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許願池裡的王八。
夢想當古惑仔的少年跪下許願,
希望在江湖上,一刀成名。
我吞下他供奉的龜糧,
允諾他的願望。
畢業後,他果然成長為十里八鄉赫赫有名的——
金牌廚師。
真·刀工一絕。
嘻嘻,不用謝。
01
身為一隻住在鶴鳴觀里的網紅龜,
修煉全靠願力。
好在,我每天都會聽到很多個願望。
「小龜龜,希望你保佑我出門就被一輛豪車濺一身水,而開車的是我正在追的頂流男星,他為表歉意,將豪車賠給我,並無可救藥地愛上了我。在我們的世紀婚禮上,我的親生父母一眼認出我,原來我是歐洲某個小國遺落在民間的公主……」
這份工作干幾百年了,
第一次遇到有人擱我這兒許願時念小說的。
我浮上水面,
憤怒地咬了一口她供奉的龜糧。
第一,我不叫小龜龜(嚼嚼嚼),我姓王,排行小八。
第二,(嚼嚼嚼)這龜糧有點香……
第三,你許的願是什麼來著?
(嚼嚼嚼)
嗝。
我想起來了。
雨天、豪車、濺一身水,
對吧?
簡單。
02
下雨找雨師,我牌搭子。
依依不捨咽下最後一口糧,
我給雨師傳音過去。
鶴鳴觀局部,立刻下起瓢潑大雨。
我欣慰地看著剛才許願的女孩抱頭躲雨,消失在我視線中。
這天氣,最適合提前下班打麻將了。
03
正搖人呢,
有個大叔淺一腳深一腳地從遠處撐著傘走過來,
剛到池邊,撲通一聲就跪下。
人,打擾龜下班,罪過很大。
我張開嘴,等他供奉點好吃的。
結果他就只是磕頭。
砰、砰、砰。
唉,我跟你們這些磕學家說不清楚。
04
「龜大仙,求您顯顯靈!
「保佑我那批玩具車能全部清掉,千萬別砸我手裡!
「我保證給您供奉高級龜糧,進口的!」
捕捉到感興趣的關鍵詞,
我慢悠悠浮上水面。
瞧他滿眼血絲,
似乎確實很著急的樣子。
我搖了搖尾巴,
傳音過去:
「小融融,你忙嗎?」
我有個壞毛病。
一傳音,就喜歡在池子裡亂游。
這一游起來,
男人的頭磕得更猛,
連小融融說什麼我都聽不清了。
我沉回水底。
「剛才有點吵,有人在許願。
「現在聽得清了。
「就是那人有批貨……你說什麼?
「三缺一?
「來啊,我當然來!」
我美滋滋地切斷傳音,
正準備進壺中境,
忽然覺得好像忘記了什麼事。
我在池底轉悠著回想,
猛地一拍腦門。
就說忘了點什麼吧!
我一頭扎進泥里,
翻出我的貔貅手串,
美美套上。
打麻將呢,
幸運物怎麼能忘!
05
鏖戰一夜,
牌爛得我很安詳。
散局我倒頭就睡,
夢裡,槓上花都要被我摸到爪上了,
忽然就被池邊驚天動地的哭聲吵醒。
我恨!
帶著起床氣探出頭一看——
好傢夥,
池邊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昨天那大哥坐最中間,捶胸頓足:
「大家都來看看啊!這就是傳說中鶴鳴觀最靈的龜大仙,我的貨啊,全沒了!」
他猛地跳起來,
指著池子裡的我破口大罵:
「什麼龜大仙,根本就是只糊塗王八!
「我剛許完把貨清掉的願,轉頭貨就被燒了個精光!
「那是我半輩子的心血啊……」
圍觀香客議論紛紛:
「這願望算實現了,還是沒實現?確實也被清理掉了啊……」
「清貨哪有這樣清的!明明就是這許願池的王八理解能力有問題!」
「好可憐,這大哥的生活真是千瘡百孔。」
「那很透氣了……」
大哥被圍觀著,越說越激動,
居然抄起樹枝就要來捅我:
「賠錢!你這蠢王八!
「今天非得給你點教訓……」
好氣!
本來輸了功德就煩,
大清早的還擾人清夢。
要不是天條規定,不能顯形說話。
我非要讓他知道,鍋兒為什麼是鐵打的!
我氣得在池底直吐泡泡。
就在這時,
一個舉著手機直播的年輕人突然大叫:
「快看新聞!消防通報火災原因了!」
06
眾人紛紛掏出手機。
只見直播畫面中,
消防員正指著倉庫廢墟說:
「初步判斷是劣質玩具電池自燃引發的火災。這批玩具車用的都是不合格的鋰電池,倉庫堆放也不符標準。」
鏡頭一轉,
畫面對準變形的玩具車。
記者小姐補充道:
「更可怕的是,據檢測這批玩具的鉛含量超標 50 倍!幸好是燒了,要是流入市場……」
現場突然安靜了。
看直播的年輕人猛地抬頭,恍然大悟:
「我懂了!龜大仙不是聽錯了願望,它是知道這批貨有問題,特意用這種方式處理掉的!」
男人的臉唰一下變白了。
剛才還要捅我的樹枝「啪嗒」掉在地上。
人群瞬間炸鍋:
「好傢夥!原來龜大仙是在為民除害!」
「這得救多少孩子啊,功德無量!」
「這種貨也敢賣,良心被狗吃了吧!」
我目送男人連滾帶爬從人群中擠出去的背影,
委委屈屈地爬上池沿,垂頭喪氣。
香客們又是閃光燈陣陣,
忙不迭送上各式供奉鮮食。
我挑了其中最香的銜進嘴裡,一轉身翻回池子。
搖了搖尾巴,給雨師傳音過去。
雨師懂我。
局部瓢潑大雨立馬下了下來。
「哎呀,我出門看了天氣預報是晴天,咋說變天就變天啊!」
「還能為什麼,一定是那人亂說,讓龜大仙傷心了!」
「別嘮了,快躲雨吧!」
07
池邊人群散去。
傷心的我搖著尾巴,
在水底淤泥中畫出幾個歪歪扭扭的符文。
符文微光一閃,
我聲音低沉:
「諸位,最近的形勢,越來越嚴峻了。
「我們正面臨四方疆域風雲暗涌,戰略資源分配呈現局部僵局……」
雨師毫不留情打斷我:
「說龜話。」
「麻將一缺三,來嗎?」
眾神不語,
只是一味將我拉入土地公的壺中境。
眼前一花,
神識已在牌桌前坐下。
槐樹下,石桌旁,身影陸續浮現。
雨師一邊抖衝鋒衣上的水,一邊提醒:
「小八,我這月布雨額度快超了,以後想早退別找我,等會兒你們方棠元君又去告我狀。」
土地公從地里冒出頭。
「放心吧,小方棠忙著直播算命,沒時間管你們。」
我跺腳:
「都說多少次了,你別為了省洗車費,給你那車子布不完的雨!多留點給我!」
雨師頭也不抬:
「還不是怪祝融!非要騎我的小電驢,車座上全是黑灰!」
話沒說完,
一團灼熱的人形火焰「轟」地出現在最後一個石凳上。
祝融臭屁地摸了把他的捲毛,
鬧喳喳地洗牌:
「當本君稀罕你那小破驢似的!趕緊的,看本君今天燒得你們片甲不留!」
08
牌過八圈,
我想退出麻將圈,
讓這幾爺子失去一份穩定收入。
「祝融!我再說一遍,把麻將燒糊了,不、叫、胡、牌!」
祝融磨磨蹭蹭,半天不知道打哪張。
我正想罵他,
一股帶著絕望的氣息輕輕飄進我神識。
「求求漫天神佛,發發慈悲,救救我女兒,就差五萬,就差五萬手術費……」
「我願意折壽……我願做牛做馬……只要能湊夠手術費……」
這年頭,願意折自己壽許願的,不多。
每次聽到這種毫無技巧全是感情的願望,
我就渾身不得勁。
剛摸到的八筒,
我倒扣在桌上。
「不打了,不打了。」
「哎哎,小王八你是不是輸不起!」
祝融甩著火星子就要拽我尾巴。
雨師沖我挑眉:
「又聽見什麼了?」
我閉眼,神識順著那縷絕望溯流而去——
醫院走廊盡頭,燈光慘白。
一個穿著黃色制服的外賣員跪在 ICU 門口。
額頭抵著地面,
手裡攥著一張皺巴巴的手術通知單。
妻子早逝,父母雙亡,送外賣養女兒,今天最後一單還被差評扣了兩百。
我睜眼,土地公捋著鬍子:
「規矩你懂的,無供不佑,別人也沒求到你頭上。
「隨意插手,雷部可是要劈你的。」
我低頭瞅了瞅自己綠油油的殼,
上面隱約有幾道被雷劈的白印子。
疼倒是沒多疼,
關鍵是有點丑……
可那哭聲太吵了,
一聲一聲,
像拿銼刀朝我龜腦殼裡鑽。
「三年前,他帶著女兒送外賣時路過鶴鳴觀,在後門那裡掉……不是,放了顆奶糖到地上。」
我深吸一口氣,
「我最喜歡吃的就是奶糖!他還特地放在後門,就是為了讓我溜達溜達鍛鍊身體。這麼貼心,怎麼不算供奉我呢?」
祝融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把牌一推:
「算,怎麼不算!」
09
既如此,我屏氣凝神,
將神識網一般撒開,感知著周圍幾條街的財氣。
有了!
不遠處,一個剛從海鮮市場偷了貨款的小賊,正鬼鬼祟祟抱著個黑色塑料袋,貼緊牆邊走。
新手作案啊,
本神就送你一場迷途知返!
雨師配合地在他耳邊幻化出警笛聲。
他嚇得差點原地跳起來,猛地將袋子塞進路邊垃圾桶,撒丫子就跑了。
我分出縷微不可察的神念,
輕輕搭在了外賣員身上。
他迷迷糊糊站起來,
失魂落魄地朝家走。
路過垃圾桶時,
雨師送來陣風,
將黑色塑料袋吹了開來,露出裡面的粉紅鈔票。
外賣員鬼使神差地頓住腳步,
顫抖著手,伸進了垃圾桶。
袋子入手,沉甸甸的。
他打開一看,瞬間僵在原地,呼吸急促得像拉風箱。
一捆,兩捆,三捆……
老天爺,至少有二十萬!
外賣員臉上的血色唰一下沒了,又唰一下湧上來,抱著袋子的手抖得像篩糠。
他驚恐地四下張望,空無一人。
只有雨聲沙沙。
外賣員抱著袋子,跌跌撞撞衝到街角避雨處。
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下來。
汗水混著雨水從額頭滾落。
他的手死死攥住塑料袋,指節捏得發白。
很久很久。
他才頹然鬆開了手。
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發出像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
他掏出破舊的手機,顫抖著,卻異常堅定地按下了三個數字。
「……喂,警察同志嗎?我、我撿到一筆錢……」
我嘆氣。
早該想到的。
10
第二天下午,外賣員來了。
帶著一小袋最便宜的龜糧,眼下的烏青更重了。
他把龜糧小心地倒進池中,嘶啞著開口:
「我看到新聞,龜大仙,他們都說你很靈……」
他紅著眼眶,聲音抖得不像話,
「我盡力做個好人了……可是……我女兒她……求您……求您……」
他說不下去,只是一下又一下地磕頭。
唉。
傻乎乎的凡人。
警察確實表揚了他的拾金不昧,
可表揚又不能當手術費。
11
夜深人靜,我趴在池底。
凝起一絲神念,
穿過大半個城市,
鑽進記者小姐的夢裡。
對,就是那個求著有豪車濺她一身水那姑娘。
我將外賣員跪在 ICU 門口的畫面,還有他如何撿到巨款卻又報警歸還的事,像放電影一樣給她過了一遍。
最後,定格到外賣員在池邊含淚磕頭的片段,
配了個畫外音:
「別再叫我小龜龜,謝謝。」
12
別看這姑娘許願的時候奇奇怪怪,
工作起來真沒讓我失望。
很快,一篇詳盡的報道就在網上掀起熱議。
文章詳細講了外賣員的情況,
字裡行間全是唏噓和敬佩。
各式配著煽情音樂的短視頻再一助推,
捐款電話都快把醫院打爆了。
愛心款項一筆筆匯入指定帳戶,
醫院方面也主動減免了部分費用。
不過一天功夫,
手術費就湊齊了。
13
外賣員再次來鶴鳴觀時,
手裡提著的龜糧看起來都新鮮不少。
腳步輕快許多,
但眼睛還是紅紅的。
他撲通一聲又跪在我池子前,聲音哽咽:
「龜大仙!謝謝!謝謝您!我女兒她好了!好了!」
他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一個勁兒地磕頭,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靈驗,謝謝龜大仙!」
幾個原本在觀中閒逛的香客被這動靜吸引,圍了過來,好奇地問怎麼回事。
男人抹著眼淚,把前後經過一說,
雖說得顛三倒四,但卻情真意切。
香客們聽完,紛紛咋舌。
「真是神了!」
「心誠則靈,這是好人有好報啊!」
一個二個也跟著跪下祈願。
我慢悠悠地划動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