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和奶奶兩個人只能擠在一間小屋裡,也都習慣了,小小的才溫馨嘛!」
我給她拆了雙新拖鞋。
彈幕正在聊宋滿枝的家庭背景。
【滿枝寶兒是奶奶撿到帶大的,做飯的手藝也是跟奶奶學的。】
【沒想到青出於藍,後來就變成她做飯給奶奶吃啦。】
【宋奶奶最喜歡吃滿枝寶兒做的芋頭燉雞了,後來生病躺在床上也惦記著。】
【可是就是滿枝出門去買芋頭的那段時間裡,宋奶奶突發腦溢血,沒搶救回來。】
【她一直惦記著最後沒能讓奶奶吃上芋頭燉雞,所以才落下心病的。】
她放下書包,自覺地走到冰箱前。
「星遙姐姐,晚飯想吃什麼?」
然後她打開冰箱門,發現了一冰箱的芋頭和雞。
宋滿枝:「……」
我朝她露出一個無辜的微笑。
晚上,香噴噴的芋頭燉雞上了桌。
還有鯽魚豆腐湯和菠菜豬肝粥。
飯後甜點是紅豆沙小圓子。
她小心翼翼道:「這些都是養胃的,放心吃。」
我邊吃邊讚不絕口。
她看著我。
我吃一口,她吃一口。
放下碗筷的時候,她突然毫無預兆地哭了出來。
我一愣,頓時手足無措。
是不是我吃太多了,她和我吃飯的時候其實從來沒吃飽過?
一想到以後要過好久這樣的日子,所以終於忍不住了?
可是她哭著說:
「對不起,我想我奶奶了。
「你吃飯的樣子和我奶奶一樣香,我奶奶也喜歡一邊吃飯一邊誇我。
「嗚嗚嗚……」
我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不是嫌我吃得多。
我走到她身邊。
她一把抱住我。
「嗚嗚嗚……奶奶……」
我:「……」
倒也不必這麼大輩分。
6
我和宋滿枝就這麼住在了一起。
她每天早起做飯,除了自己的便當之外,還會給我留一頓早飯和一頓午飯。
她的成績很好,好得不像是前面十幾年一直在村鎮讀書的學生。
同學和老師都很喜歡她。
而我因為這段時間吃得又好又養,狀態也好了不少,於是在周邊的便利店裡找了一份兼職。
晚上吃過晚飯,我和宋滿枝就一起躺在床上刷手機。
這段時間,蘇晚晚天天在朋友圈展示自己的精彩生活。
【今天給親愛的爸爸媽媽做鵝肝醬灌湯包!人家自創的哦!】
【鏘鏘!蜜汁炭烤五花肉配芒果糯米飯!爸比最愛,連吃好幾天~】
【芝士火鍋涮和牛!慶祝鄉下討債鬼離開的第一個月!】
還有拔絲佛跳牆、酥皮黃油焗蟹、人參高湯燉豬腦花……
單獨拎出來看都是好東西。
可是天天吃這些,連我看了都皺眉。
宋滿枝握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
「爸媽都有脂肪肝和高血壓,媽媽還有食管炎……
「他們吃不了這些的。」
這些都是慢性病,症狀不明顯,那對暴發戶才不在意。
我看了她一眼,沒多說。
大家都是智商正常的人,只是不同的成長路徑造就了不同的性格。
滿枝被宋奶奶養成了一副恪守善良本性的利他做派,不是幾件事和三兩句話能改變的。
何況迄今為止,對她直接造成傷害的都是蘇晚晚。
她親爸媽「只是」不聞不問罷了。
對於宋滿枝這樣的人來說,不聞不問實在不是什麼罪行。
我慘兮兮地湊過去岔開話題。
「滿枝,我也吃不了這些。」
她果然被我轉移了注意力。
「嗯……我有辦法用千張和雞肉蓉做出梅菜扣肉的味道。」
於是周末,我美滋滋地買了雞肉,準備回家打成肉蓉,等宋滿枝晚上給我變魔術。
可一上樓,卻看到我家房門大開。
蘇晚晚帶著幾個大漢將屋子砸得一片狼藉。
而宋滿枝正紅著眼,站在不遠處與她對峙著。
我看到蘇晚晚手上托著個白瓷壇,正隨意地把玩。
我認得那個瓷壇。
那是宋奶奶的骨灰罈。
蘇晚晚涼涼地開口:
「我就知道你是以退為進,窮逼就是心眼子多。
「你以為你給爸媽發幾個養身食譜和忌口事項就能打動他們、取代我的位置了?
「一個鄉下來的柴火妞,你也配教我們家怎麼吃飯?」
宋滿枝死死盯著她手裡的骨灰罈。
「你把奶奶還給我……我沒有要搶你什麼,我只是想提醒爸媽注意健康!」
「我呸!」蘇晚晚伸出尖尖的美甲指向她,「別以為賣慘這一套在我這裡行得通!你這樣的死綠茶我見多了!」
看著宋滿枝盯著瓷壇緊張的樣子,蘇晚晚突然嘴角一彎。
「既然你這麼想融入這個家,我就幫你一把,替你把過去斬了!」
說著,她把白瓷壇高高舉起!
7
我從袋子裡摸到個土豆就朝蘇晚晚扔了過去。
土豆蛋子砸中她的鼻樑,人造的山根瞬間歪了。
趁她吃痛睜不開眼,宋滿枝立刻衝上前奪回了骨灰罐。
蘇晚晚睜開眼,看清了是我,先是一愣,下意識要後退。
隨後,大概是想起自己今天並非孤身前來,即刻挺直了腰板,朝著帶來的大漢們一揮手:
「揍她們啊!你們愣著幹什麼!
「本小姐花錢雇你們來的,給我狠狠揍這兩個賤人!扇她們耳光!」
我充耳不聞,大步流星地走到廚房,從刀架上拿起一把菜刀。
刀都是宋滿枝搬來之後我特意添的新刀具,又新又鋒利。
我二話不說,直接把刀朝著蘇晚晚的頭擲了過去。
她看到我的動作後尖叫一聲後退,被自己的鞋跟絆倒摔在地上。
刀擦著她飛起來的劉海險伶伶地划過去,插在了牆壁上。
如果她沒有摔倒,這一刀真的會把她腦袋劈開花。
她雇來的大漢們都驚呆了。
「我日你大爺的,不是說好只是做做樣子嗎?」
「這瘋子真的會殺人!」
「快走快走,這活兒我們不接的!」
大漢們爭先恐後地跑了。
蘇晚晚坐在地上,雙腿發抖。
我費勁地把菜刀從牆壁上拔了下來,用刀面拍了拍她的臉。
「我和你說過的吧?我胃癌,晚期,很快就要死了。
「我什麼都不怕,叫你別惹我,記得嗎?」
她驚恐地看著我。
忽然,她裙子濕了。
嘖。
我打開收款碼。
「屋子被你們搞得亂七八糟,要你賠我點錢,不過分吧?」
蘇晚晚顫顫巍巍地掏出手機,掃過來五萬塊。
我用刀背替她理了理頭髮。
她嗚嗚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又給我轉了十七萬多。
有零有整,精確到分。
她聲音抖得像篩糠:「我真的沒有了……」
我點點頭。
「滾吧。」
她再次手腳並用地從我面前離開了。
人群散去,我看向宋滿枝。
她低著頭,垂下來的長髮遮住了臉,不知道什麼表情。
我自顧自地收拾起來。
良久,她開口:
「星遙,都這樣了我還惦記著我親爸親媽的身體健康,我是不是很傻?」
我拎著打濕的拖把回到客廳,聞言點點頭。
「是有點。
「不過傻人有傻福,傻點就傻點吧。」
她沉默一會兒,笑了笑。
「我總是告訴自己,我的親父母只是還不習慣我的存在而已。
「日子久了,就會好的。
「畢竟連和我沒有血緣關係的奶奶都疼著我,把我養到這麼大了,我真正的親人怎麼會不疼我呢?
「可是這麼久了,發生這麼多事,星遙,你說我爸媽他們都知道嗎?」
我將拖把往身邊一杵,看著她。
「你離開別墅之後,他們聯繫過你嗎?」
「……沒有。」
我嗤笑一聲。
「如果連過問都吝嗇,那知道與否只是一塊虛偽的遮羞布。
「這世上每分每秒都有陌生人在破碎,和你我有關係嗎?」
宋滿枝驚訝地看了我一眼,隨後低下頭想了一會兒。
「你說得對。」
她走過來和我一起收拾起滿地狼藉。
我餘光瞥見她似乎想和我說什麼,趕緊打斷道:「周末我想吃那個會開花的豆腐。」
她一愣,笑了。
「好!」
8
有了二十萬,我沒有再去便利店打工,開始在家裡全職伺候起高考生的起居。
滿枝問我,為什麼不見我去治療。
我一邊替她把蘿蔔切成片,一邊說道:
「沒什麼好治的,這點錢治癌症晚期就是打水漂聽個響。
「與其遭化療的罪,不如讓我開開心心過完剩下的日子。」
她有些不甘心:「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
我把蘿蔔片攏在一起。
「你挨過餓嗎?
「不是沒有東西吃,是什麼都吃不進的那種餓。」
她搖搖頭。
「胃裡像燒著一團火,喉嚨卻因為反胃的感覺像被鐵鉗鎖死,呼吸都像在啃噬自己的內臟。
「從前我最愛美食,抹殺食慾地活著,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反正我也沒有其他家人了,不要緊的。」
宋滿枝紅了眼圈,但到底沒再勸我。
除了給我做飯當作放鬆,她全身心投入了學習中。
名列前茅的成績讓她交了不少朋友。
午飯和同學們一起在食堂吃,她吃得很香。
在家吃飯的時候,她依舊是看我吃一口,她自己吃一口。
彈幕說,當年調換兩個嬰兒的蘇晚晚的親媽出獄了。
我特地去迎接了這位偉大的女士。
「阿姨,蘇晚晚如今就住在桂苑別墅,日子過得可好了,你看這是她的朋友圈!
「讀聖艾利爾中學,對對,就那個一年學費毛五十萬的貴族學校!
「來,太君……不是,阿姨這邊走,我給您帶路!」
什麼狗屁假千金,欺負我家廚子,找死。
我送你一程。
蘇晚晚親媽果然找到自己女兒鬧了起來。
「如果不是我當年冒險把這戶人家的女兒扔去了鄉下,又把你換了過來,你哪來如今的好日子?
「血濃於水,你是老娘肚子裡爬出來的,現在想翻臉不認你親媽?你想得美!
「給我錢,否則我就去你們那個光鮮亮麗的學校門口,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勞改犯的女兒,我看你怎麼抬頭做人!」
蘇晚晚花錢一向大手大腳,從來是給多少用多少。
身邊統共只有二十來萬零花錢,上次又在我的恐嚇下一分不剩地全轉給了我。
親媽逼得緊,她只好鋌而走險偷家裡的錢,結果第一次就被家裡發現了。
她跟爸媽哭訴。
可是一向疼她的爸媽卻都反常地心不在焉。
蘇晚晚頭一回生出不知所措的迷茫來。
【蘇媽沒有拿到錢,今天放學就要去蘇晚晚學校門口鬧了。】
我跟著彈幕的消息去看熱鬧。
吃不了爆米花,我就帶了一桶宋滿枝周末特意為我做來解饞的米花糖。
只見人來人往的校門口,蘇晚晚親媽已經舉起了橫幅。
9
圍觀學生開始指指點點。
「我就說蘇晚晚平時咋咋呼呼的,哪裡像有底蘊的人家出來的女兒?」
「嘁,她除了會砸錢來買跟班,還會做什麼?最近連請客的錢都拿不出來了,沒看都沒人圍著她轉了嗎?」
「泥腿子出身,我就說她那鼻子是做的吧,你看這幾天塌下去了,和她親媽還真像。」
蘇晚晚沒了錢,又被推上輿論浪頭,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
我閒著也是閒著,趁宋滿枝去上學,我就去蘇晚晚學校門口看熱鬧。
她疏於打理的頭髮變得毛躁,腿上開始出現大大小小的擦傷。
校服上繡著名字的金線也已經發黑了,估計是衣服被人扔進過游泳池。
也可能是連人帶衣服一起扔的。
我覺得奇怪,蘇晚晚爸媽不是很疼她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