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染,幫我叫救護車,我好痛,好難受……」
我俯視著他,面無表情。
無論紀懷珂怎麼求救,我都不再搭理他。
我開始不緊不慢地收拾散落一地的物品,將它們一一擺放回原位。
紀懷珂幾次想爬起身,都被我用穿著棉襪的腳踩住肩膀給他摁了回去。
接著我又慢悠悠找出我和他的身份證、戶口本、結婚證、遺囑、離婚協議……
管它有用沒用,先全部帶上。
做完這些後,我悠閒地坐在他平時的座椅上,斜睨著像狗一樣趴在地上進氣少出氣多的男人。
直到他的掙扎越來越弱,我才不慌不忙撥打了急救電話。
進搶救室四十分鐘後,醫生下了病危通知,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我準備好了。
於是,我直接選擇放棄治療,然後淡定地在那張放棄治療同意書上籤了字。
18
停止治療後,我進去看紀懷珂,也算臨終前的關懷了。
他戴著氧氣面罩。
看見我走近,他立馬怒目圓睜,一副恨不得捅死我的模樣。
但是他已經說不出話了,只能在氧氣罩上留下一團團霧氣。
我俯下身,趴在他耳邊輕聲道:「真遺憾啊,沒辦法把你送進監獄了。」
紀懷珂瞳孔驟縮,再次滿臉驚恐。
我接著微笑道:「保險箱的錢我全部拿走了,你放心,你爸媽養老的錢我會給他們留出來,但是你小情人那邊的別墅和車子,還有你給她的一切,我可要全部追回哦。」
我溫柔地撫著他的頭髮,像曾經戀愛時那般。
「讓我來猜猜,你有沒有和那個小女孩做過親子鑑定呢?嗯……我猜沒有,畢竟你們長得那麼像。」
我裝作思考一會兒,笑出聲。
「對了,我猜秦夢柔肚子裡又有了一個,那就更沒有親子鑑定了。」
紀懷珂驚懼地抬手想抓面部的氧氣罩,被我用手壓住了。
「所以,怎麼來證明他們是你的種呢?不是你的種,又怎麼能從我手裡分走你的遺產呢?」
我聲音雖小,但是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我輕輕拍著他的手背:「對了,你不是和你朋友說我工於心計嗎?那我也不能對不起你的評價。可惜往後我對付你情人和朋友的精彩場面你看不到了,你放心,我會好好活下去,你就放心去死吧。」
紀懷珂在我眼皮底下咽了氣。
他死後,眼睛睜得很大。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死不瞑目吧?
想起一個月前擬定離婚協議時,紀懷珂還假模假樣立了份遺囑。
遺囑很簡單,因為離婚協議中他把財產都給了我,自己凈身出戶,遺囑只簡單安排了自己後事。
他讓我把骨灰交給他爸媽,說他想魂歸故里。
這是他的障眼法,做做樣子而已。畢竟真的離婚後,我這個前妻去火化遺體,證件審核就不可能過關。
可他千算萬算,沒算到還沒等到離婚他就咽氣了。
他告訴我,桃花坡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那裡每年春天桃花盛開,他想將自己埋葬在那邊。
我當然不能如他意。
所以火化完從殯儀館出來後,我直接半路把他的骨灰揚了。
他爸抱走的是一堆石膏做出的假骨灰而已。
難為我提前半個多月就開始準備,怕引起他爸媽懷疑在網上找了骨灰圖,做了仿真。
19
紀懷珂的葬禮還沒結束,我一紙訴狀將秦夢柔告上了法庭,要求她全額返還紀懷珂在我們婚姻內對她的所有財產贈予。
秦夢柔傻眼了。
開庭的那一天公公婆婆都來了,公公坐在證人席。
秦夢柔幾乎都快哭了:「我女兒就是紀懷珂的女兒,她理應享有她爸爸的財產繼承。」
法官要求出示證據:「這裡一切都要講證據,不是你說是就是的。」。
「有,我有證據,我有親子鑑定報告。」
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秦夢柔居然真的拿出一份親子鑑定報告。
我像是被人當頭一棒,雙手緊張到握拳。
法官在看了親子鑑定報告後卻皺起了眉:「這份證據無效,屬於單方面做的親子鑑定,無法確定樣本來源是否來自於紀懷珂本人。」
我偷偷鬆了口氣。
秦夢柔狡辯:「雖然是我單方面做的,但是這報告上也顯示親權指數確定 99.9% 以上,是生物學父女關係。」
法官追問:「那如何確定父親的樣本來源就是紀懷珂呢?」
秦夢柔被問懵了。
情急之下,她手指向證人席上的公公婆婆:「紀懷珂的爸媽可以給我證明,我生女兒那天他們都去了,還是他媽照顧我坐的月子。」
「胡鬧!」法官表情嚴肅起來。
「這些都無法證明,你還有其他證據要提供嗎?」
婆婆站起身,著急道:「這還需要怎麼證明?這孩子就是我兒子的,她長得和懷珂小時候一模一樣,還需要做什麼親子鑑定?
「我看你就是被姜染那個惡毒的女人收買了,你收了她的錢才會為難我們,你們這種人眼裡就只剩下錢了。」
公公直接撲上去捂住了婆婆的嘴。
但法官可不是吃素的,當場叫來了法警將他們驅逐出法庭。
20
這大半年我幾乎都是奔走於法庭。
一邊追討公司的損失,起訴紀懷珂的狐朋狗友聯合他一起做虛假債務,非法洗錢,一邊還要和秦夢柔來回在法庭拉扯。
前者證據充足,開庭兩次都挺順利的。
可秦夢柔這邊卻死活不願意歸還紀懷珂贈送給她的財產,此時她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快臨盆了。
紀懷珂死當爹了。
最後法院不得不強制執行。
收回別墅和車子的那天,秦夢柔捧著肚子哭得歇斯底里,她大聲哭喊著:「你怎麼這麼惡毒?我的兩個孩子也是懷珂的,你怎麼就不能好好善待他們?怪不得你生不出孩子,這就是你的報應。」
她不斷在我身後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著我。
我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向車子走去。
如果說,我眼瞎愛錯人的報應是沒了孩子。
那麼,你們的報應就是我!
往後餘生,我希望她像陰溝里的蛆蟲一樣陰暗爬行,畢竟她這樣的人本來就見不得光。
我上車後,司機啟動車子,我透過行駛的車窗向外望去,外面的車水馬龍不斷後退,再漸漸遠離。
我知道,十四年愛恨情仇,在這裡可以結束了。
紀懷珂番外
1
愛上姜染是個意外。
第一次遇見她,是大一那年的冬天。
大學校園剛剛下過一場大雪,如夢如幻的。
我去社團時,遇到身穿煙粉色羽絨服的姜染正費力搬著厚厚一摞社團宣傳資料,白皙的小臉因吃力而染上紅暈,鼻尖上沁出細細的汗珠。
看見我時,她衝著我尷尬地笑,貝齒潔白:「這位同學,能不能請你幫我拿一部分送到活動室?有點兒太重了……」
怎麼形容她的笑容呢……像是冬日暖陽下一樹花開。
我不該心動的。
我已經有了女朋友,她叫秦夢柔,雖然她和我不在一個大學。
但高考結束的那個晚上,我們已經向對方付出了彼此,完成了親密關係的跨越。
我不能辜負那個滿心滿眼只有我的女孩兒。
可是,我還是很想認識眼前的她。
我接過女孩兒手中大半資料。
「你好,我叫紀懷珂。」
她沖我感謝一笑,溫婉道:「紀同學你好,我叫姜染。」
2
我喜歡上了姜染。
是真的喜歡。
我告訴自己:「反正夢柔上學的地方距離近千公里,就算我和姜染在一起她也不會知道。」
可我依然在掙扎,畢竟秦夢柔是我的初戀。
我一時難以割捨。
就在這時,秦夢柔和我發消息分手。
她告訴我,她喜歡上了她們學校大三的學長,他們聖誕的時候已經在一起了,她不想騙我,也不想對不起學長腳踏兩隻船。
說實話,由秦夢柔向我提出分手我是開心的,這樣我少了負罪感。
但是男人的尊嚴還是讓我心中無法跨越這道坎,以至於我婚後,她來找我「敘舊」時,我居然鬼使神差沒有推開她。
我追了姜染一年,從大一的冬天,追到大二的冬天。
她終於同意了。
那時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好好珍惜她。
她那麼好。
好到照顧我的尊嚴戀愛時堅持 AA,偷偷給我飯卡充錢,好到她會裝作不經意幫我置辦四季衣物,好到她不嫌棄我家境一般義無反顧地嫁給我。
她陪著我一起創業吃苦,甚至我們公司的創業啟動資金都是她爸爸「借」給我們的三百萬。
但我還是辜負了她。
3
秦夢柔是在我和姜染結婚半年左右,出現在我生活中的。
那時,她和那個男人剛剛離婚。
聽說男人家暴又出軌。
她不想回老家被親戚指指點點,所以她來江城找我。
那晚,我和她喝了很多酒。
她哭哭啼啼抱著我,說她以後只有我了,說她對不起我,不該一上大學就和我分手。
我推開她,冷冷說道:「我已經結婚了,也很愛我的妻子。」
秦夢柔只是滿眼含淚:「你娶誰我不在乎,只要你心裡能有我一點點的位置我就知足了,我不介意做你的地下情人。」
她回憶高考結束的那個晚上,我們在桃花坡柔軟草地上的種種,然後向我吻了過來。
我本想再次推開她,可是腦海中卻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她那時的青澀與害羞。
我昏了頭,把她緊緊抱在懷中。
兩個月後,秦夢柔發消息告訴我她懷孕了。
她要我給她一套房,她會一個人偷偷把孩子養大,不會打擾我和姜染的生活。
可是,她懷的是我的孩子,我怎麼能讓她和孩子受委屈呢?
那時事業剛起步,公司沒有那麼多收益。
為了不讓姜染懷疑,我沒敢動用自己名下的財產,而是和爸媽商量把縣城的房子過戶給了秦夢柔。
我和秦夢柔認識多年,爸媽之前知道我們早戀,本就很支持我和她在一起。
後來他們看姜家家大業大,覺得能對我有所幫襯,表面上也接受了姜染。
我當然懂爸媽的心理,不過為了不激化婆媳矛盾,加上我爸媽本身願意做低姿態討好姜染,我不會多嘴說什麼。
人在世上,哪會不有所貪圖呢?
我媽得知夢柔懷了我的孩子後,很是高興,不僅沒有指責我,反而二話不說把縣城房子過戶給了秦夢柔。
她說這是她的金孫孫,她委屈了誰都不會委屈了夢柔。
而且他們也不止這一套房。
婚後,姜染在江城給爸媽也買了套三居室,爸媽本就打算搬到江城了。
4
回想起這些事我總是難堪的,心口也很窒息,覺得無顏面對兩個真心愛我的女人。
但是我內心還是覺得對夢柔的虧欠更多一些。
我把愛給了姜染,人也陪在她身邊,包括妻子的名分也給了她。
所以我總是想從金錢上對夢柔彌補一些。
公司效益變好,我手裡的錢漸漸多起來後,姜染依然不過問我的錢如何分配,她真的給予我百分百信任。
我會越來越多地給秦夢柔買昂貴的衣物和首飾,也會每個月給她許多零花錢。
怕姜染突然查帳,我也想過很多說辭。
比如說這些東西其實是送給客戶的愛人,她總不可能真的去和客戶對質吧。
不過我想多了。
姜染幾乎沒有查看過我的私人帳戶,她連我們共同帳戶的錢都很少動用,基本都是花自己名下的。
這也讓我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我用爸媽的名義在我們小區三公里左右位置的翠庭御墅買了套獨棟別墅,因為女兒要上幼兒園了,我不能讓她在小縣城上學。
我把秦夢柔介紹到我朋友公司做行政經理,朋友給她開五萬一個月,我補給朋友四萬。
5
姜染是在我們結婚的第三年懷孕的。
也是我查出肺癌晚期的前一年。
我和她欣喜若狂,雙方的父母也都很高興。
可我沒想到秦夢柔會帶著女兒直接來家裡找我。
我嚇壞了,她之前從來沒有過這樣冒失的行為。
秦夢柔在我面前哭著質問,是不是等姜染的孩子出生了,我就不要她們母女了。
她說,我媽一直在她面前念叨,如果姜染懷的是男孩就好了,這樣紀家就有後了,我的公司也後繼有人了。
我拚命安撫著她,只希望她儘快從我家裡離開,完全沒有留意到女兒偷偷溜進了廚房。我不知道她去廚房做什麼,只以為是小孩子好奇到處轉轉看看。
直到晚上姜染去廚房接水時意外滑倒,我才發現地面都是油。
我驚駭到渾身發抖,此時才意識到是秦夢柔教唆女兒這麼做的。
可女兒才四歲。
她還是個孩子,根本不知道這樣做帶來的後果。
我也不能讓姜染髮現她們母女的存在,否則,我和姜染婚姻就算走到盡頭了。
最後,我只能把責任攔到自己身上。
6
孩子沒能保住,醫生說那是個男孩。
更令我難以接受的是姜染從今以後可能無法懷孕了。
我跪在姜染面前不斷抽著自己耳光,這個時候我除了打自己,怎麼敢奢求她的原諒。
大概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原本該那孩子出生的預產期,我被確診出肺癌晚期。
我感覺天都要塌了。
原本在責怪我、和我冷戰的姜染,知道我生病後哭得眼睛都腫了。她不再提孩子的事,而是忙著聯繫國內外各大醫院,帶著我到處去治療。
直到最後,他爸曾經的老戰友為她介紹了一個京城的著名老中醫。
老中醫已經不接診了,是姜父和老戰友求了又求,老人家看在兩個人心誠又曾經立過戰功的份上才接診了我。
本來抱著試試看的心態, 畢竟癌症已經到了晚期了,可病情真的得到了控制。
只不過苦了姜染。
她每天四五點就要起床給我熬藥, 還要換著花樣給我做各種營養餐。
後來,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如果此時我能懸崖勒馬就好了。
我向她坦白我的無恥和卑劣,跪在她面前乞求原諒。
可, 我一錯再錯。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後心態有了變化,每次看見女兒我總是覺得愧對於她。
我開始儘可能多抽時間陪她, 甚至經常送她上下學。
她以後想起爸爸, 也許會回憶起我愛她的這些片段吧?
秦夢柔和姜染不一樣,她柔弱, 沒有主見,父母重男輕女。
她如果帶著女兒回娘家, 她媽和她哥肯定不會接受她。
我得為她們母女做好布局。
所以我把公司的資金套出, 把手裡的存款一點點轉成金條和現金。
我想等我死後分給爸媽和夢柔母女。
至於姜染,她有殷實的家境, 有愛她的爸媽。
就算我不為她考慮, 她也會有好的後半生。
是我自己把事情做得太絕了。
我仗著姜染對我的愛和信任,肆無忌憚地踐踏她。
所以最後她的反擊, 我能理解。她一向是雷厲風行的人, 如此對我都算手下留情了。
只是我放心不下夢柔母女, 而且她腹中很可能有了我第二個孩子。
哎……
如果能重來就好了。
7
死後的第三年,我依然停留在這世間。
我看著夢柔和爸媽回了小縣城, 看著她把兩個孩子丟給爸媽然後和一個二婚老男人結婚了。
我看著姜染也交了男朋友,又嫁給了那個男人。
他比我更高大帥氣, 父母一看就是有教養的人,說話溫聲細語,對待姜染很是真心。
姜染漂亮了許多,也胖了些, 不用照顧我這個病秧子,她愈發光彩照人。
男人緊緊牽著她的手, 很是緊張的模樣。
我順著男人的目光看去, 只見姜染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
她……懷孕了?!
姜染看向男人,目光溫柔繾綣:「我說了我一個人去醫院產檢可以的,你去忙單位的事, 我不用你操心。」
「那怎麼行?所有的事都沒有你重要。」
這樣的眼神,她曾經也用來看過我。
不過我死的時候, 她看向我的眼神只剩下恨和厭惡。
我以為即便她是恨我怨我, 也是好的。
起碼她心裡放不下我。
可,她很快走了出來, 活得真誠而熱烈。
她沒有因我的欺騙而懷疑所有人,她依然敢大膽去愛, 去被愛。
她,真的很好……
我胸口一陣抽疼,眼眶酸澀得厲害, 可是靈魂沒有眼淚。
知道她過得幸福就好。
至於我,就只能在這世間做一縷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