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很快,得這種病的人越來越多,並且開始出現死亡病例。官府派去的郎中也束手無策,甚至有幾個郎中自己也染上了病。
恐慌,像瘟疫一樣在整座京城蔓延開來。
我爹是百草堂的掌柜,第一時間就被官府請去商議對策。
他回來時,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夏夏,這病來得蹊蹺,不像是普通的時疫……倒像是……」
「像什麼?」我追問。
我爹看著我,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說:
「像是一年前,貴妃娘娘薨逝時的症狀。」
5
我爹的話像一道驚雷,在我腦子裡炸開了。
貴妃薨逝時的症狀……
我猛地想起了陸時歸在柴房裡研究的那些東西。
烏頭、斷腸草,還有那些能延緩毒發、偽裝死狀的記錄……
他不是在研究毒藥。
他是在研究解藥!
一瞬間,所有零碎的線索都串了起來。他被貶後的頹廢,收集毒草的怪異舉動,面對我試探時那句冰冷的「你不信我」。
原來,我從一開始就錯得離譜。
我丟下手裡的帳本,不顧翠兒在身後的驚呼,提著裙子就往後院跑。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又慌又急。
我推開柴房的門。
陸時歸正坐在那堆草木灰燼前,背影蕭索,一動不動。地上,是他燒掉那些「寶貝」後留下的痕跡。
聽到動靜,他回過頭,看到是我,眼神里沒有絲毫波瀾,仿佛我已經是個陌生人。
「城西的時疫,」我喘著氣,語速飛快,「我爹說,症狀和一年前的貴妃娘娘一模一樣!」
他瞳孔驟然一縮。
那死寂的眸子裡,終於燃起了一點火光,銳利得像一把出了鞘的劍。
他緩緩站起身,盯著我,一字一句地問:「你確定?」
「我確定!」
他沉默了。
柴房裡光線昏暗,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周身的氣場全變了。
那股頹廢消沉的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運籌帷幄的冷靜和壓抑許久的鋒芒。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他。那個曾經驚才絕艷的太醫院判,從未消失過。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一年。」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卻擲地有聲。
我怔住了。
「貴妃娘娘的死,根本不是意外。」他看著我,眼神深不見底,「那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復合型毒藥,下毒之人手法高明,將毒性偽裝成了舊疾復發的假象。我當時就發現了端倪,但還沒來得及深入調查,就被人堵死了所有路。」
「他們拿我的家人威脅我,逼我認罪。我知道,我若不認,死的就是我。而我一旦死了,這個秘密就將永遠被埋葬。」
「所以我認了。只有活著,像個廢人一樣地活著,才能讓他們放鬆警惕。我一直在等,等他們再次出手。因為我知道,那樣的劇毒,絕不可能只為了一個失寵的貴妃。他們背後,有更大的圖謀。」
他的話,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想到一年前,我隔著窗簾看到他被押送遊街。我以為他看向我,是求我信他。現在想來,那眼神里該有多少的絕望和孤注一擲。
而我,卻拉上了窗簾。
我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
「對不起……」我哽咽著說,「陸時歸,我……」
他卻打斷了我,朝我走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半夏,現在說這些沒用。」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懇求,「我需要你幫忙。」
「百草堂是京城最大的藥鋪,只有你能最快地調集我需要的藥材。而且,我如今是罪臣之身,不能拋頭露面,更不能行醫。我需要一個人,替我把解藥送出去。」
他看著我,鄭重地叫了我的名字:「蘇半夏,你願意嗎?」
6
我爹有個從不讓外人進的地下藥窖,用來儲存最名貴的藥材。
那天晚上,我把它撬了。
我領著陸時歸,點著油燈,走進了這個百草堂最核心的禁地。
藥窖里,一排排的藥櫃頂天立地,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藥香,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這裡絕對安全。」我對他說。
他環顧四周,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感激。
接下來的兩天,我和他幾乎就住在了這個藥窖里。
我第一次看到陸時歸真正工作的樣子。
他就像換了個人。
他不再是那個陰鬱的花農,也不是那個落魄的罪臣。他沉靜、專注,條理清晰。他說出幾十種藥材的名字和分量,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仿佛那些藥方就刻在他腦子裡。
我負責按照他的吩咐抓藥、稱重、研磨。
百草堂的藥材,我從小看到大,自認已經很熟悉了。但看著他將一些藥性相衝的藥材以一種奇特的比例混合,或者用我聞所未聞的手法炮製毒草時,我才明白,什麼叫天壤之別。
「這種毒,陰險之處在於它由一味主毒和七味輔毒構成。」他一邊飛快地處理著藥材,一邊低聲為我解釋,「主毒「焚心蓮」產自南疆,無色無味,能迅速破壞人的五臟。但若單獨使用,死狀慘烈,極易被發現。所以下毒者用了七種常見的藥材作為輔料,不僅掩蓋了主毒,還能將死狀偽裝成風寒入體,回天乏術。」
我聽得心驚肉跳。
他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因為長時間不眠不休而顯得格外蒼白。
我默默地把熬好的熱粥遞到他面前:「先吃點東西。」
他動作一頓,抬眼看我。
藥窖的燈火昏黃,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漾起了一圈溫柔的光。
「謝謝。」他接過碗,小口小口地喝著。
我們之間沒有多餘的話,卻有一種久違的默契在靜靜流淌。
第三天凌晨,解藥終於配好了。
是三顆鴿子蛋大小的黑色藥丸,散發著一股奇特的異香。
陸時歸將藥丸用油紙包好,遞給我,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半夏,一顆藥丸,需以十斤甘草水煎服,可供百人飲用。此藥能解焚心蓮之毒,但對人的元氣損傷極大,愈後需好生調養。」
我接過藥包,感覺手心沉甸甸的。
「我該怎麼說?」我問他。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
他看著我,嘴角竟微微勾起了一抹極淡的笑意。
「你不是最愛看那些志怪傳奇的話本嗎?」他說,「就說,這是你從一本破舊的古書上看到的偏方,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試一試。」
我愣住了。
這藉口……也太隨意了些。
但仔細一想,卻又無比高明。
我蘇半夏在京城裡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只愛看閒書。由我拿出這麼一個「話本里的方子」,荒誕,卻又符合我的人設。
越是離奇的理由,在眼下這種人人自危的關頭,反而越不容易被人懷疑。
「我明白了。」我鄭重地將藥包揣進懷裡。
他深深地看著我,輕聲說:「萬事小心。」
我走出藥窖,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我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沒驚動任何人,獨自一人走出了百草堂的大門。
京兆府的衙門外,擠滿了前來求醫問藥的百姓,哭喊聲、哀嚎聲不絕於耳。
我攥緊懷裡的藥包,撥開人群,朝著那面巨大的鳴冤鼓,走了過去。
7
我敲響鳴冤鼓的時候,整個京兆府衙門都震動了。
府尹大人衣冠不整地跑出來,看到是我,一張臉皺成了苦瓜。
「蘇小姐,您這是……」
我把藥包高高舉起,用盡全身力氣喊道:「我有辦法治時疫!這是我從古書上看到的方子!」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箭一樣射向我。
質疑、驚愕、還有一絲絲死灰復燃的希望。
府尹大人顯然不信,但眼下的局面,他也沒有別的辦法。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他將信將疑地收下了我的「偏方」,並立刻派人送往太醫院檢驗。
我則被暫時「請」進了府衙後堂喝茶。
等待的時間無比煎熬。
我不知道這個辦法會不會奏效,更不知道這件事會引來什麼樣的後果。
我只是反覆回想陸時歸將藥包交給我時,那雙沉靜又堅定的眼睛。
他說,他等了一年。
那我便陪他賭這一把。
一個時辰後,後堂的門被猛地推開。
衝進來的是太醫院的院使李大人,他身後跟著京兆府尹,兩個人臉上都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李院使兩眼放光,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激動得鬍子都在抖:「蘇小姐!神了!簡直是神了!我們用染病的鴿子試了藥,一炷香的功夫,那鴿子就緩過來了!這方子……這方子是哪位高人所創?!」
我按照陸時歸教我的說辭,故作懵懂地撓了撓頭。
「我也不知道呀,就是在一本很破的話本里看到的,書名叫《南疆奇聞錄》,說是有種毒叫什麼「焚心蓮」,這個方子正好能解。我看這次時疫的症狀跟書里寫的有點像,就……就想著試試……」
「焚心蓮?」李院使和府尹對視一眼,臉色都變了。
我知道,他們這些官場上的人,肯定比我更清楚宮闈秘事。貴妃當年的死因,或許在他們這個層面,本就不是秘密。
我的話,正好點醒了他們。
接下來的一切,都進行得異常順利。
藥方被證實有效後,官府立刻下令,全城搜集藥材。百草堂自然成了主力,我爹激動得老淚縱橫,親自坐鎮,指揮夥計們連夜配藥。
我爹問我方子哪兒來的,我也用同樣的藉口搪塞了過去。他雖有懷疑,但看著滿城百姓獲救,也沒再深究,只當是祖上積德,自家女兒誤打誤撞走了大運。
解藥被分發下去,城西的疫情很快得到了控制。
「百草堂蘇小姐從話本里翻出神方,拯救全城」的故事,一夜之間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我成了百姓口中的「活菩薩」。
走在路上,都有人對我鞠躬行禮。
我有些不適應,大部分時間都躲在家裡,假裝看話本,實則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我知道,陸時歸的計劃,才剛剛開始。
解藥救了百姓,也必然會打草驚蛇。
果然,沒過幾天,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門。
當朝太子殿下,帶著重禮,親自登門拜訪百草堂。
他指名道姓,要見我。
8
我爹領著我到前廳時,腿肚子都在打顫。
太子蕭承澤,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兒子,也是貴妃娘娘的親生子。
他看上去二十出頭,一身錦衣華服,面如冠玉,眼神卻帶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陰鬱和審視。
「蘇小姐,請坐。」他客氣地抬了抬手,目光卻像鷹隼一樣,緊緊地鎖著我。
我有些緊張,按照大家閨秀的禮儀,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然後在他對面坐下。
「聽聞蘇小姐一紙偏方,救萬民於水火,實乃我大梁之幸。」太子呷了口茶,不緊不慢地開口,「孤今日前來,一是為答謝,二是……有些好奇。」
他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一字一句地問:「那本《南疆奇聞錄》,不知可否借孤一閱?」
來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知道正題來了。
我低下頭,做出有些為難的樣子,小聲說:「回殿下……那本書……看完就燒了。」
「燒了?」太子眉毛一挑,聲音冷了幾分,「為何?」
「因為……因為那話本的結局不好,男主角最後死了,我看著生氣,就……就給燒了。」我絞著手指,一副不諳世事的天真模樣。
這個理由,蠢得清新脫俗。
但卻完全符合我「胸大無腦、沉迷話本」的人設。
太子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似乎被我的理由噎住了。
他沉默地看了我許久,久到我後背的冷汗都快浸透衣衫了。
就在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他忽然笑了。
「蘇小姐果然是性情中人。」他端起茶杯,掩去了眼底的情緒,「也罷,一本閒書而已。只是,孤還有一事不明。」
「孤聽太醫院的人說,此番時疫,並非天災,而是人禍。毒源,名為「焚心蓮」。與一年前,孤母妃薨逝時所中之毒,一模一樣。」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我心上。
我猛地抬起頭,撞上他幽深的目光。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一隻被盯上的獵物,無處可逃。
「蘇小姐既能從書上看到解方,想必……對這毒的來龍去脈,也知道一二吧?」他盯著我,緩緩問道,「比如說,是誰,有這樣的本事,能配出如此奇毒?」
前廳里,落針可聞。
我爹已經嚇得面無人色。
我知道,這是太子在逼我。