。」
顧宴川聞言,似乎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他又狀似無意地問起我關於畫展的事。
我告訴他:「辦世界巡展,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這次從鬼門關走了一遭,醒來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這個。」
「生命太脆弱了,夢想不等人,不是嗎?」
這是妹妹一直以來未盡的夢想,如今,就由我來替她完成。
我又順勢將話題引回葉螢身上,語氣哀傷:
「姐夫,能和我多說說您和我姐姐之間的事情嗎?」
「我昏迷了太久,錯過了太多,對她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顧宴川神色一頓,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他開始談起葉螢,談起他們一起度過的每一個節日,每一次旅行,每一個溫馨瞬間。
「阿螢的離開,對我而言,就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捲走了我所有的幸福。」
「我真的太愛她了,失去她後,我才意識到,她早已成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靜靜地聽著,內心卻冷笑連連。
演得可真像啊,顧宴川。
奧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
你所謂的愛,就是和我假結婚?
就是把我送給綁匪凌辱?
就是抽干我的血?
那你的愛,還真昂貴,昂貴到需要我用命來換。
顧宴川沒有察覺到我的異常,他命人拿來相冊。
我看著照片上那個依偎在他懷裡、笑容幸福的自己,眼圈微紅:
「姐姐她看起來真的很幸福,謝謝姐夫這樣待她。」
一滴淚水悄然滑落,我藉口補妝去了洗手間。
剛走出洗手間,一個人影堵住了我。
是蘇若薇。
她死死盯著我,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
「葉螢,你果然沒有死!」
我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
「這位小姐,你認錯人了吧?」
「我是葉螢的妹妹,葉萱。」
蘇若薇冷笑一聲,語氣篤定:
「別裝了,這麼大的別墅,沒人帶你,你怎麼可能這麼準確地找到洗手間的位置?」
「葉螢,你騙得了顧宴川,騙不了我。」
看著她那副氣急敗壞的嘴臉,我忽然覺得無比暢快。
臉上的無辜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帶著嘲弄的笑意。
我不再偽裝,往前逼近一步,壓低聲線,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