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你的線人性命無憂,只是暴露了。
「此時正處鶴鳴觀東南方向,臨水躲著。
「但他命宮見恙,有人正在尋他,若是被尋到,恐有性命之憂。」
記者小姐臉一下就白了:
「什麼?!」
小棠棠又掐算了幾下,眉頭稍展:
「還好,震雷動了,有變數。」
她抬頭觀詳記者小姐,
「變數在你身上。」
記者小姐急得原地轉圈,喃喃自語:
「東南方向,還臨水、臨水……
「那邊確實有個廢廠區……」
小棠棠點點頭,印證她的推斷。
記者小姐跳起來就要跑:
「謝謝元君!謝謝小龜龜!」
跑出兩步,她又猛地回頭,對著我雙手合十,飛快許願:
「小龜龜,不,龜大仙!求您保佑我這次一定能抓到證據,把他們全曝光!」
說完她就飛快跑遠。
我下意識就想點頭允諾她的願望。
「小八!」
土地公「啵」的一聲從粉荷下鑽出來,
鬍子都在抖。
「這可不興保佑啊!這事牽扯太大,是凡人自己的因果,涉及眾多業力,你不能再插手了!」
小棠棠也收起銅錢,湊到池邊。
用自拍杆輕輕戳了戳我的殼,壓低聲音:
「小八老師,聽勸。
「上次罰你種荷花是電母大人心軟。這次你再亂來,我們也沒辦法幫你遮掩,會死龜的。」
我縮了縮脖子。
道理我都懂。
天雷也是真的痛。
但是……
她都那麼誠心許願了,
還給我帶了進口龜糧。
我就悄悄保佑一點點不行嗎?
土地公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急得整個神鑽出地面:
「不行!你想都別想!
「那幫人作惡自有人間律法,業障身後算!
「你強行干預,就是擾亂秩序!」
我慢吞吞地把腦袋完全縮進殼裡,沉到水底。
煩死了。
想當個正義的王八怎麼這麼難!
26
有勸我是真的聽。
除了那天悄悄分出神念瞄了一眼,
確定記者小姐和她的線人成功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後,
沒做任何多餘動作。
每天就是趴在荷葉上,
做個莫得感情的許願機器,
勤勤懇懇幫人實現願望。
修為蹭蹭漲,
卻總有點不得勁。
打麻將老點炮,
可算讓雨師和祝融這倆小子逮到機會贏麻了。
可記者小姐離開的第三天,
我啃著龜糧,
突然就想通了。
既然我覺得對的事情不讓我做,
那我就偷偷做。
悄悄看一眼總不算插手吧?
神力用進廢退,
我這也是為了修煉。
27
我縮進殼裡,
神識像滴入清水的墨,
悄無聲息地漫出去,
尋找那點熟悉的生機。
找到了!
逼仄暗巷裡,
記者小姐被幾個流里流氣的人堵著,
已經退無可退。
相機被帶頭的黃毛一把搶過砸爛,
手還往她肩頭上搭,
笑得不懷好意。
看起來很通人性,
讓我忍不住想給屠宰場打電話。
我只猶豫了 0.1 秒,
就放棄讓雨師下暴雨澆他們的想法。
集中神念,
朝帶頭的黃毛腰間一划——
他的褲腰帶被劃破,
哧溜一下滑到腳踝,
露出兩條毛腿和印著豬豬俠的紅內褲。
黃毛傻了。
緊接著,
他身後那幾個,
有一個算一個,
褲腰帶全被我劃爛。
提褲子的,
不好意思的,
罵罵又咧咧的,
嘲笑豬豬俠內褲的。
場面一時極度混亂。
記者小姐愣了一秒,反應極快。
彎腰從黃毛褲腳下撿起一張存儲卡,扭頭就跑。
黃毛抬腿想追,
卻被自己的褲子絆倒在地,
其他人更是亂作一團。
記者小姐趁機跑出暗巷,跳上計程車。
我收回神念。
嗯,脫幾個混混的褲子,問題應該不大。
大不了寫個檢查。
可她惹上的麻煩好像不小。
只是跑掉,夠嗎?
28
夜裡。
我還是悄悄入了記者小姐的夢。
果然看到一個龐大的地下產業鏈,
那些人用回收的醫療廢料、工業垃圾製成色彩鮮艷的玩具,小零件一碰就掉。
成品被送往各個廉價集市和網店。
不知道多少孩子玩著會滲出不明液體的恐龍,
抱著掉毛的玩偶打噴嚏。
記者小姐的計劃,
她摸到的線頭,
她下一步要暗訪的郊區倉庫……
都清晰呈現在我眼前。
這禍害,是該鏟了!
29
天剛蒙蒙亮,
我分出一絲神念,
發現記者小姐正躲在郊區倉庫遠處一輛卡車後,發愁如何潛入。
別怕,
你的好龜龜來了。
我的神念輕輕貼在記者小姐的眉心。
趁一輛送貨的廂式貨車開過來時,
我施法卡住倉庫大門。
司機和門衛都圍在一起研究,
記者小姐趁機從另一側悄無聲息地溜了進去。
她的「好運」自此開始。
想找原材料時,
一陣妖風刮開防水篷布,
露出下面數不清的針管和藥瓶。
想找送貨單時,
抽屜突然自己猛地彈出,
裡面的帳本無風自動停在最可疑的那頁。
抽屜的聲響吸引了巡邏的壯漢,
壯漢剛要靠近,
突然臉色大變,捂著肚子沖向廁所。
記者小姐拍攝、記錄、甚至偷偷取樣,都順利得不可思議。
一路護送她安全回到報社,
我才收回神念。
30
夜裡,
我又一次悄悄入夢。
卻見她眼角掛著淚痕。
夢裡,她帶著所有證據沖回報社,激動地敲開總編的門。
總編卻面露難色:
「小徐啊,新聞……要講大局。
「這事牽扯很大,上面打了招呼,壓下去。
「這個 case 別跟了,為了你好。」
我殼都氣燙了。
壓下去?
問過我了嗎?
幾日後,
一場關於市場安全監管的新聞發布會召開。
某領導衣冠楚楚地坐在台上,侃侃而談。
記者小姐沒聽總編的,
到了問答環節,猛地舉起手。
在工作人員試圖忽略她時,直接站起身,
聲音清晰而堅定地發問:
「領導您好,我是都市新聞的記者徐薇。我們接到大量反饋,證實有一批使用醫療垃圾和工業廢料製成的有毒玩具,正在我市乃至周邊地區銷售。據調查,其窩點位於城西郊區,規模龐大,請問監管部門是否知情?」
現場瞬間一靜。
領導臉色微僵,
但很快恢復鎮定。
「這位記者的問題提得很好。
「目前,我市的市場監管一直是嚴格且有效的。
「對於任何違法違規行為,我們一旦發現,絕對會嚴厲打擊!
「我們要相信……」
我不想再聽他說套話,
沉到池底繪出一團歪歪扭扭的符文,凝神聚氣——
龜殼忽然被火球砸了一下,
差點打斷我施術。
「小王八,就知道你不會聽勸!」
我頭也不抬:
「我知道動凡人腦子被天道嚴令禁止,但我已經開始施術,停不下來了,你別管!」
祝融哼了聲,一股暖融融的力量從龜殼傳來。
「老子又不是來勸你的!」
天道壓制的力量太強,
我根本沒有餘力拒絕他的幫助,
只能速戰速決。
有祝融的火力支援,
我終於勉強將神念凝成針,
朝著台上滔滔不絕的領導刺去。
我從搭在記者小姐眉心那縷神念看見——
領導的話語突然卡殼,
眼神變得直勾勾的。
他似乎想掙扎,
但嘴巴卻不受控制地繼續張開:
「徐記者,你們總編沒告訴你別多管閒事嗎?」
現場眾人聞言都愣住了,面面相覷。
「郊區那廠子就是我小舅子開的,每月利潤這個數……」
他伸出四根手指,
「醫療垃圾多便宜啊,我們又不是不洗。
「噴上漆,那些小孩不一樣喜歡得很嗎?
「染料當然買最便宜的,鉛超標?那點鉛能有什麼事兒?
「有家長鬧事又怎麼樣,打個招呼,嚇唬一下不就老實了?」
天道的力量太可怖,
領導很快就恢復了意識。
他的話筒掉在桌上,
發出刺耳的蜂鳴。
但已經晚了。
他的自白如同冷水入了油鍋。
在場的記者們興奮得幾乎要撲上去。
後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我神力完全透支,
早昏了過去。
31
睡了好長好長的一覺。
我費老大力,才掀開眼皮一條縫。
「醒了醒了!」
「小祖宗誒, 你說你……你怎麼敢這麼胡來!
土地公的聲音帶著哭腔,
「那可是嚴重干涉人間因果, 你還扭轉官身之人的氣運口舌!這……這罪過大了!」
我喉嚨乾得冒煙,
只能動了動爪子,
無妨,這不是醒了嗎?
雨師焦慮得原地轉圈,
頭頂那團烏雲一直下雨。
「雷部的處罰通知已經下來了, 說你僭越職權,擾亂秩序, 判了九道巽風雷刑……」
他聲音低沉下去。
「那可是巽風雷,專打神魂!祝融這傢伙是從犯,只受了三道, 到現在還下不了床!」
我眨巴眨巴眼,
哦豁,
好像真的玩脫了。
看著他倆擔心的樣子,
我積攢了點力氣,
扯出個笑臉:
「沒……沒事……」
就是聲音沙啞得像個破鑼,
「龜殼……硬著呢……劈……劈不碎……」
他倆的表情更難看了。
就在這時,
池邊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記者小姐抱著一大包東西來了。
「小龜龜!今天終於看到你了!
她一邊往外掏著進口龜糧,
一邊絮絮叨叨:
「我來了好幾次, 每次都看不到你出來。
「還是方棠元君告訴我你在池底冬眠,我才放心。
「對了,你還不知道吧?
「那個黑工廠端掉了!保護傘也被抓了!不止我們市, 全國都清查了毒玩具呢!」
她眉飛色舞, 滔滔不絕。
我心裡那點對巽風雷的畏懼, 忽然就散了。
值了。
我深吸一口氣,
對那倆貨點點頭。
「走……受刑去。」
32
雷刑之地,陰風怒號。
九道巽風雷,
一道比一道狠辣。
最後一道雷落下時,
我痛得恨不得昏過去。
雷聲之外,
那兩個傢伙,
哭得可真難聽……
33
我當然沒死。
但跟死也差不多。
絕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
上次醒來,
看到祝融在我身邊支著小火爐取暖,
而雨師, 正在朝我龜殼上均勻地刷可以滋潤神魂的甘露。
我十分感動,
費盡全力組織語言:
「你們……是不是……
「想吃燒烤⼩王八!」
話說得太多,
⼜暈了。
(完)
【番外:祝融視角】
煩!
煩死了!
整整⼀百年!
⾃從⼩王八上次以為被我們烤了暈過去之後,
就再也沒醒過。
無聊死了。
雨師那⽼小⼦就知道對著他那點水珠子發獃,
土地⽼兒除了擦桌子就是嘆⽓。
⼩王八倒是睡得跟死了⼀樣,
就留我們仨⼤眼瞪小眼。
殼不是沒碎嗎?
睡睡睡,
真當自己是普通烏⻳要冬眠啊!
我越想越⽓,
沒好⽓地沖雨師抱怨:
「⼩王八不在,牌桌都湊不⻬, 它就不能爭點氣,趕緊滾起來輸錢嗎?!」
突然,
⼀個細若遊絲的聲音幽幽響起:
「哪有⼩孩……天天哭,
「哪有……麻將……次次輸……」
我愣住了,
雨師抿著嘴笑得像個男媽媽,
土地公開⼼得把小王⼋舉了起來。
媽的,
這觀⾥的煙灰怎麼這麼⼤,
盡往老子眼睛裡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