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吵不鬧。
只委委屈屈地管裴朗要錢、要資源。
那些被他倆當狗使喚的日子。
明明歷歷在目。
卻又好像過去了好久好久......
我正出神想著。
連許醫生什麼時候來到身後都沒察覺。
他倚在我身邊,笑得溫柔。
「還在為婚禮穿哪條裙子而苦惱嗎?」
「實在糾結,就全買了,一小時穿一條嘛。」
「許霽,別偷偷下單,我不要,換衣服累死了。」
我笑著靠在許霽肩上,陽光暖得人昏昏欲睡。
可我忽然覺得如芒在背。
仿佛暗處有雙眼睛死死盯著。
下意識回頭看,卻只見樹影搖曳。
許霽敏銳地察覺到我的異樣。
「怎麼了?」
我搖搖頭,壓下心頭莫名的不安,將臉埋在他肩窩。
我們誰都沒有發現。
遠處林蔭道的陰影里,一個長焦鏡頭正無聲地對準我們。
我和許霽相依偎的側影被拍下。
幾乎同時,裴朗在國內的私人手機上,收到了一張高清照片ṱŭ̀₆和簡訊:
「找到她了。」
照片里,喬姝倚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肩頭,笑得眉眼彎彎。
是他與她初見時。
是他後來再也沒見過的。
全然放鬆的模樣。
15
婚禮清晨。
許霽早早去療養院接媽媽。
他走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悸感始終纏繞著我。
化妝師小姐姐看出我的緊張,溫柔地笑著安撫。
「別擔心,親愛的,只是婚前焦慮,你丈夫把一切都安排得完美極了。」
她輕輕整理我的頭紗。
「畫眼妝了哦,請你先閉上眼睛。」
化妝師把手伸進包里。
可預期的眼刷觸感沒有到來。
脖頸卻傳來一下刺痛。
我猛然睜眼,從鏡子裡看見化妝師正舉著空注射器,面無表情地站在我身後。
我渾身發軟向後倒去。
意識渙散之際。
高大的男人走過來穩穩接住了我。
他瘦了很多,昂貴的西裝外套甚至有些空蕩。
眼裡的偏執卻讓人害怕。
是裴朗。
「喬姝。」
他用臉頰摩挲著我額頭,聲音里是病態的占有。
「我來接你回家。」
「你瘋了......」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掙扎。
身後的保鏢下意識想過來按住我。
卻被裴朗轉身一腳狠狠踹在腹部,悶哼著彎下腰去。
裴朗失控地大吼。
「別動她!」
隨即低頭看著我。
「喬喬,我們這次,再也不分開。」
16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間布置精緻但很陌生的臥室。
婚紗被換成了舒適的羊絨裙子。
窗外是寂靜的雪山和湖泊。
沒有任何標誌性建築。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個國家。
這是我完全陌生的地方。
裴朗就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
眼底是可怖的紅血絲。
嘴角卻微微笑著。
「喬喬,你起床了,要吃早餐嗎?」
我靜靜地看著他。
良久後,輕聲詢問。
「裴朗,你這又是何必?」
他語無倫次地解釋。
「我不能看著你嫁給別人。」
「喬喬,你愛的是我啊。」
「我們再試一次,最後一次......」
他拿出手機。
翻出很久很久以前的聊天記錄。
是我和他剛在一起時,發給他的「情侶必做一百件小事」。
那時我滿心歡喜,恨不得把所有平凡又美好的事都和他一一經歷。
可他十分不理解。
這種稀鬆平常的小事,有什麼特意好做的。
「像作秀似的。」
他如此評價。
「如果你非要體驗這些無聊的事,應該去養一個大學生男朋友。」
他笑著嘲弄我。
他的人生追求刺激,追求權力,追求金錢,他覺得那些小事都是浪費時間,寧可隨手丟給我一張卡打發。
於是我收起所有少女心思,笨拙地踏進他的世界。
學著在紙醉金迷、觥籌交錯里,用利益換算利益。
而那份承載著我最初愛意的清單,就那樣無疾而終,竟一件也沒能完成。
可後來啊......
我發現他會為了林茵隨口一提,就親自蹲守在柴火堆面前,灰頭土臉地烤一隻最正宗的烤紅薯。
我恍然明白。
不是他不想做,他只是覺得我不值得。
不值得浪費他的時間。
他捧著手機,語氣興奮。
「第一件事......兩個人一起完成一頓早餐!我們現在就做,好不好?」
我有些疲憊地閉上眼。
「裴朗,別這樣,我已經結婚了。」
「你有真心喜歡的人,我也有了想要珍惜的人。」
「放我走吧。」
他猛地站起身。
「我不愛林茵那個賤人!」
「就是那個臭婊子,整天在我耳邊說我的髮小為了贏我、為了噁心我才娶了她,卻根本不愛她。她說這一切都是我害的,說我該對她的人生負責,導致我愧疚到看不清自己的心。」
「對!你不說我都忘了。都怪她,都怪她......」
17
「這樣可以嗎?」
裴朗用香水把紙巾浸濕,一張一張貼在林茵臉上。
濃烈的柚子氣息幾乎令人窒息。
「是這賤人送的香水害我罵了你,對不對?」
林茵痛苦地嗚咽。
這讓我想起了古代某種酷刑。
我扭過頭,拒絕再看這一幕。
從那天的談話後,我就開始拒絕進食。
裴朗便把林茵弄了過來。
在我跟前一遍遍折磨她。
天真地用殘忍的方式喚回我的在意。
自打上次逼林茵喝二十瓶紅酒,被我開口阻攔後,他就像發現了新大陸。
但凡我不順從,就用折磨林茵來逼迫我開口。
「你放了她行不行?」
我忍住胃裡的翻湧。
「我們之間的事,從來與她無關!」
「我離開你,不是因為你愛誰,而是因為我不愛你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裴朗置若罔聞。
「喬喬,你最愛我了,你以為我沒錢的時候,會把盒飯里的雞腿和排骨都留給我吃,你怎麼會不愛我呢?」
我幾乎崩潰。
「那時的愛是真的,可現在的不愛也是!」
他像是沒聽見,拿出手機,興奮地指著列表。
「今天的項目是一起給小狗洗澡!你等著,我這就叫人送狗來......」
我死死咬住嘴唇。
看他用自己的手機撥出電話。
一小時後,警察破門而入。
裴朗驚愕一瞬。
下意識就要拉我跳窗。
卻被衝進來的許霽一拳狠狠打在臉上,踉蹌跌倒在地。
許霽把我摟緊懷裡。
「那個畜生太謹慎,我們抓住了他手底下的人,獲取了大概位置,可他從不讓人靠近核心區域。」
「一直沒有定位到他的詳細地址......直到剛剛他用自己的手機撥出電話。」
「喬喬,對不起,我來晚了。」
我任由自己的淚水打濕許霽的大衣。
所有強撐的情緒潰不成軍。
「不晚。」
18
林茵瘋了。
被裴朗折磨兩天後,她徹底精神失常了。
林家沒有追究,只是同裴家簽訂了三個項目。
裴朗也「瘋」了。
裴家迅速提交了一份精神疾病鑑定報告,將他從法律責任中剝離。
「可我們都知道那是假的。」
「有一定資源的人,通常會提前為自己準備好這樣的護身符,以備不時之需。」
許霽輕聲問:
「喬喬,你想懲罰他嗎?他要在精神病院強制治療半年,那正好是......」
我搖了搖頭。
看向窗外。
我感ṱűₖ覺我好像也瘋了。
被解救以來,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
偶爾迷迷糊糊睡著,夢裡全是裴朗,一會兒是初見他時漫不經心的笑,一會兒是他綁架我時詭異翹起的唇角。
許霽從不在我面前表現一絲異樣。
可我聽見他輕聲和我媽說,「別擔心,喬喬只是需要時間。」
我想,我這樣大機率是不正常的。
19
某天, 我決定正面和許霽談談。
「你知道的,我和裴朗糾纏很深。我從少女時就一直和他在一起,我覺得自己被徹底改變了。我時常會在已逝的時間裡反覆跳躍,有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生活在哪天。一定也給你帶來了很多困擾吧?我......」
說到最後。
我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
好像從認識開始, 許霽就一直在被我拖累。
幫我制定計劃,教我學英語, 接我媽到國外,甚至婚禮當天, 都在拚命找我。
他整天整天陪著我, 可我連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都做不到。
這不公平。
可真的讓我放棄他,這一刻又那麼難過。
許霽安靜地聽我說完這些混亂的話。
眼睛卻微微亮起。
「喬喬,你能主動和我聊這些, 我真的很高興。創傷會讓人產生解離和閃回,這些都是正常的反應。」
他想了想。
「喬喬, 我從小到大太順風順水, 想要的東西唾手可得,幾乎陷入虛無主義。可那天我偏偏碰見了你。在我人生最迷茫的時候, 你讓我看到生命的韌性。我覺得你真厲害啊, 被傷害, 被打壓, 沒有陷入怨恨,而是堅定地拯救自己。」
許霽注視著我的眼睛, 一字一句認真地說: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直到陰霾散盡。」
我心裡有些高興。
抬頭時, 看見了媽媽種在院子裡的繡球花。
前幾日雨很大,它被打得七零八落, 光禿禿的,我幾乎以為它大概活不成了。
可它今日竟又重新盛開了。
藍紫色花瓣在陽光下更加濃郁生動。
仿佛在宣告生命的韌性。
20
【裴朗番外】
裴朗沒花多長時間就回到了名利場。
對普通人來說近乎滅頂的災難,在裴家的層層操作下,很輕易就被化解。
只是他越發變得偏執陰鬱。
在別墅里掛滿了喬姝的巨幅畫像。
整日整夜不合眼。
裴母不忍見其墮落。
某天,一個女孩被帶到他跟前。
她和喬姝有著極為相似的眉眼和輪廓。
只是眼睛裡,沒有喬姝後來的冷冽和清醒。
只有小心翼翼的討好。
不過這樣也足夠了。
裴朗屏退傭人。
一步步走近她。
抬起手良久。
最終卻沒有碰到她。
他搬來成箱的烈酒。
看著那個女孩,大口大口地喝。
直到女孩的面容同喬姝完全重合。
直到他心裡最後一絲清醒也被酒精麻木。
他對自己說。
「是的,這就是她。」
他有時會買來片場裡最便宜的盒飯,讓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給他看, 不許吃裡面的肉。
他有時會買來成堆成堆的奢侈品, 讓她氣憤地扔出門外。
她一一照做。
那時的側顏, 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可當她下意識抬頭, 對他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時。
巨大的空虛和厭惡會瞬間將他吞沒。
某個深夜。
裴朗醉得厲害。
他看著那張酷似喬姝的臉,眼神渙散。
「喬喬......」
他喃喃著,伸出手想去摸她的臉頰,指尖卻在空中徒勞地划過。
「走, 我們結婚,我給你最好的婚禮。」
那個女孩恐懼地瑟縮在角落。
不敢動作。
連模仿喬姝的語調, 細聲應和都忘記了。
「對, 結婚。」
裴朗痴痴地笑了起來。
「你媽媽姓岑,你說想要個懸崖邊的婚禮, 想要岑姨在那裡看著你嫁給我......」
懸崖婚禮這個荒謬又執拗的念頭。
在裴朗醉酒後的腦海里瘋狂滋長。
他抓起車鑰匙,撞開那個渾身僵硬的女孩,跌跌撞撞衝出門外。
跑車不管不顧地衝上盤山公路。
寒風大概也讓他有片刻清醒。
可是第二天人們都說。
那個酒瘋子根本沒有猶豫。
直接衝下了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